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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這個武士同時抓向那木杆,當兩人的招式碰在一起時,電光火石間,劉慕瞬間發現了一樁原本已被他蓋棺給陳王的事——這個武士的武功招式,和當日他從衡陽來建業時,路上碰到的那批刺客是同出一脈。

這個武士是軍人,難道當日刺殺他的,也是軍人?

劉慕心裡發冷,千萬個念頭同時到來。他追向這個武士,發狠地繃了下巴:陳王隻是建業裡一個普通的公子,又不掌兵權,他哪來的權力調動軍隊為刺客,為他來刺殺自己呢?如果不是陳王要殺他,那是誰?!整個建業,誰有權力調動軍隊?!

大腦中的弦繃起,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渾身驟冷驟熱,這片刻時間,衡陽王劉慕已完全不記得自己要救什麼羅令妤。他陰鷙的目光如蛇般纏著整個武士,一追一趕,他勢必要知道真相!要知道為何自己會遇刺!

陸二郎陸顯焦急的喊聲已經離他越來越遠:“衡陽王!劉慕!劉慕,回來……”

劉慕渾然未聽,一徑追向那不堪他擾的武士,二人追打著,躍上牆頭,跳出了這條巷子。陸二郎那邊喚不回人,又實在更關心陸三郎的傷勢。匆匆間,陸二郎隻好留了仆從去找劉慕,自己則坐上車,帶堂弟和表妹立刻驅車回陸家。

羅令妤眼中含著淚,同坐一車,陸昀掩著袖子,她始終想看:“你讓我看看你的臉怎麼了……”

她心神慌亂,這會兒完全不記得自己先前與陸昀的置氣。她覺得自己錯了,若是她道歉可以挽回他受傷,她毫不猶豫。越是離陸家近,羅令妤便越害怕,陸二郎的安慰都無法讓她寬心。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害了陸昀……若是陸昀有什麼意外,她怎麼辦……

到陸家,陸三郎被陸二郎等人直接帶走就醫。宮廷侍醫、民間疾醫都被請了過來,給陸三郎看燙傷的地方。羅令妤一路跟著,但到“清院”,她要進屋前,被侍女攔了下來。錦月語氣急促:“表小姐莫進!三郎囑咐不要表小姐看到……”

羅令妤氣:“都這樣了還要攔我!”

然“清院”因陸昀的受傷一片混亂,羅令妤心裡又怕又憂,也不敢在這時和錦月吵。她在院中徘徊,一路跟著她的侍女靈玉臉色難看無比。看到越來越多的醫者進去又出來,一個個唉聲歎氣,羅令妤雙腿虛軟,靠牆跌坐……

再是陸老夫人被兒媳和女兒扶著,一聲聲慘哭,也親自過來探望了:“三郎……三郎……嗚嗚嗚,我苦命的孫兒……若你出了意外,我如何向你九泉下的父母交代……”

羅令妤勉強扶牆站起,看到陸老夫人跌跌撞撞,一路進院子,羅令妤的大伯母陸英,和陸夫人張明蘭都緊跟著陸老夫人,勸著老夫人。還有其他女眷郎君,拉拉雜雜,全都來了。

來的人越多,羅令妤臉上的血色越是退得乾淨……陸老夫人走過她,壓根看都不看她一眼。因不是自己的兒子,陸夫人沒有上次陸二郎受傷時那麼著急,陸夫人隻是看了羅令妤一眼,便讓人服侍表小姐先歇歇,不要亂了分寸。

陸英也難得關照了這個侄女一句:“聽說隻是燙傷了臉……男兒郎燙一點臉應該無事,你不必擔心……”

不,她怎能不擔心?

旁人燙了臉就很難過了,陸三郎他是建業有名的“玉郎”啊,靠的就是他的臉啊。羅令妤一個表小姐,若是傷了他,陸家對她……她先前還想著什麼好姻緣,陸昀但凡傷到一丁點兒,她就彆想好過了。

而且她也很擔心他,想到他是為救她,她心痛如絞,難過得要喘不上氣。她的雪臣哥哥……

靈玉在一邊哆嗦著:“女郎莫怕,這次不如二郎那次嚴重的。郎君及時得到醫治,咱們陸家又多的是靈丹妙藥,醫術高的疾醫……女郎實在心亂,不如像上次那樣,去佛堂為三郎祈禱吧?”

