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頁(1 / 1)

周揚靈溫和的:“是。多謝殿下關心。我在建業受公子照顧良多,此次自該回報公子。且我政見與公子相同,自然願意相助陸三郎。”

劉俶心不在焉地點了頭。

周揚靈便再次告彆,然她又再一次地被身後的人喊住。往往複複,一而再再而三,冰雪聰明的女郎意識到了什麼。最後一次轉身看向身後青年時,她被陳王拽住的衣袖,袖中手腕分明僵了一下,隻陳王沉浸在自己難堪的心事中,不能察覺。

劉俶沉默地從袖中取出一方雕著木蘭的檀木小匣,匣子打開,裡麵安靜地放著一個香袋。

劉俶短促地、勉強地笑了一下,手指那香袋時,都幾分無力:“開、開善寺大師來宮中講佛,我母親,求的。我,多拿一個,給、給你。裡麵,有大師給的符,你,不要拆。不然,不靈。”

周揚靈接過這個香袋,手指擦過香袋上所繡的花草。繡工粗劣,線頭布料卻上等。她一摸之下,就猜出繡這香袋的人,是出身極高的貴族女。隻有貴族女,因不以此為謀生,才有可能有這般差的繡工。配合陳王的話,答案呼之欲出,這香袋,是陳王的母親繡給陳王的。

他母親求了香袋給他,他卻拿來給她?

周揚靈平靜的心湖上,春水生花,漣漪蕩起。在劉俶凝視下,她伏身,向他拜了一下,低聲:“多謝公子照拂。”

一道門,在二人之間關上。

劉俶一動不動地站在門板,麵容清秀,睫毛甚長,他沉靜地看著門中的那個人。如以往每一次一樣。壓抑著心事,藏匿著心事。然這一次又和之前不一樣,當他看著周郎時,周郎沒有轉身。周郎衣袍翩揚,立在門中,同樣看著他。

“砰。”門徹底合上。

那若有若無的、欲說還羞的心事,被巷中凜冽秋風一吹,輕輕散開。

隔著一扇門,劉俶靠在牆上,低著眼出神。

周揚靈站在門內,漫不經心地摩挲香袋時,發覺香袋的口已被封住。她遲疑了下,還是讓下人取來剪子,拆開了這個香袋。拆開後,香袋中的藥香、花香撲麵,而她翻開香袋,四處尋找。沒有所謂的法師給畫的符,反而是紅紅一顆相思豆,攤放在女郎白淨的手心中——

原來他母親不是求了符來保佑他,而是做了香袋,想讓他送給心儀的女子。

俯眼望著這顆相思豆,周揚靈指尖輕微地顫了下,心臟不合時宜地抖了一下。

慢慢地靠著牆,女郎握緊手中相思豆,刹那間聽出那沒有說出口的心事,洞察那人為何這樣相助自己。夜深露重,在門外徘徊,那人又圖什麼。正是那句不當其時、正當其心的話——

心悅君兮,既盼君知,又怕君知。

……

一牆相隔,心事難言。

然不合時宜的,周女郎蹙眉糾結:陳王到底是傾慕她,還是……有龍陽之好?

……

建業周揚靈告彆之時,北方戰亂之城間,陸昀和羅令妤已經上路,返回南陽。汝陽戰事交給衡陽王來頂,陸昀迫切地需要回到南陽,好與汝陽之城戰相配合,共同殲敵。趕著行程,馬日行數十裡,夜裡仍宿在官方驛站中。

羅令妤因身體不適,早早入睡。

陸昀例行批改政務,寫信回信到深夜。夜深了,回到房舍中,掀開床帳看到帳中安睡的女郎。春夜下的海棠一般,長發淩散落在枕間,埋於錦衾一半的臉頰因睡熟而緋紅。那樣淩亂的、無知無覺誘人采擷的美。

