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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20年5月,華國。

“……事故現場仍在清理中,受此次事故影響,準備去往秋山、南坪方向的市民,可以繞行景環路或者由江乘高速出江夏,再經北六環返回江安高速行駛……”

前方發生連環車禍,才下班的林青玉被堵在高架上。

電台改革,節目時間被調整,連續上了一個月晚班的林青玉疲憊得不行。想著還要堵很久,她乾脆換了個聽書的電台。

“……武鬆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宋江在燈下看那武鬆時,果然是一條好漢……”①

廣播裡低沉的男聲還在繼續講著,林青玉卻慢慢合上了眼,眼前的一切越來越遠,耳邊隻留著宋江誇武鬆的“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林青玉知道自己在做夢。

要不武鬆、太歲神,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她此時身處一間看著擺設很落後的房間內,床前站著一個長得極英俊的男人。

那人一直彎著腰,手搭在床頭,額頭都是汗,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麼的樣子。

“先生,你沒事吧?”

男人沒有回應她。

他有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此時藥效發作,眼尾猩紅。他忍得本就吃力,可偏偏麵前這女人,頂著一張漂亮的臉蛋,粉嫩的小嘴叭叭說個不停。

他的汗越來越多。

終於,男人扶上她的肩膀,磁性的低音炮:

“可以嗎?”

看著那張雖然額角帶著傷但卻很難讓人拒絕的臉,林青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反正在夢裡。

隻是那種仿佛身體被劈開兩半兒的痛,她根本承受不了。後悔已經來不及,她的腦子也變得昏沉沉的,想要推開,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掙紮不了。

許是發現了她的掙紮,林青玉感覺到,他帶著繭子的指腹,輕柔地擦去自己額頭的汗水和眼角的淚水。

“抓緊我。”清冽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林青玉就被突然覆上來的陰影籠罩。接著,高度白酒的味道在口腔裡蔓開,她感覺越來越熱。

“……我的名字……”

這樣的疼痛叫林青玉沒有任何正常的思維,也壓根沒在意他說了什麼。還來不及痛呼出聲,她就被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吵醒。

她猛地睜開眼,又被閃爍的車尾燈刺到眼睛。意識尚未清醒,她臉上的表情略迷茫。

車裡的電台還在繼續:

“……隻因酒色忘家國,幾見詩書誤好人。畢竟叫喚武都頭的正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感謝您的收聽……”

林青玉搖了搖頭,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雙臂。隻覺自己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可再回憶又記不清情節。

“嘟嘟嘟嘟。”

前方道路已通,身後喇叭聲不停。

1984年9月,華國,京都開往密雲縣的客車上。

這時節,小客車上乘客都不多,車程已過大半,車上就剩下最後一排的兩個年輕姑娘。

“小魚……”其中一個短發微胖的姑娘有些艱難地開口。

至今她的腦海裡還回響著早晨小魚對自己說的:

“月月,我好像懷孕了。”

她身邊那個被喚作小魚的瘦弱姑娘抬起頭,巴掌大的小臉,麵無血色。皮膚有些蠟黃粗糙,看著就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那對眼仁兒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鳳眼,此時空洞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嗯。”她沒有回頭,聲音很輕。

密雲縣一家偷摸開在家裡的診所前。

還是剛才那倆姑娘,一人麵色愁苦,一人麵無表情。

“小魚,現在怎麼辦?你,你,那個男人是誰?咱得找他去,對,找他,得讓他負責!”

而被她扶著的小魚,渾身冰涼。

那姑娘抬頭看向正午炙熱的太陽,明晃晃的日光一刺,她眼角有淚滑出。

2020年12月,華國。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在這個萬家燈火亮起,路上車水馬龍往家趕的時間裡,廣播電視台18樓《青玉有話要說》節目演播廳,燈火通明。

“林老師,你還好嗎?”電話編輯王姐在林青玉桌上放了杯熱水。

林青玉喝了口熱水,壓下喉間的惡心後,笑著道,“沒事兒。謝謝啊王姐。”她舉了舉手中的杯子。

“客氣啥,不過等下還是我陪你去看看吧。”

她笑了笑,“估計就是天涼受寒了……”

話沒說完就聽到導播催促:“林老師,到時間了!”

隨著林青玉在話筒前坐好,熟悉的音樂響起:

“獨特視角觀察生活百態,個性語言評說世間道理,細膩心靈體會人生滋味。歡迎收聽《青玉有話要說》。”②

六點整。

“各位好,我是林青玉。終於等到了咱們又一次歡聚的時間。新的一天,相信所有聽眾朋友們都很期待今天的故事,我也一樣。那話不多說,讓我們接聽今天第一位聽眾朋友的來電。”

“女士,你好?”

“青玉姐,您好。我想問的是,女孩應不應該主動追求愛情?我剛畢業,他是單位裡帶我的前輩,很細心,人也很好。我做錯了什麼,他從不會像其他同學的領導一樣罵人。我們上下班都順路,所以他每天都搭我。一來二去,我就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他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表白,他們都說女孩主動,男人就不會珍惜了。”

“姑娘,現在都2020年了,我聽你聲音,年紀應該也不大,想法怎麼還這麼落伍!這個年代,真摯的愛情就是奢侈品。在愛情裡男女都一樣,不存在什麼誰主動誰就第一等。隻要你們的……”

林青玉話還沒說完,電話那端突然搶話,她的聲音較之前歡快好多,“好的,謝謝青玉姐。我會聽您的話去表白。相信他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的,我比他老婆漂亮年輕……”

林青玉額角一跳,“等等,你說他老婆?”

