,眼淚霎時盈滿眼眶。
她不敢讓人看見自己的異樣,忙低下頭,拚力眨掉想要往外湧出的淚水。
可她的心底終是因舅母愈發淒涼的哭聲,一陣陣揪緊生疼,即便垂著頭,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往下落。
好在,長興侯夫人趙氏,見顧氏這樣傷心,帶著家中女眷上前又是勸,又是陪著哭,臥房裡真哭的、假哭的,早已哭作一團,沒有人在意謝容姝的異樣。
就這樣,顧夫人拉著女兒的手,足足哭了小半個時辰,才抽泣著漸漸停了下來。
春雀見狀,適時上前提醒:“夫人,切莫錯過時辰,還是先讓道長們為世子夫人超度吧。”
經她這般提醒,顧夫人這才讓人攙扶著起身,走到念真和謝容姝麵前,朝她們一禮:“有勞兩位道長了。”
念真和謝容姝趕忙還禮。
待春雀攙扶著顧夫人,帶著一乾長興侯府的女眷去了外屋,才開始她們的法事。
妙玄女冠以超度法事在京中立足,自有她的獨特之處。
人死之後,麵容難免會枯槁猙獰,帶著死氣。
在做超度法事前,妙玄女冠都會用她獨門的易容術為亡者修容妝扮,讓亡者宛若睡著一樣。
如此,做完法事以後,家屬見到亡者,便更加相信,冤親債已消,亡者已入輪回。
以前妙玄女冠在的時候,齋醮科儀的部分都是念真來做。而為亡者修容的活計,一般都會交給謝容姝。
上一世,適逢妙玄女冠不在,念真怕謝容姝“惹事”,特意與謝容姝換了差事。
而此刻,念真剛開口欲與謝容姝互換差事,就被謝容姝先一步截去了話頭:“師兄,聽聞長興侯府還去上清宮請了道長,在前院做水陸法事,今日師兄定要將師父教你的打醮法門做到最好,才不會落了咱們白雲觀的名聲。”
這話讓念真頓時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自然明白她們二人是各司其職最好,再不敢提換差事之事,忙去準備自己的東西,照著女冠留下的法門打醮。
直到這刻,謝容姝才捏緊自己手裡的青布包袱,朝薑嫻的屍身走了過去……
第3章
方才舅母已經親手替薑嫻的屍身換上了壽衣。
此刻薑嫻正平躺在床榻上,臉上蒙著一層黃裱紙。
謝容姝指尖微顫,輕輕揭那層黃裱紙——
隻見薑嫻眉頭緊鎖,唇角抿得很直,原本秀美的鵝蛋臉,此刻卻枯槁灰敗,看上去走的既隱忍又痛苦。
上一世,她從未見過薑嫻的屍身,如今隻是初見,僅這張與薑硯表哥有三分相似的麵容,都教謝容姝心中升起難言的哀痛。
謝容姝輕拭去眼角的淚珠,伸手碰觸薑嫻的臉龐。
以往,每到這種時刻,都是謝容姝最難受的時候。
碰觸他人的臉龐,能感知到對方的記憶,是她打小就有的能力。
即便對方是亡者也不例外。
若亡者是枉死之人,她能感知到亡者死因。
若亡者是病死或老死之人,她感知到的亡者生前最記掛的人或事。
亡者已逝,不比生者,殘存的記憶有多有少,謝容姝所能感知到的細節,也不儘相同。
此刻,當謝容姝指尖碰觸到薑嫻的臉龐,薑嫻臨終前的記憶,便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那是一些破碎淩亂的畫麵——
先是大婚之夜,她的新郎長興侯世子王晉源,體貼溫柔將一杯清茶遞進她手中,讓她心生愛意。
