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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顏錦泉將這件事交給他來做的原因。如若瞻前顧後,因為種種顧忌就遲疑不定,反倒是落了下乘。

“坐下。”顏錦泉下了一子,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但臉上的笑意卻沒有收斂。

在這個時代,師生之間的關係十分牢固,所以陳淵一直對顏錦泉執禮甚躬,而顏錦泉也對他事無巨細不吝指點,師徒相處十分融洽,情同父子。

所以陳淵坐下後,便開始仔細的闡述自己的想法。

既然要跟著皇帝走,這力度自然就不能太小了。按照陳淵的打算,預備弄出一套從中央到地方職位齊備的醫療體係。

具體而言,在中樞,是將太醫院單獨提出來成為一個部門,專司天下疾疫。

在地方,則仿照州學縣學單獨設立一個部門,職責包括負責組織醫科的地方考試,也就是縣試鄉試;招收醫科學員進行教導,開辟藥園種植藥草;以及管理當地疾疫之事,將城中的醫館藥堂和遊方郎中都納入管轄之中來。

此外諸如如今所有掛牌行醫的大夫都必須參加醫科考試等補充條例,更是十分繁雜。

一聽就是用心思考和準備過的。

顯然,對自己這一項差事,陳淵也非常重視。而且雖然之前的口風有猶豫的意思,但恐怕心裡已經想好了要順著皇帝的意思。

所以顏錦泉聽完,隻是抬手點了點他,笑著搖頭道,“考慮得十分周全,老夫也沒什麼可指點你的了。”

但不等陳淵開口,他又道,“不過今日,就讓我這個做老師的,給你上最後一堂課吧。”說著將手裡的黑子落下,沉聲道,“陛下的心很大,你也不可想得太少了。”

陳淵微微一愣,但他是個聰明人,響鼓不用重錘,這一句簡單的點撥,就足夠他開闊自己的念頭。聯想到皇帝最近的一係列舉動,他取棋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驚愕的抬起頭來看向顏錦泉,口中喃喃著叫了一聲,“恩師……”

“你想得明白就好。”顏錦泉神色淡定從容,仿佛兩人話中的內容不值一提。

陳淵也很快冷靜了下來,拿起棋子落在棋盤上,神色堅定,“學生明白了。”

皇帝想做的,不光是開醫科,或許還有工科、農科……以及更多的雜科。而且隻是開科還不夠,須得提升他們的地位,至少要跟進士科取中的進士相差仿佛,才能夠吸引更多的人去鑽研學習。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從古至今,決定士子們學什麼的,從來都是朝廷的要求。

雖然常有人說,唐人將詩寫儘,宋人把詞作完,所以往後諸朝難見精品。但在陳淵這樣的官員看來,其中未嘗沒有政治影響。唐宋時科舉考詩賦,所以寫出一首好詩,便可以聞名顯達。後來科考逐漸變革,取消詩賦,更重策論,詩詞就逐漸沒落了。至本朝,很多進士根本不會作詩,八股文章寫得好就能名列前茅。

所以隻要皇帝喜歡,願意提高待遇,社會風氣自然也會跟著受到影響。

但是……那絕不是如今朝堂上所有進士科出身的官員所願意看到的。從隋唐有科舉到如今,所考並不單是進士一科,還有明經科、算科等。但世人隻知進士科,為何?乃是因為他們是儒家正統,最為顯貴,滿朝上下都是進士出身的官員!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裡的“讀書”二字,專指各種經義典籍,四書五經、三墳五典。雜學在其中沒有任何地位,是以也一直被世人貶低。小皇帝要做的這件事,並不比翻天容易啊!

因為他要顛覆的,是整個文臣集團的根基。

而他陳淵,要為帝王先驅,為他搖旗呐喊嗎?

陳淵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恩師,內心五味雜陳。然而就在他猶豫之間,顏錦泉已經落下最後一子,為這一盤棋局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陳淵低頭一看,笑了,“老師的棋力,學生自愧弗如。”

棋盤上大片白子,不用數就知道是自己輸。

“老了!”顏錦泉道,“精力不及你們年輕人,也是該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陳淵正在收攏棋子,聞言麵色大變,手一抖,將幾枚棋子掉到了地上,連忙彎腰去撿。等重新直起身來時,他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了,隻是眉頭皺著,眼圈還有點發紅,“恩師何出此言?”

“陛下雄才大略,目存高遠,能追隨這樣的帝王,對臣子而言,也是幸事。如今你能得陛下看重,將來或許能走到比老夫更高的位置,亦未可知。”顏錦泉道。

他已經是內閣次相,再往上唯有一個人而已。

通常而言,作為次相,隻要將首相熬走,就能一步踏上那個位置了。但顏錦泉卻很清楚,自己沒有那個命。他是給王霄作配的人,有王霄壓著,沒有他出頭之日。但一日王霄去職,他也就該給新人讓路了。

讓給彆人,不如讓給自己人。

師徒關係親密,在做官上也是一樣的。彆看皇帝看重陳淵,但隻要他顏錦泉在位一日,陳淵這個六部侍郎就到頭了。就算李定宸再看重,也不會頂著滿朝的反對聲提拔他。

所以看出陳淵前途遠大,顏錦泉就決定主動退一步。

但對陳淵來說,先得到了恩師那樣的提示,又驚聞這個消息,兩種衝擊合為一處,讓他油然生出幾分惶恐來。

第95章 無愧我心

進入天泰十二年,還有一件對朝廷而言,算是非常重要的事。

正月初八日,便是李定宸這位君王二十歲的生辰。

雖然他早在登基時就已經加冠,但人人都知道那是權宜之計。如今年滿二十,就真正是個成年人了。所以儘管不用再行冠禮,朝堂上還是準備了一係列的慶賀儀式。

而這些儀式結束之後,所有人都不能再將禦座上的天子當成少年帝王來看待了。

這種變化非常微妙,但李定宸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很多原本在朝堂上保持中立,像是在觀望的臣子,都倒向了他這一邊。

