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和好奇,很乖巧地叫了一聲:“爸爸。”
奶奶又把福妞拉過來叫哥,薑茂鬆拉著兩個小孩,不禁也紅了眼睛。
此情此景,一家人都忍不住心酸,旁邊幾個嬸子、伯娘趕忙勸慰一番,村民們簇擁著薑茂鬆進了堂屋。
田大花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排茶水,農村待客沒那麼講究,大碗茶,村民們渴了就自己端。
薑茂鬆端起一碗茶,側頭看見田大花,對她笑了笑,就忙著回應村民們寒暄說話。
村民們對當兵打仗的薑茂鬆充滿好奇,圍著他問這問那,問起他逃走後的情形。薑茂鬆說,他和薑根保當初逃出去,一時沒敢回家,怕被捉回去,就商量著要往北去找隊伍參軍抗日,也找不到穩妥的人捎信。這些年不是沒想過寫信,可這樣戰亂的形勢,隔著國統區,解放區,敵占區,寫信也沒法寄到,又怕給家裡惹來禍端。
村民們圍坐喧嘩了半天,才各自散去了,又有幾家近房邀請薑茂鬆去家裡喝酒。
“我看咱們今天就不要請了,改天吧,都改天再說。”三嬸大嗓門地笑著打趣,“茂鬆兄弟剛回到家,今天又是中秋節,咱們總得讓人家一家子團聚說話,光忙著招待我們了,你看人家小兩口都還沒顧上說話呢。”
大夥兒一陣哄笑,又說笑幾句,才一一告辭離開,薑茂鬆起身送到大門口,再回來時,田大花正在收拾滿桌子的茶碗,薑茂鬆看著她微笑。
“大花,你好。這幾年你都好嗎?”
“還好。”田大花說,“你的傷……好利索了嗎?”
“好利索了,不用擔心。”
一問一答之間,田大花仔細打量了一下薑茂鬆的臉色,這男人生的眉目俊朗,麵色卻帶著大傷初愈的蒼白,看來他前陣子受的傷肯定不輕。
奶奶在旁邊見兩人說話,會心一笑,絮絮叨叨地跟薑茂鬆誇獎起來。
“茂鬆呀,你可不知道,你這一走七年多,我們這個家,可真是多虧了你媳婦,你看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你媽又早早地……你走的第二年,你媽就撒手去了,茂林那時也才十歲,一家老小全指望在你媳婦身上,她辛苦等了你這麼多年,替你把兒子養得這樣好,如今你終於回來了,可要好好補償她。”
“是這個話。”薑守良也在旁邊說,“茂鬆,你媳婦是個好的,又能乾又孝順,是你的福氣,你如今有出息了,可要好好待她。”
“奶奶,爹,看你們,說這些乾啥。”田大花忙說。
薑茂鬆低頭沒言語,半晌抬起頭,眼睛泛紅。
“奶奶,爹,我知道的。都是我不孝,我媽病死我都沒能儘孝……這些年家裡受苦了,我想去給我媽上個墳。”
奶奶一早準備好的祭品,當地的風俗,女人一般是不上墳的,薑茂鬆就跟茂林一起去上墳,茂林拎著裝紙錢、祭品的籃子,薑茂鬆把小石頭也領著去了。
☆☆☆☆☆☆☆☆
薑茂鬆上墳走了以後,田大花就開始張羅午飯。
“大花,你看咱中午包頓餃子行不?”奶奶喜滋滋地建議,“接風餃子送行麵,茂鬆小時候最愛吃我包的韭菜餃子。”
田大花想了想,也行,中午接風餃子,晚上再多炒幾個菜,一家人好好過個中秋節。
家裡的小菜園就在屋後,田大花去割了一把韭菜,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擇菜,福妞去煎了幾個雞蛋,田大花和麵揉麵,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就把餃子包上了。
薑茂鬆上墳回來眼睛通紅,怕是在亡母的墳前哭過了,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吃過了午飯的接風餃子,薑茂鬆就拿了幾包從城裡帶來的月餅,去看望本家近房的幾位老長輩。
之後又有村民來串門,也有外村的親戚得到消息專門來走動看望,一下午家裡你來他往,就沒斷過人,當天是中秋節,等到黃昏時就都回去過節去了,家裡才安靜下來。
一輪圓月爬上天空,灑向大地一片清輝。老爺子特意吩咐把晚飯擺在院子裡,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吃了一頓來之不易的團圓飯。
紅燒野豬肉,野豬肉燉土豆,尖椒炒豬大腸,煮熟切片的豬肝、豬心蘸著細鹽吃,紅辣椒爆炒的野雞一大盤,還有燉豆角、炒莧菜、炒花生米、蒜泥茄子,加上白麵大饅頭和自家做的花生紅糖月餅,還有薑茂鬆從城裡帶來的酥皮月餅……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
“嘖,這也太豐盛了,多少年沒吃上家裡的好飯好菜了。”薑茂鬆說。
“大哥,你猜這野豬肉哪兒來的?”福妞嘴裡塞得鼓鼓的,一邊問,一邊就笑嘻嘻看著田大花。
“哪裡來的?村裡節前上山打獵了吧?”
