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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照著紛紛如梨的雪花,那是陸聞青和他家大弟子,站在山門牌匾之下呼喚著上麵不拘小節的掌門。不一會兒又燃起了兩團楓漁心火,那是焚香局的標誌性火焰,用來製香焚香的高階火種,焚香局長老春璟的隨身燈。

她站在山門口,麵對的卻是清虛門深處冷月之巔,隔著雪虐風饕遠望山巔上飄飄如墜的殘魂,她雙耳上垂著的那對迎春花似乎已經枯萎,在這樣極端的苦寒之下,無法撐過這個漫長的冬天。

頃刻之後,山門迎來了不速之客。

那是一隻怪物,形如猛虎而生雙翼,爪牙鋒利淬毒,渾身上下都有傷口在汩汩地流著血,雙目已經混濁得不成樣子,眸中陰翳遍布,血霧彌漫,卻依舊朝他們發出陣陣恐怖而猙獰的狂嘯怒吼。

不——準確來說,是向他們身後的顧劍寒發出狂嘯怒吼。

冬知雪回頭,正好看見顧劍寒提著劍朝這邊走來,不緊不慢,而目光卻分毫不差地落在雪地裡的怪物中。那一瞬間,他深紅的瞳仁在風雪中顯得太過駭人,一步一步活像是剛從萬鬼牢裡爬上來的,教人分不清到底哪一邊才是更恐怖的怪物。

顧劍寒在冰冷的空氣中,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往那邊靠近,直到此刻才看清楚,原來是因為那隻怪物身上沾滿了阿衍的鮮血。

是它帶走了他的阿衍嗎?

“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的病人恢複狀況良好,過幾天就能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轉到普通病房了。”

“真的假的?幾天前不都還說無力回天嗎?”

“當然是真的!我剛剛去辦公室收拾資料的時候親耳聽陳主任講的!”

“你不覺得很邪門兒嗎?沒做手術,檢查也檢查不出病因,眼睜睜就快進太平間的人了,各項生命體征居然突然就又恢複了正常,這又不是演電視劇,哪裡來這種醫學奇跡?”

“現在醫院裡都傳那個帥哥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呢!”

“帥哥?有多帥啊?”

“醫生。”

聞衍試圖和重症監護室裡的醫生交流。

年過花甲的老專家坐在他身邊,一雙如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給燒穿。

他身邊還跟著幾位年過半百的醫生和助理,若不是重症監護室裡不允許太多人同時監護,想必這裡還會圍上更多的醫生護士。

“醫生,可以幫我拆一下`身上的各種線嗎?我現在沒什麼大礙了,越是躺在病床上反倒越出問題。”

“說出了這麼長一段話!”

“還很流暢!口齒清晰!”

“我從醫四十年來還沒有遇到過這麼……的病例呢!”

“值得研究。”

他們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竊竊私語。

聞衍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但願顧劍寒不要做出什麼傻事。

第107章 大結局

聞衍比誰都清楚顧劍寒的性子,看著冷淡,但其實暴得很。要是那對戒指平穩送到了還好說,大概還能安撫一段時間,可要是他醒過來什麼也找不到,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他必須得回去,這裡不需要他。被一群所謂的專家當成研究標本一樣無微不至地關注並不是什麼好事,他隻想回到顧劍寒身邊。

“那什麼……醫生,我想上廁所,能先幫我拆一下`身上的線嗎?這樣我走不了。”

聞衍撐著坐起來,隻是這樣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就受到了不小的阻力。那些交纏繁複的線路並不算什麼,更麻煩的是那群把他的存在看得太過重要的醫生,蜂擁而上,按住他不讓他亂動。

“護士!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需要一台臥床大小便護理儀!”

再三請求之後,聞衍原本便不太熱絡的眼神也慢慢冷了下來。他抬眸看著這群專家,琥珀色的眼珠中像是映出了某種冷血的怪物,這間監護室也像是牢房,關押著他歸心似箭的肉身和靈魂。

他也有想過悶頭狂拆身上的貼片和針管,但為了防止被診斷為精神病再拉去接受更加封閉的治療,還是哽著一口氣繼續與這群老頭周旋。

“叔叔,爺爺,大爺!這麼多人呢,都看著我我怎麼上廁所啊?給孩子留點隱私吧,如果換作是你們,也不願意被人這樣看著啊。”

“後續的治療和檢查我都會配合的!真的!我保證!你們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抓狐狸我絕不逮雞!人有三急,求求你們讓我出去上個廁所吧!很快就回來!三分鐘!”

坐著的那位專家看他哭嚎得實在可憐,但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稍微思忖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隨手指派了身邊的一位主任:“你陪著他去廁所,萬一跌倒了就不好了,病了那麼大一場,雖說現在還看不出虛弱的征兆……”

他應該是那個專家組裡的權威,此話一出,便有專門的護士上前來細致地幫聞衍拆身上的各種貼片和針管,他身上留下了很多青青紫紫的傷痕,那是拔針後血液從血管破損處流了出來,然而他卻渾然不覺,唇角勾起極輕一點弧度,目光穿透厚玻璃,似乎已經到了極遠的小巷。

“多謝。”

他還保留著從修真界帶過來的語言習慣,這也很正常,畢竟他回到這裡還不到兩天,而且一直待在重症監護室,除了那群醫生護士,不曾與外界有任何交流。

但有一點讓他很在意。

他明明在修真界度過了大半年的時光,但是聽他們的意思,現在距離他在那條巷道發生休克的時間也不過二十二天。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而距離他剛回到這邊已經將近兩天,那麼修真界的時間就應該已經過了……大半個月。

大半個月?!

