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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執念,都已隨著這一場痛哭逝去。

從此以後,她將和那位“可笑”的王夫人一般,古佛青燈,了此一生。

人心死去,似乎不過一瞬。她掙紮了這許多年,到此刻才發現。

原來死心,竟也不是多麼難的事。

第九十七章 規矩

巧兒和馬統先斬後奏, 貿貿然揭了皇榜, 確實是將王蘭逼到了一個為難的境地。

雖然在書院之時和梁山伯一塊兒讀了幾本醫書, 桓是知算懂一些基本的藥理。但她了解的那點皮毛, 在醫館照料一下病患還不至於出差錯,可真要讓她替人治病, 那可真是“草菅人命”了。王蘭不可能舍下舊友,如此, 隻能是“舍她其誰”了。

但此番為皇後診病, 王蘭也是甘願的。為桓是知創造與皇後相見好為馬文才求情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源自一名醫者的好奇與責任心。

王蘭心中清楚,既然禦醫都無法可治,皇後的身子多半是回天無力了。但據她聽見的傳聞, 皇後的病症表現很不一般, 甚為罕見。

雖然說起來有些殘酷, 但醫者正是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之後,用傷者的苦痛, 乃至逝者的遺憾來積累經驗的。

職業上的好奇讓她甘冒風險。

更何況, 皇帝雖然傷心震怒,但在皇後的勸諫之下, 也並未怎麼責罰那些“無能”的禦醫。這讓王蘭安心了不少。

進宮的路,桓是知並不陌生。

小時趕上佳節,她偶爾也會隨父親或哥哥進宮赴宴。那時宮殿正上方坐著的人,還姓司馬。

十幾歲的時候, 她又隨著“稱帝”的哥哥進宮。那一回,她被抬到了公主的寢宮。宮人們齊刷刷地跪倒在她麵前,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她知道他們服從的不是她,他們隻是習慣服從這座宮殿的主人。

可她也一直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這裡的主人。

從這裡逃離的時候,她不安惶恐,傷心茫然。可她確定,自己沒有不舍。

如今,她又要踏入這道宮門了。

這一回,無人帶領,也無人脅迫。

臨到此刻,她甚至都還不確定自己接下去要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能見到皇後嗎?皇後還會記得她嗎?

見到了,還記得,又如何?

她會願意相助嗎?皇帝能聽進去勸嗎?

桓是知腦中好似有千千萬萬種揣測與假設,卻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微風習習,衣袂盈盈。

她仰起頭,望著巍峨的宮門。

她要進這宮殿去,隻因為他在裡麵。

皇後的氣色和狀態,竟比想象中好很多。

桓是知和王蘭為宮人引著,去了她的寢宮,卻發現她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在院中的梨樹之下支了一張躺椅,由幾位宮人伺候著,正安詳地眯著眼睛小憩。

梨花紛紛。有幾瓣瑩白降落在她的發髻之上,在溫柔的春光之中輕輕顫動,襯得她因病蒼白的麵頰生動了幾分。

桓是知有些驚訝。

按照民間的傳聞,皇後娘娘已然病入膏肓,食不下咽,寢不能寐。她本來都已經做好了預期,來見的是一個形容枯槁,死氣沉沉的瀕死之人了。

可眼前的皇後,臉色不可說不蒼白,形容也不可說不消瘦。可她的精神氣兒,卻依舊守住了七八分。微皺的眉心說明她確實病體虛乏,可她那嘴角微微上翹的弧度,卻又能讓人感受到她內心的沉穩和堅定。

這就是當朝皇後了。桓是知自然覺得陌生。

在劉裕下達旨意,將臧愛親封後之時,桓是知心中曾有過猶疑與好奇:這位小家碧玉出身,又過慣了窮苦生活的臧大姐,真的能做得好這個皇後嗎?

雖說由儉入奢易。可一國之母的氣派,並不是單靠金銀就能堆砌出來的。

可當桓是知瞧見臧愛親的時候,她便打消了先前的顧慮。

臧愛親從來不是擁有傾城之色的美人。如今年歲益長,病魔纏身,更是顯得憔悴。

可她身上似乎自帶了一種氣質。無論穿的是簡樸素衣,或是羅裳綢緞,她都有一種淡淡的,巋然不動的氣質。

端莊沉穩不足以形容。可桓是知一時也想不出更貼切的詞來。

桓是知悄悄往四周瞧,宮中陳設比司馬氏和桓玄在位之時都要簡單。臧愛親頭上隻彆了一個簡單的簪子,身上的布料也遠算不上奢華。都說皇帝皇後帶頭厲行節儉,如今看來,好似並不是隻在做表麵文章。

桓是知和王蘭沒敢言語,隻同宮人一道,靜靜地立在一邊,等待皇後娘娘醒來。

臧愛親倒是很快就睜開了眼,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鬢發,歎了一聲:“咦,怎麼就睡著了。”

“皇後娘娘。”

桓是知和王蘭對看一眼,上前正待下拜,臧愛親卻已抬手攔住了她們:“誒,你們可彆這樣。”又用眼神示意宮人。

宮人忙搬來兩把椅子。

坐是坐下了,可二人皆頗為不自在。

王蘭主要是緊張。本想著,她一上來就可為皇後診脈開藥的,可這位娘娘隻笑盈盈地望著她們,似乎並沒有立時就診的意思。她便先規矩地低了頭,沒有著急說話。

而桓是知雖然見慣了“大場麵”,但昔年的“臧大姐”、“劉大嫂”,突然就成了尊貴的皇後;而當年的“劉兄”,不僅成了皇帝,還可以說是哥哥桓玄之死的“罪魁”……可偏偏她這次前來,又是有事相求。