“我媽打死的。”小石頭搶著說,拿筷子指著桌上的炒野雞,口氣中滿滿的自豪,“還有這個野雞,也是我媽打的,上次我媽還捉了野兔,反正隻要我媽上山,家裡差不多就能吃到肉。”
薑茂鬆頓時意外了,這家裡老弱婦孺,他原本以為,怕也隻有茂林能跟著村民上山打獵。
他不由地就看向田大花。掐指算來,兩人成親前隻在相親時,在父母和媒人的陪伴下遠遠見過一麵,婚後統共一起生活了兩個來月,白天乾活晚上困覺,他其實真不是太了解自己這個媳婦。
“大花,你打的?”薑茂鬆問,“你還會這個?你怎麼打的?”
“我會下套子,野雞野兔有時能捉到。這個野豬,算是白撿的。”
田大花還是那套說辭,她心裡清楚,自己那一身怪力,隨便說出去會嚇到人的,自家人倒還罷了,傳出去未必是什麼好事。
她這麼想這麼說,倆小孩卻不樂意了,福妞和小石頭一邊夾著野豬肉吃得滿嘴流油,一邊爭著給薑茂鬆講“野豬跳崖”的故事。跟三嬸講的不同,故事在三嬸嘴裡就是好運氣,到了倆小孩嘴裡,生發想象一番,就變得十分凶險了。
“……他們說這野豬怕得有三百斤,獠牙這麼長——”小石頭兩手比劃了一下,“太嚇人了,我媽差點就被它咬死了。”
“對呀對呀,幸虧大嫂跑得快,要是讓我遇上,我早就嚇哭了。”福妞也跟著比劃。
薑茂鬆聽了,似乎是相信了,跟其他村民一樣,他沒有懷疑的理由,畢竟田大花那麼個瘦弱嬌小的年輕女人,誰也不信她獨自一人能打死野豬。
薑茂鬆問:“可真是夠危險的。大花,這麼大的野豬,你怎麼弄下山的?”
