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鼓搗著新鮮的美食,打算等蘇茉回來一塊兒嘗嘗,忙到一半想起來——
之前京城裡似乎有幾位師傅跟她打過招呼,想把自家的孩子塞到她門下來學習手藝。
謝佻之前的師父在收她進門的時候,就已經身患重病,隻來得及跟她普及完世界上的諸多美食比賽,同她說自己去過的地方都有何等的美食,沒等到她去參加世界美食比賽的那天,就住進了重症病房,沒能搶救過來。
當時是蘇茉陪在她的身邊,陪著她完成了她師父的遺願。
「你已經……具備了……許多人一輩子都難有的天分……又這樣努力……華國已經丟了『食神』許多年……是、是時候……拿回來了……」
時至今日,謝佻發現自己竟然還記得師父臨終前說的話。
當初的她記得更是清楚,她不僅想讓自己拿到那稱號,更想要在參加完比賽之後,找到優秀的傳人,讓『食神』這稱號能在華國留的更久一些,方不負千年飲食文化傳承。
所以和著麵和到一半,洗了洗手,給那些個與自己師父生前有些交情的大酒樓老板們去了個電話,告訴他們今日自己正好得空,他們可以將孩子們送來,過個簡單的收徒考試就行。
那個時候她看到院子裡有個小男孩兒不吃她做的蛋餅,心下的第一反應其實是稀奇。
雖說她偶爾自戀了些,但她確實還沒見過誰能扛住自己做出的美食誘惑。
想了想,她隻能將原因歸結成是,那個小朋友不喜歡吃蛋餅。
不喜歡的東西,哪怕彆人做的再香,都不會入口。
但是挑食並不是能在這行繼續發展的好品質。
謝佻想了想,總歸是小孩兒,就算不要人家來當徒弟,大早上的被爸媽送來這裡參加個莫名其妙的考試,多少還是有點委屈的。
她見小孩兒盯著院落裡的桃花樹瞧著,不知是喜歡,還是單純的發呆。
但她正巧剛烤好一盤桃花酥。
於是端了出去,心想他既然喜歡桃花,那麼對這桃花模樣的甜點應該也不反感才對。
果不其然,小孩兒真是餓了,接過她的桃花酥就是一陣狼吞虎咽,讓謝佻都在懷疑這小孩兒究竟有沒嘗出裡頭的味道,隻是囫圇吞了這點心。
想了想,謝佻覺得自己的手藝不能這麼被對待,所以對看著盤子裡最後一塊依依不舍的小孩兒說了一句,等會兒進去烤的全送給他。
反正配方她也已經掌握了,等到蘇茉回來,重新做一份新的也不遲,她總覺得按照蘇茉的口味習慣來看,自己這一次嘗試的味道似乎稍稍有些甜。
下回得改的淡一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麵前這個對桃花酥一陣胡塞的小娃娃,卻是整個院裡對她的配發和用料報的最多的那個。
甚至還能說出麵粉和水的比例,以及這個糕點的烘培溫度。
幾乎讓謝佻有些驚喜。
向來隨性的她便開口問了一句,對方要不要當自己的徒弟。
等蘇茉回來之後,就見到她頗為興奮地湊上去炫耀:
「今天我收了一個徒弟,慕名而來,並且非常優秀地通過了我的測試,我決定就把『食神』這個稱號傳給他啦。」
……
謝佻輕輕咬下一片桃花酥的花瓣,從那甜味裡麵,仿佛讀出了一個故事。
初時的酥皮裡味道極淡,明明是層層的酥皮疊出來的味道,偏偏那甜味淡的幾乎嘗不到。
之後才是一口咬下去,在唇齒舌尖漫開的滲入的絲絲入扣的甜。
不知怎的,謝佻卻從這道糕點裡嘗出了餘楚生當年的心情:
百無聊賴的、沒有任何期待的初始,以及之後近乎驚喜般炸開的心情。
原來……
當年他是不想當自己徒弟的嗎?
謝佻如此猜到,眼中有極淺的情緒一閃而過。
如果當初她能看出來餘楚生開始並不願當自己的徒弟,他再優秀,自己都不會問出那個問題——
畢竟她謝佻那麼驕傲,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從不覺得自己會缺弟子。
如果不收餘楚生當徒弟,也許……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麼多事了吧?