聞衍終於反應過來,一時間似乎有一盆水從頭頂澆下,教人從心口冷到腳跟。他猝然止步於安靜的廊道上,強裝鎮定的麵目轟然碎裂,有些事情他不敢深想,但心臟還是忍不住產生了如墜冰窟的錯覺。

大半個月……顧劍寒見不到他,會傷心成什麼樣子,會做出什麼傻事?

他不願意把顧劍寒想得太過殘忍,但事實上,不管他承不承認,他的師尊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而且在極端情緒的支配下會變得極為衝動,做事不計後果。他一怒之下會不會將三界一整個毀滅了都未可知,當理智喪失的時候,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他似乎天生就缺乏一種共情的能力,或者換一種說法,就是冷血。他不會在乎三界百姓的命,也不會在乎三界該何去何從,這一點聞衍是清楚的,同時也是他總愛和顧劍寒黏在一起,不怎麼讓他獨自外出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讓顧劍寒手上再沾染更多的鮮血了。

可是顧劍寒一個人的時候,似乎很難辦得到——其實修真界所有人都很難辦得到,因為那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真正身居高位的人擁有絕對性的統治力量,但是否弱者天生就該被欺淩、被屠戮、被毀滅,聞衍有他自己的理解。

至少,他希望他和他的師尊,不要成為欺淩、屠戮、毀滅弱者的人。

可是如今——

“停下!危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攔住他!!”

聞衍身高腿長,加上田徑隊的優勢,認真跑起來迅疾如風,隻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隻是他在病床上躺太久了,身體各項機能還未恢複完全,瞬時加速飛馳其實有點吃力,狂奔起來能聽見全身的骨骼哢哢作響。

他並不了解這家醫院的布局,好在監護室所在的樓層不高,他觀察了一下樓梯口衝過來的安保人員,頭也不回地奔向了離他最近的那個明亮的玻璃窗口,攀爬了兩下便踏著窗欄向前猛地一跳,迎著狂風,穩穩地落到了窗外茸茸的綠化帶裡,落到了自由晴朗的九月天中。

然後一路狂飆,像逃離一座重重封圍的精神病院,擺脫一行行醫生護士安保人員的圍追堵截,不怎麼順利地衝出了雲城第一人民醫院。

“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患者聞衍發生意外!神經內科重症監護1175號病房患者聞衍大概率患有精神疾病!我院將馬上聯係警方出動人員將病人帶回!歡迎廣大市民及時提供線索,但不要靠近病人,保護好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

醫院裡的廣播在播送什麼內容,聞衍已經聽不見了。

雲城九月底的天氣熱得人幾乎眩暈,馬路上白花花的一片,對麵亮得幾乎刺眼的紅燈在聞衍奔至的同時變成了舒心的綠。這似乎是他這兩天糟糕生活中唯一一個還算好的兆頭,他穿著藍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在馬路中央奔跑得痛快,琥珀色的眼眸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但那並不是漫無目的,他很明白自己到底要奔向哪裡——雲城大學正北門百米開外的地方,那一條長長的、深不見底的巷道。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那裡還能帶他去到顧劍寒的身邊。

他說過的,會寸步不離地跟在顧劍寒身邊。

即使那其間必須跨越太多太難以跨越的東西,比如他們過於敏[gǎn]的心機、過於難收的脾氣,比如那些寂寞的長夜和扭曲的貪欲,再比如這兩個十分遙遠的、不相符合的世界。

但他還是想對顧劍寒履行他許下的諾言。

因為他愛他。

而愛是百折不撓。

聞衍闖過一浪又一浪擁擠的人潮,看著顯著的地標性建築,憑借著對於雲城太過熟悉的記憶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條小巷,就在他的視野儘頭,以他奔跑起來的速度,大概隻要兩分鐘就能跑到。

他沒有刻意去遮蔽容貌,大半個月沒有打理,頭發亂蓬蓬的,臉上胡子也拉碴,再加上這一身病號服實在惹眼,已經有不少人認了出來,卻沒怎麼逃散,而是紛紛拿起手機拍照。

那些路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拿出手機拍照,也許是因為從眾心理,也許是因為無聊,也許隻是因為那個年輕人在燦爛的陽光下狂奔的樣子,就像是流金鑠石的太陽本身。

他們看見他帶著滿身陽光和滿身疲憊抵達了那個原本昏暗幽深的、等待拆遷的小巷,在巷口站了許久,緩了好一會兒氣,才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

但隻有聞衍自己知道,他踏出那一步,付出了何等艱難的勇氣。他感受不到任何吸力,也感受不到任何神秘古老的氣息,隻是憑著一點不甘心和卑微期待走進了那條漆黑的巷道裡。

他毫不懷疑,如果他無法從這裡獲得回到顧劍寒身邊的力量,大概就隻能在這個無愛的世界寂寞地死去。

他越往裡走,越覺得寒砭肌骨。周圍沒有一點聲音,死寂得像是早已與這座城市徹底割裂,讓他想起了黃昏時分空無一人的渡橋。

然而他的心卻漸漸熱了起來,眼眶也慢慢變紅,奔跑的腳步越來越快。

沒有人比他更為熟悉這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