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頁(1 / 1)

層層脂粉塗得偽飾又蒼白。她嘴角掛著笑,可那笑容根本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心臟突然刺痛不已,站起上前幾步,還未開口,安嵐卻猛往後退,與他隔出一個疏離的距離,眸子裡射出冷如寒星的光亮,聲音嘶啞著道:“恭喜你們終於得償所願,不知陛下今日前來,是準備如何處置我和兩位皇兒。”

李徽被看的一陣心虛,捏緊了袍袖,再也掩不住衝動,說出他輾轉多日的願望:“隻要你願意嫁我,朕可以當他們是自己的孩子,你失去的,朕都會加倍補償給你。”

安嵐自喉中發出尖銳的笑聲,笑到滿臉全是淚痕,她用手背抹去眼前的霧氣,顫聲大喊道:“我的丈夫死了,你想要怎麼補償?”

她捂住臉,背脊卻挺得筆直,一聲聲嗚咽從顫唞的指縫中溜出,李徽走到她身邊,想把手擱在她肩頭,卻還是收回,輕聲道:“不要哭,我喜歡看你笑。”

安嵐確實笑了,笑得譏諷又惻然,她瞪著一雙通紅的眼逼視著他:“李徽,你莫要太過無恥。阿元屍骨未寒,你卻讓我當著天下人嫁給他的皇叔?”

李徽在她麵前蹲下,眸間儘是柔情,說出的話語,卻帶著君王獨有的霸道:“你必須嫁,為了你的皇兒。”

然後,他不顧群臣反對,不顧文人的口誅筆伐,開始準備迎娶侄媳的儀式。可他沒想到,那個在寵愛中長大的女人,竟也有她的強硬。

安嵐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她讓宮女瞞下她的病,拒絕太醫的問診,任憑病情越來越重,直到回天乏術。當李徽收到這個消息,趕到她的床邊時,安嵐已經虛弱的連抬起手指都困難。她用不再晶亮的眼珠,定定望著他所在的方向,然後勾起個詭異的笑容道:“我說過,會陪著他,與他休戚與共,無論是生是死,這承諾都不會變。”

李徽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低頭絕望地想著:如果當年他答應了謝侯爺娶她,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斯地步。

這時,安嵐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是讓他靠近一些,李徽心中一動,連忙俯身下去,見她露出個神秘的笑容,用遊絲般的聲音道:“你以為你們贏了嗎?你錯了,他雖然不在了,可他不會輸。這天下,遲早會是我皇兒的。”

天成元年,謝皇後病重薨逝。幾天後,她被以皇後之禮下葬。隨後,五城禁衛軍中的兩營突然嘩變,叛軍殺入皇城,天成帝下落不明,混亂中,曾經的保太子派又占回上風,祭出先帝遺詔,將前太子李越扶上了皇位,總算保住了大越的安寧。

當李徽借助鐵符再度重回到起點,他已經明白自己想要的,除了這江山還有一個人。既然放手並不能讓她幸福,從此後,生生世世,他都要將她牢牢握在手心,他想看她笑,隻為他而笑。

那一日,春燕銜泥,杏花壓枝,李徽朗朗站在慈寧寺前,背後是從簷下垂落的雨絲,朝著安嵐款款而笑:“小姐,可是忘了帶雨具。”

沒人知道,為這一句話,他整整等了兩世。

第88章

前塵往事,寥寥數語就能道儘, 可隻有曆經其中的人才知道, 有些事是如何刻入骨血,縈夢繞腸。

譬如洞房那夜, 他看見她手上的針眼,立即就想起他們初見的那一次,她將纖纖五指伸在陽光下, 皺著眉抱怨:“她們日日逼我刺繡,害得我手指都戳破了呢。”於是他再不讓她碰女紅, 讓那個怕疼的小女孩, 再不用為逃避刺繡而東躲西藏。

譬如他在王府每個院子裡都做了秋千,想時時都能聽見,她玩耍時無憂的笑聲。

譬如那一日太子餘孽劫了她逼他就範, 他毫不猶豫就服下毒藥,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與她休戚與共。

許多夜裡, 他看著她熟睡的側顏,反複告訴自己:“現在, 他們才是夫妻, 誰也拆不散的夫妻。”那些事他永遠不會忘記, 卻怕她會忘了, 於是留下她的記憶, 誰知還是讓一切都失了控。