從那以後,薑嫻不僅愛上了王晉源,更愛上飲這種清茶。
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她在讀書、女紅或是撫箏作畫,手邊皆有一杯清茶。
可是,漸漸的,她身子慢慢衰敗下去。
就連好不容易有喜,也落紅小產。
直到最後,她纏綿病榻,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夫君又笑著將清茶灌進她口中……
謝容姝從薑嫻的臉龐收回手,眸底已儘染寒霜。
沒想到,她這個素未謀麵的表姐,竟與她前世一樣,死於最親近的人之手。
與薑嫻感同身受的怨憤,讓謝容姝渾身輕顫。
前世,她不曾為薑嫻整理遺容,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隱情。
如今她既親眼目睹,便絕不會讓薑嫻的死因再次被奸人掩埋下去。
她強迫自己從薑嫻的執念中抽離出來,將注意力集中在薑嫻的遺容上,拿溫熱的帕子將薑嫻遺容輕拭乾淨,按摩暈開她緊鎖的眉頭,細細為她妝扮。
足足一個時辰後,容貌枯槁的薑嫻,像活過來似的——秀美的鵝蛋臉上,肌膚勝雪、黛眉輕舒、腮若桃李,唇似海棠……
那妝容,與薑嫻大婚之時,彆無二致。
念真見謝容姝手上的活兒忙完,也將法事收了個尾。
“如何,你今日可是看出什麼來了?”念真好奇地問。
儘管念真平日看上去老成穩重,可她畢竟也才桃李之年,嘴上雖然告誡謝容姝萬勿多看多言,卻也禁不住心底的好奇。
謝容姝隱晦道:“師兄還是不知道的好,當心惹禍上身。”
念真聽出言下之意,立時噤聲,嘴巴抿得緊緊的。
她知道謝容姝的本事,以前跟在師父後頭給人煉度,還曾揪出過幾樁命案。
“今時不同往日,師父不在,你可千萬彆多管閒事。”念真不放心地叮囑道。
謝容姝不願讓她擔心,輕輕點了點頭。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臥房。
外間,舅母已經淨了麵,眼睛還是紅紅的,似是稍稍放下心結,才有精神同長興侯夫人趙氏說上幾句話。
“上回我來看她,她口不能言,巴巴看著我,不想讓我走……我以為她還有幾年光景,卻沒想到……”
說著,舅母又傷心起來,淚珠子不斷往下落。
謝容姝垂下眼眸,腦中登時閃過薑嫻記憶裡的畫麵——
纏綿病榻的薑嫻,就算看見親娘來探病,也開不了口,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巴巴望著舅母離去的背影,心底萬般不舍,眼淚都濕了枕頭。
“嫻兒撒手人寰,晉源這孩子也難受的緊,若不是侯爺喚他報喪,怕是這會兒還抓著嫻兒的手,守在榻前不忍鬆手呢。”長興侯夫人唏噓道。
顧夫人緩和了顏色:“晉源是個好的,是我們家嫻兒福薄。”
謝容姝微不可見蹙了蹙眉。
方才薑嫻的記憶裡,她最後一次與舅母分彆,除了不舍舅母離開,她更想提醒舅母,要小心自己的夫君王晉源……
在前世,也是因為王晉源在禦前拿出偽造的密信,薑家才會被按上私通外敵的罪名。
足以見得,王晉源在舅母麵前,裝得有多像。
“道長,法事做的如何?”顧夫人見她們出來,忙走上前詢問:“嫻兒她……走的可還安穩?”