她的思緒漸漸走遠,手中的桃花酥卻始終隻缺了那麼一片邊角,再沒嘗下去第二口。
餘楚生看到她的反應,眼中那點兒期冀的光芒,漸漸落了下來。
他不知道,謝佻隻是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關於他們倆在賽前的那通對話。
……
「對不起,當年是我威脅了她,如果她繼續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這消息告訴娛樂記者。」
狹小的酒樓茶室內,餘楚生站在中央,表情平靜地對謝佻說了一句。
這是他許多年前就該說出的道歉,隻不過那時候太好強,其實之前在那家涮鍋的店裡就應該出口,隻是發覺謝佻身邊又多了個徒弟,注意力被轉移了,於是又一拖再拖。
向來唇邊掛著笑意的女人聽了他的話,臉上笑意漸斂,沉默了許久,她才回了一句:
「我知道。」
謝佻一直都知道。
她更知道,其實蘇茉之前就有了這個意向,隻不過沒有找到機會開口,餘楚生的威脅正好給了蘇茉一個理由。
一個能光明正大,又迫於無奈似的跟她分手的理由。
但是謝佻並不接受道歉。
無論如何,餘楚生都是壓在她和蘇茉感情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點燃那場爆-炸的□□,謝佻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餘楚生聽見她的話,臉上出現幾分訝異,忍不住道了一聲:「那……」
謝佻打斷了他的話:
「那時候我就說過,我的徒弟可以笨點,可以什麼都不會,但——心術不正,是我絕教不好的。」
所以,餘楚生這輩子都不會再和她有半分關係。
……
謝佻斂了斂眼眸,將剩下的那大板塊桃花酥放回了盤子裡,靜待了半晌,拿過一杯溫水將口中所有的味道都驅散。
然而那口感卻依然和那故事一並留在記憶裡。
許久之後,她拿起那碗春筍茶樹菇老鴨,夾起一朵茶樹菇放到口中,被烹飪至熟透,%e8%8c%8e-乾卻依然保持了一定嚼勁,咬下去發出輕微脆響的深棕色茶樹菇浸足了和鴨子一塊兒燉的湯汁,鮮香裡麵還有些許鴨肉的味道。
還有一絲悄然帶來的,獨屬於醃製過的春筍的酸味兒在齒間慢慢滲出,明明酸味兒極淡,卻讓腮幫子立即分泌出更多的唾液來,被那丁點兒的酸霎時開了胃口。
然後是一塊切片的,還帶著薄骨頭的緊實鴨肉,最上麵是一層脂肪豐富的鴨皮,之後才是紋理鮮明的,能清楚看到橫切麵的暗色鴨肉,一口咬下去,肉被牙齒撕開,分明是那樣緊的肉,入了口中卻能滲出湯汁來。
越是咀嚼,越有味道。
最後是一片淡白色的筍,切成片的邊緣仿佛鋸齒的形狀,染著深色的湯汁顏色,聞著極香,等到放進了口中,卻瞬間能讓那些不太耐酸的人眼淚都被酸出來。
正是醃製過的酸筍,才能將這道菜的滋味豐富到如此地步。
謝佻知道,程悠悠這場的發揮已經比她平時的發揮要好上許多,本身已經算是展示了百分之二百的實力了。
想到這裡,她又夾起小塊的鴨肉、春筍和一根茶樹菇再次放入口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春筍的清脆酸楚口感混合著鮮香的茶樹菇,緊接著才過渡到那老鴨獨有的風味上,這道菜本身的特色和創意都已經算是十足的了。
謝佻慢慢地將嘴裡的那點兒東西嚼碎咽下。
舌上還留著點兒酸味。
好像那筍並不甘願就這樣落進胃裡,非得將自己的痕跡也留在待過的地方似的。
帶著那點兒酸味,謝佻慢慢地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拿過筆,於投票紙上慢慢地寫下二字。
……
幾分鐘後。
主持人在酒樓四麵的切切聲中,宣布了第三輪比賽的結果。
「第三輪比賽的票數非常懸殊,是四比一,有一位評委棄權了。」
此話一出,評委席上的人都條件反射地去看謝佻,然而被關注的人卻是漫不經心地捋了一下自己的黑發發尾,好似對這結果已然不太關心。
程悠悠的心裡『咯噔』了一聲。
……是她要輸了嗎?
站在她和餘楚生中央的女主持人仿佛並未感受到她的心情,也全然不似樓上觀眾那樣緊張,隻是慢吞吞地念著手裡的統計卡,繼續用那急死人的、甚至還有些刻意放緩的音調說道:
「獲得四票的人是——」
頓了幾秒,她念出了那個名字:
「餘楚生。」
緊接著,她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加速鍵,飛快地開口錘定了最終的結果:
「所以,本次廚藝比拚的獲勝者是,月下酒樓的餘楚生!恭喜!」
四周響起的歡呼聲幾乎將整座酒樓淹沒。
瑛托著下巴,眨了眨眼睛,見到程悠悠站在料理台後,臉上怔然的表情,心中歎了一口氣。
謝佻從評委席後起身,往程悠悠的方向走去。
但是有人快了她一步——
餘楚生越過主持人,走到程悠悠的麵前,依然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對著程悠悠伸出了手:
「下次的世界美食比賽場上再見。」
餘楚生在比賽前,提前了解過程悠悠的情況,知道她是半路出家的廚師。
在他看來,謝佻的這個新徒弟成長速度很快,餘楚生隱約能意識到,下一次的世界美食大賽上,自己一定還能再遇到她。
程悠悠愣了一下,還是抬手回握住了他,短促地應了一句:「嗯。」
其實她仍未從自己失敗了的感覺中緩過神來,畢竟有的事情,知道是一回事,等真正麵對的時候還是會覺得……
好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