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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

遠則群山峻嶺,近則美人夜船。

用筆輕靈,大開大合,隻寥寥幾筆,就形神逼真,撼人心魄,留一段遼闊孤寂之韻。

此畫已讓羅令妤目露驚豔色,讓她拂在畫上的指尖都忍不住顫唞的,是她看到畫角的題名——

尋梅居士。

尋梅居士,是當世有名的名士,其心境開闊,書畫一絕。每每有畫流於市麵,萬人競逐。哪怕羅令妤這樣的俗人,內心深處也極為仰慕其才情畫風。昔年羅令妤也曾千方百計想收藏尋梅居士的畫,然她無財無勢,一介孤女,遍尋無路,心中頗苦。

而今,這麼一幅畫,就在她眼前……且此畫不光是尋梅居士的,還給她一種熟悉感……當是大師與她心有靈犀,合該此畫為她所收藏。

錦月看羅令妤目不轉睛地盯著畫,以為自家郎君的敷衍被這位心思敏銳的表小姐看出。她麵容微紅,咳嗽一聲,想解釋這畫雖然是陸昀近幾日才作,但三郎絕不是隨便畫的……羅令妤飛快讓侍女卷了畫,抬眸時,水眸燦然,烏黑明澈。

羅令妤甚至麵容被熏得發紅,激動道:“三表哥的用心,我看到了。請你轉告三表哥,令妤彆無所成,日後必加倍回報表哥。表哥對令妤的愛護關懷,令妤心中已知,感激涕零。”

“令妤以前不懂事,猜錯了表哥的心,竟誤會表哥厭我……靈犀,你快來,把我珍藏的明大家的孤本拿來,送給三表哥。”

錦月:“……”

她目瞪口呆,羅令妤居然自稱“令妤”,將自己擺於弱勢來討好陸三郎。陸三郎不過是送了一幅畫,還是錦月自己挑的……錦月幾次張口想解釋,但羅令妤怕她要收回珍貴的畫,硬是沒給錦月開口的機會。

等錦月回到“清院”,跟陸昀複命時,她哭笑不得地把表小姐贈送的禮物展示給陸三郎——

“表小姐好像誤會了什麼。”

陸昀問錦月送了什麼後,雖然眉跳了下,卻也沒說什麼——罷了,也許合該她的東西,就該給她。

那畫。

本就畫的是她。

隻他心中厭惡不想說,而她不知。

……

二房就陸昀一人住著,這麼多年他行事風格眾人心知肚明;聽說陸昀回來後就沒去過書院念書,陸老夫人歎口氣,陸家大夫人不方便管二房的事也不說話,獨獨府上如今最大的郎君陸二郎聽說三弟又逃課,眉頭緊皺如山。

長兄如父,陸二郎約陸三郎過去談話,陸昀再不羈,也收著性子過去聽二哥訓話了。

兄弟二人談話,圍爐坐於陸顯的房舍中。靠陽一麵門窗全開,窗外長柳垂落,在風中徐徐飄拂。幾個侍女坐在廊下,就著紅泥爐給屋中二位郎君煮茶。屋中陸昀與兄長對坐,抿了一口侍女端上來的茶水,舌尖清苦,頓知這是羅令妤送來的茶了。

他那裡也有。

陸昀手指拂過白瓷茶盞,似笑非笑道:“羅表妹準備充足,真是給哪裡都送了好東西。”

二郎陸顯麵容沉穩,眉目冷峻,盯著對麵隨意而坐的青年:“羅表妹性情賢貞文靜,姝美心細,有此心思,府上上下皆是誇讚。”

陸昀挑眉:“皆是誇讚?不見得吧?”

陸顯當即目露警告之意:“三弟,你莫要欺負新來的表妹。那日逛園之事我聽說了,羅表妹不知被你牽了多少閒話,才有後頭的這些又送茶又送糕。”

陸昀唇角一絲涼笑,他輕浮的那一麵在兄長這裡露出。聽他漫不經心道:“我可不招惹這些女郎,我最厭她們纏我不放。那日不過逗一逗她,我心裡煩她著呢……二哥放心吧,我有分寸,以後不會和她往來了。”

陸顯歎氣,這麼多年,他自然也知道三弟有多惹桃花。隻是說起分寸,陸顯道:“你哪來的分寸?家裡的書院課你全逃了,回來後就窩著不出門。聽說你受傷了,哪裡受了傷?可請過醫師?為誰受的傷?”

