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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那婦人的模樣,有什麼東西驀地擊中了她。

那婦人或許就三十來歲吧,滿麵惶恐,兩鬢染上了勞苦的歲月風霜,任誰來看,她不過就是個普通的下層婦人而已。可葉清溪卻從她臉上看到了幾分熟悉的味道,她稍一回想恍然大悟,那人的模樣,長得竟然有幾分跟太後相像。

葉清溪忽然明白過來,蕭洌並非無緣無故發火,他是看到那婦人跟他母後長得有些像,才會如此。之前她就覺得,蕭洌對太後是又愛又恨,但從平日來看,這兩種情感都是很壓抑的,他從來沒有動手傷過太後,或許如今見了這個跟太後有些像的婦人,他便遷怒了吧。他不能傷害太後,難道也不能傷害個普通平民麼?而徐威的無妄之災,或許也跟他與太後的親戚關係有關。

葉清溪瞥了眼蕭洌,從前她隻覺得他的行為很難琢磨,如今在稍微猜測了解了他一些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能理解一些他的行為模式了,頓時有種將一道數學難題解決了一小部分的欣喜。

“表妹,過來,我給你揉揉。”蕭洌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葉清溪是為了替那二人解圍才故意裝%e8%83%b8口疼,皺眉拉著她的手要把她抱懷裡。

葉清溪:“……”她疼的是哪裡他就揉揉!那裡是能隨便揉的嗎!

“不、不用了,我歇會兒就好。”葉清溪忙搖頭。

蕭洌緊皺的眉並沒有鬆開,他的手勁不小,直接將葉清溪按在懷裡,態度強硬:“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妹受苦……是這裡,還是這裡?”

葉清溪僵硬著身體看蕭洌摸來摸去,腦子裡隻有四個碩大的字加一個感歎號:自掘墳墓!她都忍不住想,蕭洌是不是故意被她轉移了注意力就為了這一出的?

不過,他的動作絲毫不含挑逗之意,額頭似還急得冒出了冷汗,這讓葉清溪微微有些愧疚。

“我沒事,表哥不要擔心,這會兒已經不痛了。”葉清溪抓住蕭洌的手腕阻止他繼續亂動,忍不住柔聲安撫道。

“真的?”蕭洌驀地抬眼望她,眼底似有幾分恐慌。

“真的,如今已經不疼了。”葉清溪笑了笑。

蕭洌忽然一把將她抱住,聲線裡藏了幾分顫意:“太好了……表妹,不要離開朕,不要……”

葉清溪沒有掙紮,二人身子緊貼,她便能察覺到蕭洌的身體在微微顫唞,他如今的表現,不太像是作假。

可曾經還想借太後之手除掉她的蕭洌,為什麼短短的時間就突然變得這麼關心她,依賴她?

此刻葉清溪給自己之前的判斷加了一分,同時心中隱隱升起憂愁。如果說蕭洌真是她認為的那種心理障礙,那她的處境將會很微妙了啊。不如說,如今已經隱隱有這種征兆了。隻希望將來跟太後解釋時她能理解吧……

蕭洌如同牛皮糖似的,抱了葉清溪就不肯撒手,直到葉清溪實在被抱得難受,推了推他,他才稍微鬆開她,換了個姿勢,依然把她摟在懷裡。

隻要蕭洌安安靜靜的,葉清溪也就隨他去了,反正讓他離她遠點的話她是沒膽子說的,隻能忍著了。

報國寺建在半山腰,通往寺廟的道路修建得相當平整,車隊一路前行,直到寺院門口才放緩速度,繞過正門,往後院行去。

最後車子在後邊院子中停下,蕭洌護著葉清溪下了馬車,那黏糊勁弄得作為當事人的葉清溪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看到翠微瞥過來的探究視線,她隻能坦蕩蕩地先無奈地看回去。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報國寺的住持正恭敬地等候蕭洌,沒想到蕭洌直接衝上去說道:“有大夫嗎?快找來給朕的表妹看看!”