“拖不動。”田大花說,“我平常乾活多,力氣大,硬拖了一段也拖不動,喊了三嬸她們跟我抬回來的。”
“你一個身單力薄的女人家,往後可不要獨自上山了,碰上野獸太危險了,哪能每次都走運。”薑茂鬆認真叮囑道,“尤其最近,輕易不要上山了,西山那邊有隊伍,要開始剿匪了,可能是部隊進山動靜大,驚動了野豬,它才跑到這邊山上來了。”
怪不得這時節野豬從深山老林子跑出來呢,田大花心說,剿匪了好啊,好好的一片山林,誰還不想過太平日子。
“剿匪了?”奶奶點點頭說,“好事情,西山那邊的土匪早該管管了。”
☆☆☆☆☆☆☆☆
晚飯後正在收拾桌子,薑根寶來了,一家人忙起身招呼。
薑根保也是一身軍裝,身後跟著他家的兩個孩子。
薑根保跟薑茂鬆算是同宗的遠房兄弟,薑根保比薑茂鬆大了幾歲,孩子也大一些,他一走七年未歸,閨女薑丫頭都已經十四了,長得秀秀氣氣的,兒子薑鐵蛋也十二了。
大孩子跟小孩子不太玩得來,薑丫頭來了以後就笑眯眯坐在她爸身邊,鐵蛋倒是活潑些,很快就跟福妞和小石頭跑出去玩了,仨小孩跑去院外草垛旁邊捉蟋蟀。
薑根保特意帶了一包洋煙,說是孝敬薑奶奶的。
“戰利品,我自己都沒舍得抽。”薑根保笑著說。
當地是有個彆老年婦女抽旱煙的,不過奶奶平常不抽,就說不要,讓他自己留著抽。
薑根保就遞了一支給薑茂鬆,兩人抽煙說話,聊一些打仗的事情,田大花和奶奶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奶奶偶爾插話問上一兩句。▃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茂鬆,你往後怎麼個打算?”薑根保問,“你養傷養了兩個多月,我聽說地方上現在十分缺人,也要從部隊抽調一些到地方,你打算留在地方還是歸隊?”
“服從上級安排吧。”薑茂鬆說。
“我看呀,你不如留在地方,眼看著仗也該打完了,全國都要解放了,我們要建設新中國啦,你又認得字,就在地方上肯定更有作為。”薑根保嘻嘻地笑著說,“再說,你留在地方,離得近了,小林肯定是支持的。”
“咳……我服從上級安排。”薑茂鬆很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那什麼……哈哈,我不多嘴,橫豎你自己打算。”薑根保打了個哈哈。
“什麼小林?” 旁邊奶奶開口問道:
“哦,就是……一個戰友。”薑茂鬆說。
第5章 糟糠
田大花直覺薑根保的話裡有某種曖昧不明的意味,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呢。她還沒作聲,坐在旁邊的奶奶已經開口問道:“什麼小林?”
“哦,就是……一個戰友,你們不認識的。”
戰友嘛,在奶奶的想法裡,無非是個男的,奶奶也就沒再多問,那兩人隨即換了話題。
薑根保又坐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很晚,才招呼兩個孩子回家。薑鐵蛋在外頭跟福妞和小石頭玩呢,聽見大人喊,一腦門熱汗地跑進來。
“爹,咱們這就回家?”
“叫爸。”薑根保隨手往鐵蛋腦袋上一拍,笑著罵道,“不長記性的,跟你說幾遍了?你看看小石頭,他就叫爸,你咋就改不過來呢。將來我還打算帶你進城呢,城裡都叫爸,知道不?”
“叫爸叫爹還不都一樣。”薑茂鬆說,“他都這麼大了,跟小石頭不一樣,小石頭以前跟我不在一塊兒,又不是硬改口。”
一家人跟著送出大門,一回頭,奶奶就笑著打發福妞和小石頭去睡覺,小石頭平時跟田大花住一間屋,田大花給他靠牆鋪了一張小床,奶奶今晚卻哄著小石頭去跟茂林睡。
“奶奶,我不想跟小叔睡,我想跟我爸我媽一屋睡。”小石頭說,“小叔睡覺最不老實了,會打夢拳,還會踢人。”
“你自己睡覺就老實了?過來,我教你弄個好玩的。”茂林一伸手,把小石頭半拎半抱地哄走了。
田大花當然明白奶奶的用意,心頭不禁湧起一絲異樣。她看看旁邊的薑茂鬆,他們兩人新婚兩月就分彆,分彆太久,久到她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了。
回想起來,兩人婚後短暫的共同生活中,似乎還是挺好的,少年夫妻的恩愛。
田大花看著茂林把小石頭抱走去洗腳,便轉身去給奶奶打洗腳水。等她端著一盆洗腳水過來,見薑茂鬆正站在院裡,就把腳盆往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