陸昀輕描淡寫:“沒事,一點私事。”

陸顯:“……好,那我不提你的‘私事’。父親想為你在朝中謀一侍郎之官,你意下如何?”

陸昀眉目不抬,看著手中茶盞,毫不猶豫道:“我不去。”

陸顯目中怒意生起,語氣也變得幾分嚴厲:“三弟,你已經不小了,也該做些正事,莫要整日混玩。父親幾次三番想讓你入朝為官你都不去,但你今日都受傷了……嗬,你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又是為五公子辦事,替他殺人吧?”

陸昀揚眉:“二哥這話可不要亂說。”

陸顯語氣放緩:“三郎,我知道你和那位公子情誼好。他幼時救過你,你要報答他是君子之風。但來來去去這麼多年,你私下做了那麼多事,殺了那麼多人……就是命再珍貴,這恩也報完了吧?”

“難道你還要為他賠上你的一輩子前程?”

陸昀:“朋友嘛。”

“我看你真是不知悔改,非要一條路走到底。他不過一個庶出公子,日後大位輪不上他。因你和他走得近,父親心中不悅多年。我陸家一門從不涉奪嫡之事,你這樣實在讓我們為難。”

陸昀抬目,眸心漆黑。他盯陸顯兩眼,陸顯心中一驚,氣勢被壓得說不出口。這股壓力一閃而逝,再看時,陸昀平靜地喝口茶,道:“我的事,自來自己做主。你不必勸。縱是刀山火海,天降霹靂,這道,我也走了。”

陸顯氣得倒仰:“你!”

……

陸三郎的事算不上秘密,平時大家私下裡都會說。陸顯在家中教育弟弟,已不是一回兩回。羅令妤剛從陸老夫人那裡過來,替老夫人給陸二郎稍幾句話。她進院子時,陸顯這邊的侍女就過來告知了她情況,讓表小姐等一會兒再進去——

“二郎和三郎正吵架呢。”

“吵得很厲害。”

其實站在外頭也聽到他們吵什麼“公子”了,陸顯生氣,陸昀不耐。羅令妤踟躕自己是不是該走時,看到侍女端著空了的茶盞出來,愁苦她們都不敢進去送茶了。她們在屋外看,見得三郎麵色難看,幾次拂袖欲走。

“三郎心情很差……”

羅令妤心中一動,問過兩個茶盞是誰的後,主動攬過煮茶送水的事。

她坐在廊下親自煮茶,看護著火,羽扇搖落,趁侍女沒注意時,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往其中一杯子滴了一滴。等茶送進去後,羅令妤仍坐在在窗口柳條疏影下,她煮茶之位,正與屋中那兩位跪坐的青年郎君相對。

陸顯訓斥不斷,陸昀間或兩句話,說的很少。大部分時候隻聽得陸顯的聲音,羅令妤偶爾望去,見陸三郎垂著眼,長發散於頰,落在臉上的濃睫陰影如扇。侍女再端茶進去時,他心煩地飲一口。

一飲之下,清冽香甜。

這茶中的清味與幾日前嘗過的酥酪同出一脈……

陸昀忽而抬目,向窗外看去。他揚眸時烏睫微微飛起,黑白分明的眼,看到某人後,露出有些訝意又了然的笑。他眼睛抬起得慢,目中脈脈的笑漸起,如電過心,讓外頭不時張望、冷不丁與他對上目光的羅令妤一顫。桃花眼易含情,哪怕他並無此意,但他質問的眼神,分為撩情勾人——

“這是跑來勾搭二哥了,還是真對我傾慕至此?”

作者有話要說:  陸昀:這個表妹好水性楊花!