住持一愣,忙道:“貧僧略通歧黃之術。”

皇帝眉頭一皺:“略通就不要拿出來說了,看壞朕的表妹怎麼辦?”

住持楞在那兒,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葉清溪也是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不就是個自謙之詞麼親愛的皇上,您這是在做什麼啊!

“表哥,我真不要緊了。”葉清溪扯扯蕭洌的衣袖,又看向主持道,“早就聽聞住持醫術精湛,麻煩住持幫我看看,好讓表哥不必再憂心。”

住持的尷尬因葉清溪的話而緩解不少,他忙道:“不敢不敢,姑娘可先安頓下來,貧僧再為姑娘細細診治。”

“多謝住持。”葉清溪看向蕭洌,“表哥,咱們先把東西收拾下吧。”

蕭洌便不再跟住持為難,轉頭示意眾人收拾東西。

報國寺是皇家寺廟,最初修建時便考慮到皇家來祈福時的需求,因此報國寺前院是寶相莊嚴的幾大殿,而後院則比照小行宮的標準建造,與皇宮的富麗堂皇是沒得比,反正跟“清修”二字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蕭洌自然是住最大的房間,而葉清溪則被安排到了他邊上。宮人們收拾的時候,住持來給葉清溪把脈,最後自然是什麼事都沒有,在葉清溪和住持二人的雙重證明下,蕭洌終於半信半疑地信了葉清溪沒事,不會突然離他而去。

一行人出發時並不早,到了後便歇下了,葉清溪簡單地跟翠微解釋了一番蕭洌的挑撥意圖,不管翠微信不信,反正她是儘到告知義務了。第一晚安然無恙,然而第二天,蕭洌不肯起床。

第23章 不要離開我

蕭洌對自己態度的轉變讓葉清溪很不安, 但想到這樣反而對她的治療有幫助,她便決定硬著頭皮配合蕭洌。因此第二天一早,她便去給蕭洌請安, 順便想著趁著天氣好拉他出去走走。

然而跟著來服侍的內侍卻告訴她, 蕭洌雖然醒了, 但一直躺在床上,並未叫人進去服侍。

其實剛離宮時蕭洌的病情還沒有完全好,葉清溪擔心是他的病情又反複了, 聞言立即走了進去,先站在床邊的帷幔後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裡頭一片寂靜,直到葉清溪覺得不安想進去時, 才聽蕭洌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清溪……”

“表哥,你是不是身子又不適了?我去請住持來給你看看。”葉清溪忙道。

蕭洌卻慢悠悠地說:“不用了。表妹, 你過來。”

葉清溪心裡頓時升起警惕, 但猶豫了片刻, 她還是掀開帷幔走至床邊。

蕭洌懶散地側趴著,見到葉清溪, 他終於吃力地撐著床爬起來:“表妹。”

他的一頭黑色長發並未挽起, 隨著他的動作滑落肩頭,仿佛一片黑色的浪潮。

“表哥, 你是不是又發燒了?”葉清溪湊上前去摸他的額頭, 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發熱。

蕭洌沒有任何躲閃的動作, 任由葉清溪觸碰了他, 然後在她的手離去之前握住, 如同毛毛蟲蠕動似的又縮回被窩裡,手中還拉著葉清溪的手不放,害得她差點摔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表妹,陪我睡覺。”蕭洌道。

葉清溪心頭一跳,瞪大眼睛看蕭洌,卻見他眼神澄澈,實在不像是在說她想的那個意思。

“該起了,表哥。今日陽光明%e5%aa%9a,正是個遊覽踏青的好日子。”葉清溪道。

“不去。”蕭洌語氣不太強硬,態度卻很堅定。

他另一隻手拍拍身邊空出的位置,語氣中似乎帶上了一絲哀求:“表妹,陪我躺一會兒……我不想起來。”