“世子夫人塵緣已了,夫人節哀。”念真學著妙玄女冠的語氣回答。
顧夫人聞言,紅著眼眶,走進臥房。
當她看見女兒紅潤安詳的麵容,臉上總算有了些許寬慰,隻是……想起女兒生前種種,顧夫人禁不住又再次痛哭出聲。
跟在後頭的趙夫人,打眼看見薑嫻此時的模樣,好似見了鬼似得,腳下一個趔趄。
謝容姝一直緊跟在她身後,見狀,有意上前扶了一把。
“夫人當心。”
這是謝容姝進府以後第一次開口,與她看上去黑瘦又毫不起眼的相貌相比,她的聲音雖然不算大,卻似泉水般清越好聽,引起不少人側目。
趙夫人並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失態,再加上原就對道姑很是輕視,下意識甩開謝容姝的手,臉上難掩嫌棄。⑧思⑧兔⑧網⑧
謝容姝故作不防,趔趄後退兩步,堪堪站定,佯裝不安垂下了頭。
這隻是個極小的插曲——
可謝容姝畢竟是顧夫人帶來的,即便顧夫人傷心難過無暇顧及,她身邊的丫鬟春雀,卻始終都有留意。
春雀擔心謝容姝衝撞趙夫人,抬眼便去察看趙夫人的神色。
隻一眼,她便發現——
趙夫人眼神飄忽不定,似有些害怕和顧忌,隻敢往床尾瞄,始終不敢抬頭往床頭方向看。
春雀察覺不對,心下有了計較。
待到眾人去歇息的間隙,春雀單獨找到謝容姝和念真,狀似不經意地問:“婢子聽說妙玄女冠法力無邊,能通鬼神,道長們是女冠的親傳弟子,想必也有這等法力……敢問道長,方才世子夫人魂歸之時,可曾留下過隻字片語?”
這話讓念真有些傻眼,不由看向了謝容姝。
謝容姝方才在房中的舉動,本就是要引起春雀的注意。
薑嫻的死因蹊蹺,上一世便被長興侯府使計遮蓋了下去。
此番,謝容姝雖存了心思要幫薑嫻鳴冤,也不會在沒有憑據的情況下,貿然行動,以免打草驚蛇。
她忖度幾息,意有所指道:“世子夫人生前最愛飲茶,最難忘的便是世子特地為她製的清茶。姑娘若有心,可悄悄命人尋些一模一樣的清茶來。茶中自有乾坤,世子夫人說……她想對忠毅侯夫人說的話,便都在那些茶裡。”
“正是,正是。”念真雖聽得雲裡霧裡,下意識附和道:“姑娘定要尋一模一樣的清茶,世子夫人才會喜歡。”
兩人都這麼說,春雀心裡有了底,知道事關重大,趕忙告退。
與前世一樣,當日下午,薑嫻的屍身,便被選了吉時裝入靈柩,抬進布置好的靈堂裡。
妙玄女冠獨創的超度法事,除了給亡者修容以外,與彆家也沒什麼不同。
靈雲觀是小觀,就算妙玄在,也隻是守在靈前打醮而已,對於長興侯府這種門第來說,到底算不上大氣。
長興侯府另尋了相國寺的高僧和上清宮的道長,在府中擺了道場。
謝容姝與念真二人,則日夜輪流守在靈堂裡誦經,也算互不攪擾。
前世,念真體恤謝容姝年紀小、身子弱,便主動晚上守夜。
正因如此,念真才會喪生在那場禍事之中。
這一世,謝容姝自然不會再讓念真置身在危險之中,自然選擇了晚上值夜。
如此七日過去,無風亦無浪。
這期間,謝容姝趁著白天人多雜亂之時,在侯府各處走動,一邊希望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一邊留心著舅母那邊的動靜,還默默為即將來臨的禍事,做足準備。
忠毅侯夫人第三日就回府去了,隻留了春雀在長興侯府這邊。
春雀每日隻是白天守在靈前,並未在府中走動過。
看上去,薑嫻之死似乎沒讓忠毅侯府家眷們過於傷心。
再加上宮裡的顧貴妃,雖然是薑嫻的姨母,在得知薑嫻死訊後,也隻打發了跟前的公公來府上,並未親臨,好似也沒有傳言中那樣疼惜她。
因此,薑嫻的靈堂,越發清冷。
到了下葬前一夜,整個靈堂便隻剩下謝容姝一人在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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