羅令妤哽咽:“我哪裡有心情拜佛!拜佛有什麼用,根本沒有人聽到的。我隻想親眼看到雪臣哥哥!雪臣哥哥要是……我也不想活了!”

靈玉:“……”

哪怕現在很慌,表小姐的話仍讓她一頓。她心想你上次麵對陸二郎可不是這樣啊。你那時候拜佛拜得挺誠心啊。正是靠你的誠心,陸夫人等人才覺得你值得原諒啊。可你現在卻說你心亂得無法拜佛……

房舍中,疾醫聯手,給陸三郎上了藥。陸昀被滾燙熱水潑了臉,也虧得他抬袖子及時,臉上隻有眼睛部分碰到熱水。疾醫們給他抹了藥膏,再用紗布連著眼睛一道裹起。陸老夫人等人來探病時,一眼看到麵容俊朗的郎君眼睛上纏著一圈紗布,老夫人以為三郎就此瞎了,一下子急了。

自然立刻被告知眼睛沒事。

疾醫說:“……隻是這樣便於保護傷處。隻要郎君好生養著,我等保證絕不會讓郎君臉上留一點傷痕。”

陸昀眼睛上纏著紗布,對疾醫們點了頭,麵向老淚縱橫的老夫人,雖然看不到,他卻可以想象得到眾人的心亂。陸昀隻求了陸老夫人:“祖母不要怪羅表妹,當時是我要救人,與她無關。”

陸老夫人氣:“你都這樣了,還替她說情……”

陸昀:“祖母……”

陸夫人在一邊察言觀色,咳嗽了一聲:“最可惡的是那個倒茶的人,好端端倒什麼水,是不是故意要傷三郎?”

陸老夫人:“對,此事定要查清。”

陸昀始終不同意陸老夫人要找羅令妤算賬,陸二郎進來後也幫著說情,再有陸夫人、陸英在一邊附和,陸老夫人看陸昀果真無大事,心放下後,對羅令妤也沒那麼怨了。陸老夫人隻是覺得奇怪,他們為何都為羅令妤說情?陸英幫她侄女也罷,陸二郎和他母親陸夫人在攪和什麼?

待從裡間出去,陸夫人才對婆婆說了自己的觀察:“據我所知,陸三郎和羅娘子郎有情妾有意,小兒女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鬨去吧,我們莫管了。”

“什麼?!”陸老夫人震驚,“羅娘子和三郎……這怎麼可能?羅娘子的家世,如何配得上我們家三郎?”

陸夫人:“隻怕三郎是有主意的,他從來不聽我們說什麼,母親還是莫摻和了。”

陸老夫人沉默著,沒再吭氣,但臉色仍不好看。待她和陸夫人等人出了孫兒的屋子,看到女郎徘徊在舍外廊下,顏色嬌美無比。然想到對方的身世,陸老夫人更加不喜。卻是羅令妤一看到幾人出來,就奔了過來。她目光焦灼,卻強自掩住,儘量讓自己冷靜:“老夫人、夫人,我審問了那個茶博士。他並不是有意的……”

羅令妤條理清晰,叫來茶博士,將關鍵的幾個問題當著一眾女眷的話問清楚。井井有條,不顯混亂。陸夫人對她點點頭,其他女眷驚疑她如此冷靜,陸老夫人的臉上也是露出訝色。到最後,陸老夫人望著她,長歎口氣,聲音滄桑悲苦:“竟如此折騰,真是兩個冤家啊……”

羅令妤麵上再露不安惶色。

眼睜睜看著一眾女眷擁著老夫人走遠,留她一人不問不管,她不知如何是好。

……

陸家因為陸三郎受傷的事鬨得人仰馬翻,一直折騰到傍晚華燈初上。而陸家外,一道巷子裡,衡陽王劉慕沉著目,臉色蒼白,渾身肌肉緊繃。黑夜如大獸將伏,陰影重重疊疊向他壓去。

少年郎君臉色慘淡,目露淒色:事情竟是這樣麼?