他看起來實在可憐,葉清溪隻得脫鞋爬上床,隻不過躺在了被子外。如今的這個蕭洌,看著似乎又進入了抑鬱期呢。

見葉清溪聽話地躺下了,蕭洌咧嘴笑了笑,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沒一會兒葉清溪發覺他似乎睡著了。

蕭洌睡著的時候顯得很無辜,他原本就是個容貌頂尖的男孩,又養尊處優,皮膚光潔細膩,睫毛纖長挺翹,略薄的唇微微抿著,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

葉清溪不知道蕭洌對她的傾訴有多少是真,她想,即便麵對蕭洌的是一個正經的心理谘詢師,也會覺得相當棘手,他完全沒有任何配合的意思,他說的話很可能都是謊言,她還難以分辨。心理谘詢又不是讀心術,是有一係列係統方法進行的,即便她真成了個心理谘詢師,也不可能判斷出患者每一句話是真是假。心理谘詢本就應當是自願原則,而且患者和心理谘詢師之間應當建立起一定的信任,否則根本進行不下去。

不過有一點葉清溪越來越清晰了,在蕭洌的所有情感之中,有一個關鍵詞:拋棄。或者說,害怕被拋棄。再加上他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情緒變化,她現在懷疑他是邊緣型人格障礙,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好消息是,不像鬱躁症那種沒有藥物協助幾乎很難控製的精神障礙,這種障礙可以通過辯證行為療法治療,還是有可能治愈的。而壞消息是對她來說的,患邊緣型人格障礙的患者通常被稱為“谘詢師殺手”。當然作為谘詢師不該如此看待自己的患者,但事實上,此類患者對情感需求高,又極擅長操縱他人情感,很容易把谘詢師帶溝裡去,再加上重症邊緣型人格障礙自殺自殘的概括很高,治療的時間又以數年計,這就使得不少谘詢師在麵對此類患者時心裡發虛。

葉清溪還沒真正當上心理谘詢師呢,可如今麵對蕭洌時,她也確實常常力不從心,她不知道他給她看讓她知道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即便心中有疑惑,她依然會因為他表現出來的痛苦而感同身受。無論他是不是邊緣性人格障礙患者,他無疑是個操縱情緒的高手,或者說,至少是有天賦有潛力的。

而除了邊緣性人格障礙,他或許還有抑鬱障礙,以及其他的、她難以判斷出來的精神障礙。正因為這些摻和在一起,讓她這個半吊子很難下決斷。

葉清溪睜著眼回憶著。邊緣型人格障礙與鬱躁症有些相像,但前者是普遍性、持久性、病態性的,會突然發火、抑鬱,焦慮,持續時間一般不長,幾小時或一整天,而且並不像鬱躁症還有正常時期。蕭洌的抑鬱期總是出乎意料的長,而他那些情緒劇烈波動的時期又持續不久,她便意識到可能他還有抑鬱障礙,合在一起影響了表現特征,這才讓她難以判斷。除了情緒的劇烈變化之外,這種人格障礙還有自我傷害等相關行為。而正如前麵所述,它的核心是對被遺棄的深深恐懼。而這,也正是蕭洌對他母後的執念。或者說,如今他表現出的對她的依賴,是因為從他母後那邊得不到“不會被拋棄”的,所以移情轉向了她?

葉清溪頭疼地揉了揉麵頰,所以說,她這個判斷是對的,還是先前認為蕭洌是為了挑撥她和太後的關係的判斷是對的?或者,兩者都對?畢竟蕭洌並不笨,來個一箭雙雕也不是沒可能,或者他隻是無意識地做出了他認為對的事卻因為天賦而達到了相當不錯的效果?

葉清溪想得入神,卻因眼前的動靜而猛地回過神來。

蕭洌正在哭。

“表哥,表哥……”葉清溪見他雖閉著眼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忙推了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