陸三郎喉結滾了下,難堪地側了臉,放下了帳中。他看到她這樣,就忍不住心蕩。然他不該孟浪至此——她被他弄的傷處還沒好,她腿又痛;且公務甚忙,陸昀仍忌憚著,怕她在不該的時候懷孕。

他暗自後悔,那日鬼迷心竅碰了她,食髓知味、不能忘卻,現在想來,並非什麼好事。

陸三郎狼狽地離開屋舍,回去了驛站為自己安排的房間,洗漱後,他意識過度清醒,因一門之隔、總想著某人,他徹底睡不著。陸昀乾脆煮了茶來喝,順便傳喚隨從,繼續辦事。

晚上都沒法安然睡的隨從苦不堪言,睡熟的羅令妤也不知陸三郎居然親手烹茶,她可從未享受過他煮茶的待遇。

半夜裡下了雨,推開窗,之前那場雪後,冬日慢慢到來,窗外已無了多少綠意。陸三郎靠窗而坐,聽著雨聲沙沙和爐上茶水汩汩聲,隨從進來:“郎君,範郎被帶來了。”

……

時隔數日,背著羅令妤,陸昀終於弄清楚了羅令妤被擄一事背後的故事。他怒不能抑,自不能放過範郎,也要質問南陽範氏是何目的。寫信去南陽,範家理虧,自是退讓認輸。讓陸昀意外的,是那脾氣執拗的範四郎範清辰,這一次都沒有反抗。

範清辰認栽。

雨聲綿綿,範清辰被隨從領來,看到那坐在床邊的俊秀郎君。郎君披青色襴衫,手下煮茶,渾不在意投來一眼,分明對他忌諱,卻並沒有衝動得不可一世。

範清辰自嘲笑,坐了下來。

聽陸昀說起自己和範家的談判,範家的賠償。範清辰沉默。陸昀取了範家給的退親書來,讓範清辰看。這位傲慢的郎君不把他當回事,談話辦事直接與他父親對接,隻在事成後通知他一聲。

範清辰將陸昀當對手,陸昀卻自始至終,都在和範清辰的父親範君對話。當日在建業是,現在在南陽也是。陸昀不把範清辰放在眼中,自食其果受了教訓。同時,也讓範清辰更為氣怒。

經過數日,陸昀早已冷靜下來。見到範清辰,也不會怒得失去了分寸。陸昀語氣疏離:“範君已將退親書送來,自此令妤與範家徹底無關。但為以防萬一,我還是需要從你這裡拿走那封婚書,以防有人趁機作亂。你父親說,那封婚書,被你偷走。現在在你身上吧?”

範清辰神智恍惚的:“我可以交出婚書,可以退親……”

他聲音低下頭,頭也垂下去。他半晌不說下文,陸昀就安靜地烹著茶,那樣的隨意,骨子裡的藐視顯而易見。範清辰猛然抬頭,眼睛奇亮。他盯著陸三郎,眼底布滿紅血絲,神情幾多癲狂詭異:“……你讓我如何?你若是我你能如何?我比你差在哪裡?若是當時城隍廟,你在那裡,你就能護住她麼?你也是文人!非武將!對方可是北**隊中的先鋒兵!你能如何?!”

陸昀頓了一下。

是,他是文臣,非武將。他的武功不高,但他的武藝起碼有行刺敵人而從中安然退出的水平……也許是因為陸三郎平時總是文士風範,在南陽又沒跟人動過手,大家才有這種誤會吧。

眼下麵對癲狂的範清辰,陸昀瞥目:“我為何要告訴你?”

範清辰發著抖:“我要知道答案!若是你,你會如何做……你說了,我就交出婚書!日後從羅妹妹眼前消失,再不去煩她。”

陸昀望了他一眼,判斷他話中的真假。良久,陸昀才道:“若是我,當日汝陽城破時,我就不會走。怎麼可能到城隍廟去?”

範清辰一怔,然後諷刺:“你倒是忠義之輩。”

陸三郎翹唇,繼續刺激他:“若是我,我根本用不著擄走她。在南陽時,我便會讓她心甘情願喜歡我。”

範清辰眸子一暗:這個悖論……陸三郎和陸三郎自己,比起來誰更厲害。這如何能比?