◇思◇兔◇在◇線◇閱◇讀◇

第9章

耳邊陸二郎還在說著不輕不重的話,陸昀手肘撐在黑漆方榻扶手上,發間白玉小冠晃動一下,身子向後傾了傾,好以更舒服的姿勢欣賞美人。春日初初,窗外廊下陽光鋪木地,梳著雙纓髻的年少女郎跽坐於圓榻上,手中扇子輕晃,側臉與他羞澀相望。

她容顏雖美豔,然到底年少,仰起的雪白麵容幾多稚嫩,發間垂落至腰的紅色發帶被風吹得拂到了身前衣衫上。長裙散曳,紅帶飛揚,側頭咬唇的女郎有著她這個年齡特有的靈氣嬌俏。且不光靈氣逼人,她身量窈窕,%e8%83%b8脯鼓鼓若雪團……

陸昀那發著幽光的瞳更暗了,桃花眼裡的笑更濃得人麵紅耳赤。他對羅令妤的人品不敢苟同,但他也是正常男人,美人多嬌,不停回頭望他,他不介意多看兩眼。

說得口乾舌燥的陸二郎陸顯停下來,發現陸昀的心不在焉後,有些不悅地順著他視線看去,之後吃驚:“羅表妹,你什麼時候來的?”

陸顯見到她了,羅令妤不好再盯著陸昀看。她手下煮茶的動作不停,扭過玉雪般的麵頰,嫣然一笑:“二表哥,三表哥。我來一會兒了,你們喝的茶就是我煮的。”

陸顯一怔,低頭看手上那被自己牛飲的茶一眼,再抬頭看羅令妤的麵孔。她太過明耀,他的臉不自覺地紅了下,稍微不自在。

這點,旁邊老閒自在的陸三郎就對羅令妤的美免疫了許多——他連神情都不變一下。

羅令妤眼睛明亮如秋水:“老夫人讓我給二表哥帶話,上次二表哥給她尋的那位疾醫不知如何尋來?老夫人頭又痛了,她覺得那位疾醫開的藥很有效。”

陸顯低著頭粗聲:“不、不是什麼大事,我回頭就帶人去見祖母。”

羅令妤便不說話了,繼續安靜地煮茶。

日光落在她眉眼、肩腰上,屋中兩位表哥都在看她。羅令妤挺直腰背,讓自己的動作更慢,更優雅。她麵容微側,唇兒嫣紅,以最美的姿態對著屋中的兩位表哥。在兩位郎君眼中,坐在煎茶釜旁邊,女郎低頭斂目,手持長柄茶勺舀動茶湯。那煎茶、點茶的動作分明是平時看慣的,然由羅令妤做來,就分外好看。

一時寂靜,隻聞得水沸聲如煮雨沙沙。

過一會兒,羅令妤瞥目悄悄望來,與陸顯的目光對上。陸顯鬨了個大臉紅,更加窘迫。這位二郎絞儘腦汁,才想起一個話題:“表妹既然坐了一會兒了,可給我們評評理。”

羅令妤怕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忙說:“我不曾聽得兩位表哥說什麼。”

陸顯並不在意,溫聲:“一位公子幼時救了某位名門郎君一命,這位郎君感而報之,已報了十年之久。有人認為報恩已足夠,名門郎君該適可而止,為自己謀士。此郎卻認為合該一生為報。表妹認為哪個更有理?”

陸昀眉梢揚一下,也盯著羅令妤。

羅令妤腦中快速轉。

其實她真沒有聽明白兩位表哥在吵什麼,陸二郎現在一說,羅令妤本能覺得那個想一生報恩的人是陸二郎,而想半途而止的是陸三郎。羅令妤自己被陸昀戲弄過,雖然仍期待婚嫁,卻對陸三郎的人品不敢苟同。此時以為陸三郎想半途而廢,羅令妤在心中把陸昀鄙視一通。

然她麵上不顯,反而柔聲道:“兩位表哥年長我許多,曆過的事也比我多,當是各有各的思量。我不知前因後果,若貿然提出建議,實在是貽笑大方,丟人無比。二位表哥不妨站在對方立場多想想,也許能達成和解。”

陸顯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