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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昀——”

陸昀靠著山石,渾身僵硬,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的生命快速地流失,地上血和雪混在一起。他想他等不到她了,也許是幻聽。他拚著最後的力氣,咬破了自己的手,就著地上的白雪,寫下了幾個字——

千秋還卿一言,愛自不移若山。

……

回望過去,念念不忘,不能相望。

陸三郎的最後時刻,孤獨地靠著山中巨石,寫下這幾個字。他覺得羅令妤不會出現,可他又疑心自己真的聽到了她的喊聲……他隻想給自己一些安慰。

他太冷了。

雪覆在眼睫上,陸昀閉上眼。

他再次聽到遙遙的女聲:“陸昀你在哪兒——”

陸昀輕輕的,呢喃著。隔著許多距離,知道她也許不在,也許她聽不到。他隻是說給自己:“令妤……”

他卻又無話可說。

失望,期盼。懇求,拒絕。

他心中不甘,不願就這樣死。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即使她出現,以他現在狀況,他也活不下去。

是以,即便她的呼喊聲越來越近,他也始終沒吭聲,沒回應。

因為必死。因為不想她看到自己如何死的。他覺得對不起她,讓她白白喜愛他一場……到最後,她那榮華富貴的夢,幾乎被他斷了路。

是他害了她。

……

而女郎終找到了死後的他,她抱著他大哭,淚水埋在他頸間。

陸昀靜靜地看著,看著羅令妤哭泣、痛苦,最後回到建業。她難過十分,誰也不願再嫁。

漫漫長夜,五彩琉璃。他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好像這一切真的發生在他眼前一樣。陸昀垂目,想到:

無論這是誰的夢,誰的夢都好,他希望在沒有自己的世界,羅令妤能夠忘了自己,開心一些。

……

“陸昀、陸昀——”天地間女郎的喊聲,再一次盈滿。

夢裡跌宕,遊晃數年,時間過去了很久,再也沒有她和他。現實中,陸昀渾渾噩噩的,口鼻間堵了雪,顫顫睜開眼,隱約覺得自己聽到了羅令妤的聲音。

夢與現實短暫讓他大腦混亂,讓他分不清哪個真哪個假。可是他聽到了她的聲音,他沉默著。

想到夢裡她的落淚、清愁。

他再次握緊腰間的荷包,想他不能死。

誰的夢都好,他不能死,不能讓羅令妤失去希望。

渾身動彈不得陸三郎被埋在雪下,拚著最後力氣,他大聲喊出話:“令妤……救命……救命——”

……

一共半個時辰,從雪崩到救出人。

羅令妤疑似聽到了微弱的郎君的聲音,她抓著身邊的人就要人去救。身邊的人卻不信她,因他們都沒有聽到什麼。他們同情看羅令妤,懷疑女郎是憂思過重,從而幻聽。

陸三郎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女郎真是可憐。

羅令妤卻不覺得,她覺得一定是陸昀在求救。哪怕不是,她也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女郎拖拽著人,強迫人跟著她走:“就是陸昀……就是三表哥,我不會聽錯的,我不會聽不出他的聲音了……”

在羅令妤的堅持下,被她用美色所誘,幾個軍士無奈地跟著她去一個方向救人。讓人意外震驚,女郎跪在地上,和他們一起刨地上的雪。他們什麼也沒摸到,女郎身子卻輕微一震,喊道:“是他,是他——快!”

她的聲音一下子急促,冷靜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羅令妤和幾個人合力,真的從雪下拖出了陸昀。他們挖出的地方,有一個小洞,雪洞上滴著血,當是陸昀自救留下。其他人去看陸昀挖出的那個洞,看陸昀指甲上的血。他們紛紛誇讚:“陸參軍找到逆流而上的方向了?竟想著用血判斷方向?不愧是參軍。”

羅令妤渾然未聽。

她盯著陸昀閉目而睡、渾身冰霜的樣子,她睫毛上的水眨下。唇揚了揚,似想笑。然而女郎臟兮兮地跪坐在地,臉上隻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羅令妤崩潰了一般,撲過去抱緊他僵硬的身體。

她的臉埋入他頸窩,她啜泣著:“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他們說我聽錯了,可我知道不是的……雪臣哥哥,嗚嗚嗚……”

……

“我恨死你了嗚嗚嗚!”

“你答應了我什麼!你明明答應了我——”

郎君被抱著哭。她灼燙的淚落入他頸窩處,他冰冷的肌肉被凍得厲害,此時卻輕輕一顫。被她握住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女郎僵了一下,發覺自己抓著的郎君的手腕動了動,他反過手,冰涼的指腹貼在她腕間,輕輕揉著。

羅令妤俯下,看他睫毛晃然,慢慢抬目。

他被抱在她懷中,麵上還覆著霜。郎君眸子黑泠泠的,虛弱的,衝她露出一個笑容——

“……對不起……還有,好久不見。”

……

無論是不是做夢,是真是假。

真的,好久不見。

第122章

元朔十五年元月, 南北兩國戰爭結束。

南國險勝。

之後議和, 談判。

過完年,南國國都建業已有入春之象, 北方的南陽諸郡仍陸陸續續下了好幾場雪。融雪時, 連夜的淅淅瀝瀝、滴滴答答,雪水在屋外簷下的角落裡彙成小水流,連亙不絕。

一個月的時間,陸三郎陸昀臥在病榻上休養, 斷斷續續的, 日夜聽到的就是這水聲。

人走動聲、說話聲也在耳邊來來去去。

陸昀一病便是大半個月,羅令妤哭哭啼啼, 原本想接陸昀回羅家養病。但是因陸昀身上職務過多,又是一州之刺史, 又是軍中的參軍,每日來尋他問政問軍的人很多,陸昀住在羅家實在不太方便。羅令妤隻好忍痛割愛,掏光了自己的積蓄為陸昀在南陽城中置了一處宅子。她安慰自己隻要嫁了陸昀,丟掉的錢財都會賺回來。於是每日, 女郎天亮出門去看望並照顧未婚夫君,晚上再驅車回羅家休息。

