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放下手裡一堆東西,說:“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後找找福妞和小石頭,給他們帶了吃的。”
“不用找,你過來。”奶奶進屋後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邊,“大花,你也過來。”
“茂鬆,咱現在回到家了,你一個大男人說過的話,你呀,當著你媳婦的麵,當著咱薑家的老祖宗們——”奶奶指了指靠北牆的桌子,上頭一張觀音像,下邊擺著幾個牌位,其中就有薑茂鬆爺爺和母親的牌位。
“你,自己下個保證。”
薑茂鬆看了看旁邊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頭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著頭說:
“我保證,我以後,再不會有彆的心思了,老老實實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
“就是這個話。你們兩個,有些事情,一張紙揭過去,過去了,就誰也不許再提,尤其不許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給他在兒女跟前留點兒臉麵。”奶奶脫掉鞋子,一邊往床上躺,一邊揮揮手。
“你現在把你媳婦帶回屋去,關上門呆三天,哪兒都不許去,三天後你該乾啥乾啥,都安生過日子。”
“奶奶,我……”薑茂鬆臉色為難,“我這幾天真的有要緊事情,您不知道,上級調我負責西山剿匪,哪能耽誤的起。要不這樣,您等我忙完這幾天,我一準回家好好住一陣子,您攆我我都不走,我保證。”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還能乾好彆的啥事?我一把老骨頭是管不了你了,我還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緊,離了你一個人就剿不動了。”奶奶的口氣根本不容商量。
薑茂鬆為難地看了田大花一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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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茂鬆當真拉著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時候,正在出神,她琢磨著,老奶奶這是多高明啊,這麼管用。
結果一時不留神,就被薑茂鬆拉著回了屋。等她回過神來,臉色便有些惱,用力甩開了薑茂鬆的手,自己走到床邊坐下,隨手把簸籮拿過來做針線。
薑茂鬆站在屋裡,也有些窘,屋裡氣氛尷尬彆扭。見田大花低頭隻管做針線,薑茂鬆自己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地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兩手扶著膝蓋,開始沒話找話說。
“那個……這鞋,是做給我的嗎?”
“茂林的。”
屋裡又靜了下來,顯得格外沉悶。
薑茂鬆沉默了一會兒,摸摸鼻子:“那個……你怎麼就跟奶奶說了,你可不知道,奶奶這眼藥給我上的……”
“我沒給你上眼藥。”田大花頭也不抬地回答,“我隻是跟奶奶說,你給她找了個城裡的孫媳婦,我打算給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個彆罷了。”
這還不叫上眼藥啊,薑茂鬆看著田大花,心說她為這個家吃苦受累,自己終究是虧欠她。眼前這情勢,便是容不得他有離婚的念頭。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決斷,那就把心裡對小林的那點心思斷了吧,儘到一個丈夫的責任,生兒育女,養老養小,人生幾十年,睜眼閉眼一輩子,安安分分做一對柴米夫妻。
隻是眼前這個要和他過一輩子的女子,一如記憶中嬌小瘦弱,看起來卻讓他想到了某個小動物。
刺蝟。
“大花,其實我……就算奶奶沒去找我,我這段時間也一直心裡遊移。我一個大男人,總歸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許就是早一點幫我做了決斷吧。”
薑茂鬆想說,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許還要糾結遊移一段時間,可田大花這樣強勢不鬆口,加上他自己的虧欠,他大概終究還是會選擇回歸這個家吧。
七年前他僥幸逃出去,戰亂四起,遍地狼煙,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過,興許他這樣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會不會已經改嫁了。
後來他重傷,入院,撿回一條命,病床上認識了小林……等他再回來,她獨力撐起一個家,而他遊移著,猶豫著,沒有兩全的選擇。
總歸是他對不住她。
兩人兒子都生了,卻一彆七年,此刻總有些彆扭和陌生。看著眼前刺蝟一樣的田大花,薑茂鬆卻依稀記起兩人短暫的新婚生活,他好像曾經跟她玩笑,說她這樣嬌小瘦弱,他一隻手就能抱起來,並且他還真的去嘗試了。
薑茂鬆看著她,把心一橫,他一個大男人,他自己說的話,他自己做的決斷,既然要安生過日子,兩人還要共同生活下去,總不能就這麼彆扭下去,總得他先道歉,示個好,先打破這堅冰。
於是,薑茂鬆輕歎一聲,伸出手去。
“大花,我……”
原本,他也隻是想去擁住她的肩,安撫她一下。誰知剛碰到她,田大花手一伸一擰,下一秒,就把這個人高馬大的精壯男人輕而易舉地摁倒在床上,一手製住他,另一隻手還拿著正在縫的鞋麵。
“你乾什麼!”她低聲嗬斥,“我說不離婚,可沒說要跟你和好做夫妻,更沒說跟你做那些夫妻的事情,你不彆扭,我還膈應呢。”
第10章 脅迫
薑茂鬆被她摁倒在床上,一時之間根本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頓時就懵了,他仰麵被田大花一隻手壓製在床上。
他一個大男人,戰場上一路拚殺,血雨腥風裡闖過來的,怎麼好像被她輕輕一推就倒了?