想殺他的人,從來不是什麼陳王,不是什麼陸三郎。而是當今陛下,那個總對他無微不至、關心他日常起居的天子。

以為隻要老老實實待在衡陽就可以不受猜忌,以為隻要不作什麼大動作就能保平安……他的兄長,卻還是要殺他!明明他什麼也不曾做!

那個武士沒打得過劉慕,在劉慕的逼供下回答了劉慕的問題。劉慕腦子空洞,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黑夜的巷子裡,不自禁地發出自嘲的涼笑。兄長要殺他,他還主動跑來建業等著被宰……單隻是兄長要殺他,還是連他母親也知道呢?太後也讚同兄長的行為麼?

這世上的人心難測,好壞難分,身邊的門客都是先帝、當今陛下、太後送給他的。到了這一刻,劉慕竟然分不清自己身邊的人是哪一派的,是否幫著陛下監視自己,對付自己。這個世上,他能信誰……

麵色陰冷、滿目戾氣的少年郎君突然被巷子裡縮著的一個仆從叫住:“公子……”

劉慕停下步,側頭看去。他冷硬的臉色,嚇得那個仆從一哆嗦。而劉慕認了出來:“你是,陸二郎的人?在等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仆從發著抖:“是……我們三郎受了傷,郎君跟三郎回去了。我們郎君留我在這裡等公子,待公子平安歸來,要去跟郎君報一聲信。”

劉慕目中明滅不定的神色微閃,木然地覷著這個仆從。良久,他的戾氣收了些,淡聲:“唔,跟他說我回來了,不必擔心。”

世事可笑。兄長要殺他,母親可能是幫手。卻是一個一直不喜的士族郎君,關心他還好不好。

……

羅令妤不離開“清院”,到傍晚時,她始終不肯走,據說一直在哭,陸昀才不得不讓錦月領她進來。他不想以這樣麵目見她,但侍女傳的話,她又顯然不信,哭哭啼啼吵得他頭疼。

羅令妤被領到屏風後,因陸三郎隻能接受隔著屏風跟她說話。羅令妤仰目,看到屏風後榻上的郎君散著發,眼睛上纏著紗布。燈火照在他側過來的麵上,幾多明朗秀美,還帶幾絲脆弱孤伶感。長發淩亂披散、襟口鬆鬆垮垮的陸三郎呈現出的美感,羅令妤完全沒欣賞到。

她看到他的臉,和眼睛上的紗布。羅令妤絞著手,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

陸昀聲音平靜:“見到我了吧?我沒傷什麼,你回去歇著吧。”

羅令妤目光發直,外界聲音都聽不到了,隻聽到陸昀那幾句話。她看陸昀麵上纏著紗布,疑心他被自己毀了眼睛,心猛地沉下;再看他說話不冷不熱的態度,又疑心他自此受到打擊,性格大變,變得陰森難說話。

她毀了他……

他對她恨之入骨吧……

彆提什麼婚嫁了,她現在給他做奴做婢,都定是飽受欺淩的那個。他會折磨她,虐待她,欺辱她,以解心頭之恨。心性扭曲的郎君本來看到的就全是她的缺點,現在她的缺點定在他眼中無限放大、再放大……

陸昀側著臉跟人說話,才說了一句,壓根沒聽到動靜。靜謐中,倏地,他聽到“咚”一聲。陸昀心裡驚疑,喊一聲:“令妤?”

沒人回應。

郎君赤腳下床,心神慌亂地摸索著出了屏風,將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郎抱到了懷裡。陸昀挑眉,哭笑不得地掐住她人中——她嬌嬌顫顫,竟直接被他嚇得直挺挺暈過去了。

第59章

燈燭高照, 博山古銅香爐中香霧寥寥, 帳幔懸掛如沙,象牙簟上鋪著碧色錦繡席子。堂宇寬靜, 夜風輕拂,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