“是啊,但是他說是以前家裡逼著娶的,他們之間沒有感情的。”

“我說姑娘,咱能清醒點嗎?你這是追求愛情嗎?你這是破壞他人的婚姻!少給自己的行為扯什麼愛情的幌子。老話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如果你真的能聽進我的話,我勸你馬上放下,回頭是岸……”

“青玉姐,你怎麼也這麼老土?”

“這叫老土?那上趕著當小三叫什麼?嘟嘟嘟。”她話還沒說完,那頭就掛了電話。林青玉繼續道,“我想提醒所有聽眾朋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不道德就是不道德。一個人若是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了,那人生遲早會發臭發爛。好,讓我們接聽下一位聽眾的來電。”

“青玉你好。我要說的是,因為我媽生病住院我想讓我媳婦去照顧,老丈人就把我趕出了家門。青玉,你在聽嗎?”

“聽著。你說你老丈人把你趕出去,你住你媳婦家?”

“……嗯。我985畢業,工作很體麵。當初是媳婦追我的,她是大專生,但長得很漂亮。結婚所有東西都是她家出的,當時說好,一次性給我媽一百萬後,以後我家的事就不歸我管了。

半月前我媽突然暈倒,送醫院才知道是肺癌。我平時上班忙,就讓媳婦去照顧。可今天才知道原來她請了護工,自己沒去兩回。我說了她兩句就吵起來了。

你說她一個當人媳婦的伺候老人怎麼了?而且那麼點醫療費對她家來說不值一提,我讓她拿錢,她就推三阻四。一百萬?一百萬我媽買了套房子。對,是寫的她的名字,但以後還不是留給我們嗎?

直到我老丈人回來聽了一嘴就大罵我一頓。你說,這一家人是不是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

“我問你個問題,你媳婦聽我節目嗎?”

“不聽、不聽吧?”

“各位親愛的聽眾朋友們,都聽清楚剛才那位男士的話了嗎?要是有認識他妻子一家的,趕緊讓他們聽重播。這種人我都不稀得多說。和他說話簡直浪費咱們的時間。好,讓我們接聽下一位聽眾的來電……”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網 友 整 理 上 傳

時間如流水,兩個小時的直播時間就在林青玉犀利的話語聲中過去了。

“……離婚!你有必要和他繼續湊合著過嗎?你圖啥?我覺得勸你忍耐的人特彆不負責任。生活是你的,他們不能替你過日子,所有苦果都得你自己嘗……感謝您的收聽,今天的《青玉有話要說》到此結束……”

林青玉剛走出錄音室,就感覺到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她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不過幾秒鐘,額頭就冒了汗珠兒。她一手扶著牆,一手扶著肚子,佝僂著腰,大口大口的呼吸。

“林老師,林老師,您怎麼了?”

“我開了車,快,那誰你抱林老師。得上醫院去!”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林青玉就聽到這兩句話。

同一時間,1985年的華國。

“小魚,小魚,你醒醒啊。你還沒看過孩子呢,是兩個寶寶,龍鳳胎……”梁滿月和林青暘滿臉悲痛地抱著孩子站在病床前。

在他們注意不到的地方——

白布之下。

林青玉滿頭大汗,眉頭緊皺。

下半身碎裂般的疼痛和麵上蒙著什麼呼吸不暢的壓迫感讓林青玉漸漸恢複意識。疼痛,仿若烈火焚燒靈魂一般,她忍不住叫了一聲,然後就感覺到麵上有什麼東西被掀開了。

猛地,一股子冷風迎麵吹來。她打了個寒顫,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第2章

這是哪啊?

視線裡是灰白的棚頂,還有盞老式燈泡。往下看,白牆壁上塗著一道綠油漆。牆體發黃,還有不少塊狀的牆灰要掉不掉的掛在上麵。

他們給她送哪個醫院了,現在怎麼會有這麼破的病房?!

呼嘯的風聲拍打著窗戶,轟隆的雷聲在耳邊炸開。林青玉感覺到冷,她往下一瞄,愣住了。

自己身上怎麼蓋著的不是被子是白布?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一個人影靠近她,接著她就聽到一道陌生的、顫唞的、興奮的男聲:

“小,小魚、你、你真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鼻尖通紅,懷裡抱著孩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舊棉襖的陌生小夥兒。

“你……”才說了一個字,她就感覺到喉嚨處火燒火燎,下`身仿佛要炸開般的劇痛感襲來,她悶哼一聲再次陷入黑暗。

“青暘哥,小,小魚剛,剛剛是,是醒了吧?”梁滿月顧不得安撫哭鬨的孩子,她滿臉驚懼,眼睛瞪圓,死盯著床上白布已經被掀開到%e8%83%b8口的人。

他沒有回答。

“哇啊啊啊啊。”

安靜的停屍房裡,隻有兩個孩子的哭聲。

林青暘單手抱著外甥,伸出一隻手,顫唞地,慢慢地,靠近床上之人的鼻子。

當指背上感受到溫熱的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