薑茂鬆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了,腦子一片茫然,他趕緊掙紮了一下,田大花卻已經放開了手。
薑茂鬆坐起來,見她嫌棄地往旁邊挪了一下,離他遠了些,拿著針線,低著頭繼續去縫手裡的鞋麵,就好像剛才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隻是他自己的幻覺。
薑茂鬆看著她愣怔一下,她嬌小的身材,清秀細致的麵容,怎麼看剛才的事情也不可能發生,薑茂鬆懵了一會兒,覺得大約就是因為自己一不留神罷了。
“大花,你……什麼意思?”相對於被她推倒,薑茂鬆此刻更關注的是另一件事,“怎麼叫不做夫妻的事情?”
“我心裡彆扭,看著你就不舒坦。我不想跟你同房。再說了,我們已經有小石頭了,又不急著傳宗接代,也用不著同房。” 田大花態度坦然,在她看來,同房不過就是為了傳宗接代。
“……”薑茂鬆沉默了一下,莫名覺得嗓子裡發乾,有些困難地確認:“你看著我就不舒坦,也不跟我同房?這叫什麼夫妻?你既然這麼討厭我,那你為什麼不答應離婚?”②思②兔②網②
他怎麼就搞不明白這裡頭的邏輯呢?
田大花卻理所當然地說道:“你有了外心,心裡沒有我,為什麼還要同房?這跟你離婚休妻沒有關係,於情於理,論哪一條你都沒道理休妻。我原本在這個家裡過得好好的,奶奶疼我,茂林敬我,福妞和小石頭懂事聽話,我們一家人生活得很好。明明是你虧欠了這個家,憑什麼你回來了,就想把我掃地出門?”
“……可我當時明明也說了,你可以……”薑茂鬆本來想說離婚不離家,想起當時被田大花懟得無地自容,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硬生生改了個說法,“你照樣可以留在薑家生活,誰要把你掃地出門了?”
“我這個人認死理,離了婚,我要是留在薑家,名不正言不順的,我算什麼人?這些年我日子過得好好的,不想改變什麼,我挺滿意,總不能因為你回來就什麼都變了。我早就同你說過,我田大花,當寡婦可以,下堂婦不行。”
田大花說的理所當然,在她的認知裡,道理原本就是這樣。她本來的意思,這些年薑茂鬆生死不明,她就算“喪夫”,卻也可以名正言順在薑家生活,要是真離了婚,她當然不會留在薑家。可是憑什麼呀,他薑茂鬆七年未歸,他為這個家做什麼了?憑什麼來打亂她好好的清淨日子!
可這話聽在薑茂鬆耳朵裡,卻又是另一種效果了。
瞥一眼薑茂鬆,田大花平平淡淡說道:“你要是覺得委屈,我跟你說過的,你把那個什麼小林養在外頭好了,我隻當不知道。但有一條,不許她到我跟前膈應人,也彆隨便領出來見光了,彆的我都不管,你們給自己留點臉就行。”
薑茂鬆再一次切身體會了什麼叫“噎死人”。
他窒了好一會兒,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沉默半晌,才耐著性子解釋道:“大花,奶奶剛才不是說了嗎,這些事一張紙揭過去,我們往後一家人好好過日子。現在是新社會,不存在你說的那些,絕對不許養什麼小老婆,我更加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一個大男人說話算話,我自己保證過的,安安生生過日子,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以後都不提了,行不行?”
“那就不提。”田大花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誰還不想安生過日子?你既然這樣說了,我們往後守著夫妻名分,客客氣氣過日子就好。隻是我一個人這麼多年都已經不習慣了,彆的事情都好,同房還是不必。”
繞了半天,她居然還是“夫妻名分”四個字,薑茂鬆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想法,可看著田大花那平淡的臉色,薑茂鬆卻隻好閉了嘴。這個問題再糾纏討論下去,倒顯得他好像多麼猴急地把這“夫妻名分”落實了似的,薑茂鬆也隻好訕訕地住了嘴。
天知道,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兒子都七歲了!
一彆七年,薑茂鬆本來也沒對他們的夫妻生活抱多大希望,總覺得田大花一個家庭農婦,不能要求她太多。就是他跟自己說的,他不能不仁不義,田大花這樣烈的性子,也容不得他不退讓,就像世界上許多靠著責任和義務維係的夫妻一樣,做一對平平淡淡的柴米夫妻。
“你……”他微微皺了下眉頭,最終無奈地輕歎,“大花,過一陣子,大概有工作組會到村裡來,到時候要辦識字班,要掃除青壯年文盲,你可以去識字班讀書認字,多明白些道理,接受新思想,也可以長長見識,不會我還可以教你。如今新社會不一樣了,你的許多想法……是不對的。”
薑茂鬆其實更想問她,她哪兒來的一腦門舊思想,完全還停留在舊社會啊。想想這山村偏僻閉塞,她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婦,根本也無從了解外頭,薑茂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話聽在田大花耳朵裡,心裡卻輕嗤一聲:嗬,你說誰文盲呢,姑奶奶讀過的書,恐怕還夠你再讀幾年的!
不是她瞧不起薑茂鬆,她知道這男人讀過幾年書。薑家好在有十幾畝養家糊口的田地,不至於赤貧,據說祖上就是讀書人出身,奶奶當初很重視子孫讀書,薑茂鬆和茂林都是從小讀私塾,後來花大力氣給送薑茂鬆去城裡讀書上學,可時局動蕩,抗戰全麵爆發,生命都朝不保夕,薑茂鬆這讀書求學的路也就半途而廢了。
而田大花前世那樣的出身門第,就算父兄都是武將,卻也絕不會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