往事錯綜,現實複雜。桓是知一時間不曉得該用什麼樣的姿態和語調去同臧愛親說話。

宮人添了一個靠枕,臧愛親終於緩緩地直起了腰背,微笑地看著桓是知,聲音有些虛弱:“是知啊,多少年沒見了……終於見到老朋友了。”

老朋友重逢。這是皇後娘娘對這次會麵的定義。

桓是知抬眼,見她目光親切溫柔,依稀仍是當年那位淳樸的臧大姐。

桓是知心中稍安,卻又莫名一沉。

王蘭自報家門後,便上前替皇後診脈,又例行問了一些飲食起居方麵的問題。皇後都淡淡地答了。

雖然沒有聽見說什麼,但從王蘭的臉色上,桓是知還是看出了情況的不樂觀。

宮人拿了禦醫之前的方子,給王蘭看了。王蘭皺著眉,竟似在為難如何開方子。

“禦醫用的藥都沒問題,換成你你也隻能這麼開方子,是吧?”臧愛親的語氣仍是淡淡的,“我雖然不懂醫理,可是我相信他們,他們定是按照最好的方法來治的。隻是,我這病,已是好不了了……”

“娘娘,你彆這麼說。”桓是知接口道,“我看你的氣色甚好,隻要調養好……”

“是知,你可彆叫我娘娘。”臧愛親看著她,“答應我,還是叫我大姐,行嗎?今天,我們就好好嘮嘮家常。自從進了宮,雖說吃穿不愁,可再也沒法子到彆人家串個門聊個天了,多少有些悶得慌。”

“是……”桓是知還是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但總算改了口道,“大姐,你就放寬心好好養著,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適才剛瞧見你時,一點看不出你是一個病人。”

“那不是因為你這位老友要來?我怎麼著也得打起精神頭,否則不就在你這位貴客麵前失禮了嗎?”臧愛親笑道:“至於這病嘛……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壽數,我自己的身子,我比任何大夫都清楚。我這一輩子,嫁了這樣好的一個夫君,已經知足了。”┆思┆兔┆在┆線┆閱┆讀┆

聽見臧愛親提起“夫君”,桓是知便思忖起進宮的“正事兒”來。她不知道臧愛親是否知曉馬文才尚在宮中之事,也不確定這位皇後對朝前的政事了解多少,如此,也不好直接問些什麼。

她便試探著問了一句:“皇上他……最近龍體可安康?心情可好?”

“都很好。”臧愛親笑道,“不過之前連年征戰,陛下`身上難免會有一些損傷。過去,我還時常為他按摩呢……隻是如今我身子太虛了,他便不肯讓我勞累了。”

桓是知應道:“陛下如今還是對娘娘一如既往地貼心,真是令人羨慕呢。可見,雖身居高位,卻初心未失……真是令人敬佩。”

臧愛親若有所思地看了桓是知一眼,卻依舊微笑著隻管絮叨家常:“是啊,當初立我為後之時,其實我也有些驚訝。雖然我從來都相信他,可是如今,他畢竟是皇帝。做皇帝,有太多身不由己。彆人可能不懂帝王家的無奈。不過是知,這一點,你應該也深有感觸吧?”

她怎麼會有感觸?桓是知一愣。她又沒做過皇帝。

但很快,桓是知就明白了臧愛親的意思。她說的是桓玄,是桓家的興衰。

她這個“前朝餘孽”與當朝皇後坐在一起,不管怎樣“嘮家常”,這都是逃不過去的話題。

桓是知沉默地垂下眼,暗自揣摩著臧愛親語氣中的深意;再抬起眼,卻對上了一對慈祥的眉眼。

臧愛親正靜靜地望著她,眼神有些複雜,好似帶了一點悲憫,一點疼愛,一點無奈……

但確實,沒有帶惡意。

桓是知心口一鬆,歎道:“關於桓家的事,我很慚愧……”

“你慚愧什麼?”臧愛親道,“家事牽扯,你才是那最無奈的一個。”

“我其實,不是對皇家感到慚愧。”桓是知鼓起勇氣,直視著臧愛親的眼睛,“我是對無辜的天下,無辜的百姓心存慚愧。”

功成枯萬骨。

司馬氏,桓氏,還是劉氏,本質上真的有什麼差彆嗎?

眼神中的質詢中帶著的些許敵意,桓是知並非是在無意中釋放的。她確實想聽一聽,這位當朝皇後會怎麼對答。

而其中帶有的困惑,同樣也是真切的。

臧愛親能感受到桓是知語氣中矛盾的刻意與真誠。她也不惱,隻平靜地問了一句:“是知,那你覺得,如今的這個天下如何呢?百姓的日子,較之前幾十年又如何呢?”

桓是知沒有言語。

前晉南渡之後,坐在龍椅上的帝王無論是殘暴還是昏庸,朝堂的大局基本都為各大士族掌控。而士族考慮的,自然不會是下層黎民百姓的利益。之後的桓玄,真正當政的時間不過數月。可在宮中的日子,他夜夜笙歌,極儘享樂;而出宮又多半是為了征戰。流離失所,難得溫飽。她自己也親自嘗過人間的苦楚。

雖然出身大士族,雖然對劉裕心中多少有些芥蒂,但桓是知不得不承認,百姓們如今的日子,確實比以前好過了許多。

賦稅減輕,溫飽不愁。也不用再擔心官兵或盜匪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破門而入,搶走自己的妻女。

策試的恢複,讓讀書人進入仕途不再依靠舉薦,為寒門學子提供了更為公平的機會。如今,在梁山伯等人的努力下,官學和私學已然得到了良好的重建和發展。

登基不過數年,雖說不上國泰民安昌盛繁榮,但新朝確實有欣欣向榮的態勢。

臧愛親已經從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