這是大勢所趨,也在預料之中,所以對於他們的舉動,李定宸並沒有多少欣喜之意。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但他也沒有因為他們之前的觀望就覺得有什麼問題。

身為皇帝,就不會有不能用的人。靠近他的,遠著他的,各有各的用處。

不過,還沒等所有人仔細品味這種變化,朝堂上就接連出現了幾次震動。

先是禮部尚書賀寧告老。

這位老大人已經七十多歲,這兩年來除了大朝會還會出席之外,禮部的事情大都已經交給了下麵的人,致仕的奏折也不知上了多少次,但李定宸一直壓著沒有批複,還特意指派了一個太醫過去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但他這個年紀,留到現在,也已經是極限了。總不能讓人老死在任上,非是朝廷優待老臣的規矩。

所以去年冬天,賀老大人病了一次,從那時起朝堂上就已經在做他卸任的準備了。

果然,在賀寧再次上折子之後,皇帝沒有再讓內侍去送挽留的聖旨,而是自己召見了賀寧一次,然後準了他告老的奏折。

之後宮中不斷往外頒發恩旨。先命內閣和禮部擬出封賞,不但有賞賜賀寧本人的,還有蔭封其子侄的。又殷勤叮囑回鄉之事可以緩行,等天氣暖和了再啟程不遲。同時還讓那位一直負責照料賀寧的太醫也跟回家鄉去,可謂是十分優恤。

然後這邊賀寧的事才告一段落,那邊內相顏錦泉卻也同樣上書告老。⌒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賀寧早就已經淡出了政治核心,所以他的離開,所有人都有心裡準備,對朝堂的影響也著實不大。

但顏錦泉就不同了。他是次相,整個朝堂上僅次於李定宸和王霄的人物。而且人人都知道李定宸和王霄有齟齬,雖然眼下看來,已經沒有了最初時的針鋒相對,但所有人也都相信,王霄在朝堂上留不久了。

內閣首相是按照資曆遞補的,顏錦泉又一直是站在皇帝這邊的,等王霄一走,妥妥的就是一任首相。就算什麼事都不做,甚至上任之後主動告老,給皇帝看重的人騰位置,那待遇也絕對與如今不同。

雖說他年紀也不小了,但到底比賀寧小著六歲呢,再熬個兩三年不成問題。

所以眾人一時竟有些看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在形勢一片大好時主動求去。這是將馬上就能到手的功勞和身份地位全都拱手讓人啊!

就連李定宸也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捏著奏折皺眉,“怎麼突然就要告老了?”

“陛下還是先下旨吧。”越羅道。不管為什麼,這樣的重臣求去,一向都是要你來我往許多次,說不定還要拖個一年半載的。顏錦泉既然有這個打算,原因以後總會暴露出來的,如今也不用考慮太多。

李定宸點頭,讓翰林學士草擬聖旨,送去了顏府。

——每個人告老的理由當然都不一樣,但明麵上卻都會用同一個借口:抱病。所以顏錦泉上了奏折之後,便稱病在家,閉門不出了。

而李定宸這封聖旨,就是情真意切請他回來“主持大局”,各種肉麻話不要錢的往上堆,保準讓看了的人相信顏大人是朝廷的柱石和棟梁,離了他這朝堂就轉不動了。

當然,顏錦泉那邊也有套路,哭著喊著表示自己很願意繼續為國儘忠,奈何床都起不來了,隻能辜負皇帝的信重,請求陛下放他將自己這具骸骨送回家鄉。

然後李定宸除了繼續挽留之外,還得賞賜藥材,派遣太醫,把陣勢做足。

如此往來了幾次之後,不單是李定宸,就連朝臣們也看出來了,顏錦泉“堅辭”的信念非常堅定,並沒有任何動搖。

然後陳淵那封奏折就送上來了。

按照恩師指點,陳淵沒有任何保留,不但在奏折之中寫了醫科的具體條陳,還一並連工農兩科都寫了進去。

雖然有迎合上意的意思,但這份奏折,陳淵寫得非常用心,自己戶部的差事都放下了不少,將時間都消磨在翰林院那邊,翻閱了無數資料典籍,這才成型。

年輕的天子誌存高遠,但像他這樣年富力強的朝臣,又何嘗沒有自己的政治抱負呢?

尤其是顏錦泉告老這件事,給了陳淵很大的刺激。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超過恩師,但對方為了他讓路,他也必定儘心竭力。

而這封花費了無數心思的奏折,剛送到通政司,就引起了軒然大波。那邊不敢耽誤,立刻就分彆抄送了內閣和殿中省,李定宸和王霄幾乎是同時拿到這份奏折的。

“這個陳淵膽子真大!”自己的心思全然被這封奏折給揭開了,但李定宸並不生氣,反而非常興奮。

之前他要做的事,絕大多數都是自己在朝堂上提出來,然後在跟朝臣們的商議之中不斷妥協,最後得出一個結果。雖然朝中還是有人響應,並非孤軍奮戰,但和這種自己想做什麼,下麵立刻就有人揣摩出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