範清辰怒:“我說的是城隍廟那夜!你為何總扯之前?該不是大名鼎鼎的陸三郎,遇到那夜和我一樣的情況,也救不了羅妹妹吧?”

陸昀搖了搖頭,似覺得他可笑。

在範清辰冷眼中,陸三郎幽幽道:“若我在城隍廟……我的手下隨從,根本不敢對我動手。我如果要救人,手下隻能聽令,不得反抗。明知我心慕她,卻還敢對我下手帶走我……這樣的下屬,殺了就是。”

範清辰一震,肩膀僵起,呼吸急促,意識到了些東西。

陸三郎俯下眼,淡淡的:“你的侍從聽你父親的話,聽範家的話。你不過是範家的一個普通郎君而已,受著家族庇護,你走不出家族的影子。我和你不一樣,自來,我的事,都是我一個人做主的。”

他是陸家二房唯一的郎主,他自幼年就要為二房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務定下章程。建業陸家當家的自然是陸相,非陸昀的父親。陸昀父親去後,陸家嫡係怕遭閒言,本身又不缺二房那點兒財產,他們對這個回來建業的小三郎,自來是敬而遠之。嫡係如此,陸家的旁係自然也忌諱和二房扯上關係。自小的鍛煉,自小的背後無人隻有自己一人。特殊的成長環境,讓陸三郎本性孤獨、缺乏安全感,同時,也讓他習慣了凡事自己做主。

或許父母的早逝,總算給他留下了一些好處吧。

範清辰眸子一暗,徹底靜了下去。原來,差距如此大。一個是郎主,一個隻是尋常郎君。一個萬事自己做主,一個從來身不由己……範清辰顫聲:“我明白了……原來輸給你,是這樣的。”↙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閉了目。

再無多少抵觸偏執感。

偏執讓他救不了羅妹妹,反而會害死她。他想她至死都是自己一個人的,可是她真不在了,他痛得心如刀割。

城隍廟那一夜、那一夜……當他被侍從點%e7%a9%b4擄走,當他渾身僵硬地瞪直眼,看著那女郎張皇地衝出廟,緊張地解韁繩跳上馬。他記得她不會騎馬,記得她運動極差……她被逼的走投無路,他眼睜睜看著那些軍人撲殺衝出,向她追殺而去。

雪下大了,天地惶惶失了路,她騎上馬逃亡時,又豈會知道她的目的在哪裡。

範清辰眼睜睜看著,肝腸寸斷,心死如灰。

咬緊牙關,卻被壓力壓得,肩膀垮下,想自己徹底失去她了。

陸昀:“婚書呢?”

範清辰喉嚨裡帶哽,喃聲:“……你能離開,讓我見羅妹妹最後一麵,給我們留些時間麼?”

陸昀隨意的:“不能。”

他的茶煮好了,爐中火滅,點點星星,照著他在黑暗雨簾後模糊的麵容。聽他淡聲:“我的女人,豈容你覬覦。”

範清辰心臟一痛。

他深吸口氣:“婚書我沒帶在身,我回去取,天亮前回來拿給你。”

陸昀眉一揚,示意“請便”。範清辰起身,退出屋子。陸昀傲慢,都不肯起身相送。室中茶香四溢,陸昀手法嫻熟地給自己倒了茶,臉向窗外揚了揚:“跟上他,他不作惡,不必攔他。”

隨從一訝:“……郎君似知道他要做什麼似的?”

陸昀不在意地笑了笑:同是男人,他又多敏,如何能不知呢?

隻是裝作不知而已。

許多事情,沒必要涇渭分明,非黑即白。

……

心事放開,許是太累了,茶還溫著,陸昀卻靠著窗,閉眼混沌睡了一會兒。

做了一個模糊的夢。

大約與範清辰說的太多,窺見內心秘密,他在夢中,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