偶有些時候她便不回家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南陽羅家當做不知——羅令妤救了陸三郎,現今她不光是陸家未過門的媳婦,她還是陸三郎的救命恩人。此對羅令妤嫁後提升地位作用極大, 南陽羅氏也極為高興。畢竟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他們盼著羅令妤得陸三郎的喜歡。

陸昀一邊病著, 一邊還要處理公務,以至於病情反複,低燒不住。羅令妤與他吵了好幾次,最後逼著陸昀與朝廷請旨,希望朝堂派能人來接替陸昀的日常職務。之前建業朝堂對於陸昀請旨招兵的事視而不見,現在對於這些事,卻積極回應。

沒過十日,朝堂就派來了一位官員,作此州的新任刺史。陸昀則升了官,隻要處理好南北兩國最後這和談之事,將南陽事務交接給下任,回到建業後,陸三郎當官至中書監。尚書權重,中書監分尚書台之權,掌中樞機密。因長伴帝王身側,中書監所在地,曆來也被稱為“鳳凰池”。

入中樞,掌機要,是成為侍中的必經之路。而侍中,乃加官,丞相也。

陸家為陸昀鋪了一條光明大道,隻看陸昀自己是否擔得起。

陸三郎負責這一次南北兩國的和談之事,其餘官員做輔。而北國那一方,派了官員來,先贖回了差點死在雪崩中的洛陽太守,之後才能和談。洛陽太守麵如死灰,這一次北國敗得這麼快,未嘗沒有他為色所迷、弄丟了火.藥大師的緣故。這個洛陽太守,他恐怕當到了頭,回到北國就會被貶。

雙方寸土必爭,和談緩慢而艱難地前進著。

讓人意外的,是朝廷在派屬官來幫助陸昀之餘,送了陸三郎一個驚喜——他的二哥,陸二郎陸顯竟也跟著屬官一起來做和談官。

陸昀思考了下,認為二哥和談是假,來看望他是真。果然,陸二郎陸顯是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父母,百般解釋南陽已經安全,陸相和陸夫人才肯依依不舍地放兒子離開。陸二郎敷衍地與北國和談官見了一麵,次日就驅車住進了三弟的宅子,來看望三弟。

陸顯火急火燎,在病榻前看到三弟,心中放鬆時,也覺酸楚。見青年郎君清瘦一圈,靠著隱囊(靠枕)倚坐,一身家常白衫披在他身上,如霜賽雪,寬鬆無比。長發半束,眸子清黑,雖麵容有些白,精神不振,但這樣的清瘦郎君,病弱之時,有和平時迥異的另一種美。

足至天下女郎為他瘋魔。

陸顯感慨了下三弟皮相底子好,風吹日曬半年多仍是一派貴族郎君風流華貴之相。然而無論如何,不管自己的夢做得有多亂,陸昀到底是過了那個死劫,活了下來。坐在三弟榻前,陸顯便一疊聲:“太好了……看到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父親不許我來南陽,殊不知我實在擔心你出事……”

陸二郎皺著眉,想來一陣後怕。

他父親陸茂不肯讓他冒險,他隻能寫信給三弟。但是信件傳送需要時間,他總怕自己來不及,耽誤了三弟。他日日擔驚受怕,這會兒才阿彌陀佛道:“我便知佛祖會保佑三弟你的。”

陸昀一言難儘:……難道他活下來不是靠自己和羅令妤、陸顯、陳王、周揚靈的多方相助,靠的居然是佛祖保佑麼?

陸昀鎮定地將話題從鬼神論拉扯回來:“我最該謝二哥,勞二哥為我擔憂太多。”

陸二郎清俊,聞言灑然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做什麼。他看病榻上的三弟目光閃爍,似有沉%e5%90%9f,便主動提起兩人心中都在想的那事:“……多虧我的預言夢。”

陸昀一頓。

腦中紛亂,瞬間想起了自己瀕死時,夢到的那些沒有真實發生的故事。夢中的痛苦折磨,感同身受,醒來也覺心悸。好似真的發生了一樣。確實,若非陸二郎的乾涉,事情真的會那樣發生也說不定……然陸昀心上枷鎖去半,他躲過了自己的死劫。

陸昀再道了聲謝。

他始終心不在焉,好似對陸二郎的夢想了很多,但是到底沒有問。陸二郎卻沮喪:“……照之前兩次的規律,現實中若有事發生,起推動作用,我便會開始做夢。但是自你死劫過後,已過去了一月,連年都過了,我卻還沒有做接下來的夢。我實在不安。”

陸昀:“……二哥,你的夢隻是預言夢。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軌跡,又何必等你的預言?你夢中的核心是我,既然我已活下來了,也許你日後再不會做夢。擺脫了它,你該輕鬆才是。”

陸顯:“……”

他麵上沉穩著,心中卻甚茫然,不解三弟在說什麼。什麼叫“很多事情既然能看到軌跡”?哪裡就看到軌跡了?他怎麼什麼也沒看到?做夢的是他吧?三弟的語氣怎麼好像比他知道的還多?人和人的區彆……太大了吧?

陸顯兀自掙紮:“我非欲行投機取巧之事。而是我也在思考我的夢是何意。我琢磨我的夢,發覺第一個夢與第二個夢,其中大事件的軌跡都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