一滴滴水珠離了漏壺, 漏箭指向午時, 隔壁院子的灶房裡開始升起炊煙。劉管事躬著腰走進來,偷偷抬眸打量了兩人的臉色,硬著頭皮問:“小姐和王爺可要用午膳,要不,小的讓廚房直接送過來。”

等了半天沒人答他,劉管事覺得自己像隻誤闖進貓窩的耗子,偏那兩隻貓正硝煙十足地對峙,。求生欲讓他低著頭不敢再發一眼,自顧自地行了個禮,就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反正看了這一眼,也算是完成了侯爺交代的差事吧。

插科打諢的角色攪亂氣氛,安嵐才終於從李徽那番話裡回過神來,仍是覺得荒謬地問:“你說你不止重活了一世,而且曾經看著我嫁過彆人?”

李徽當然不會告訴她,她曾經和李儋元有過姻緣,於是他把那個故事變成:他因為兩人的身份拒絕娶她,最後她卻嫁了個娶無數小妾的夫君,看著她在後宅裡消沉一世,最終鬱鬱而終。可關於他自己,卻是全部和盤托出,隻希望能讓她不要恨他。

他微微闔上雙目,“柔柔,我曾經放棄你,是希望你能過得好,可既然那不能讓你安穩度過一世,我寧願不放手,自己給你這一切。”

安嵐冷笑一聲,手腕上銀鐲磕在桌上發出錚錚響聲:“可你娶我是因為薑氏,是為了奪這天下。”

“那是他們的願望,不是我的。”李徽朝她傾身,眼裡是不容置喙的深情:“我的願望,從來都是你。”

安嵐卻覺得諷刺又惡心:“可我們是兄妹!宗族之內,不能成婚。更何況……”她的聲音重又顫唞起來:“是你害我不能有孩子。”

李徽偏過頭,這是他對她唯一愧疚的事,可仍是捏緊拳道:“我們不需要有孩子。柔柔,你好好想想我們走過的那些日子,我竭儘所能去寵你愛你,護你一世無憂,就算沒有後代,你可覺得有過任何缺憾?”

“憑什麼!”安嵐流著淚冷笑出聲:“李徽,你憑什麼替我決定什麼叫缺憾。”

她騰地站起,走到李徽麵前撐住桌子,眼神如刀,一瞬不瞬地逼視著他:“你說我曾經嫁錯人,所以替我難過。可你對我好的方式,就是將我蒙在鼓裡,稀裡糊塗地嫁給自己的堂兄,稀裡糊塗地失去做母親的權利,做一場虛假的,被寵溺的夢。可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曾經多渴望有個孩子……”

李徽盯著她通紅的雙眸,突然生出股恐懼感,曾經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麵,她也是這樣滿懷怨恨地對他控訴,後來,他就徹底失去了她。

他慌不擇路地去拉她的手,急切地承諾:“如果你想要個孩子,並不是不可以。”

可安嵐甩開他的手往後猛退,“你還是不懂,我在乎的根本不是這個。要是我決定想要嫁的人,是自己選的路,任何犧牲我都不會怕。可你們沒資格替我來決定!”

李徽確實不懂,他給了她一世專寵,讓她能毫不費力就坐上後位,那個天下多少人汲汲營營,卻根本無法企及的位置。他已經將全部真心剖給她看,堂兄妹又有什麼關係,生生世世,他都隻想要她,哪怕是親兄妹,在他眼裡也根本算不得阻礙。

他想不通,就愈發心慌,曾經失去她的那一幕不斷回演,顧不得這是在侯府的花廳裡,連忙上前去撈她的手,這一刻,理智全不作數,隻有得到她的體溫,才是最真實的慰藉。

可安嵐卻漸漸冷靜下來,蔑然看著麵前困獸般的男人,氈底的繡鞋一步步踩著絨毯,他進她就退,仿佛一場耐心的拉鋸。

李徽終於被激怒,黑眸裡湧起濃霧,嘴角繃成一條危險的引線,高聲道:“所以你覺得,選擇了三皇子就是對的嗎?”

安嵐倨傲地抬起下巴:“對也好,錯也好,由不得你來評判。”◥思◥兔◥在◥線◥閱◥讀◥

李徽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走到她身邊,壓著聲,一字一句道:“那我可以告訴你,我活了幾世,沒有一世,他是能善終的。”

安嵐的心陡然向下猛墜,雖然她告訴過自己,不管李儋元還剩多少年的壽命,她都會陪著他,能多陪一天,就多一天歡喜。可當聽到李徽殘忍地說出他的結局,她還是難以抑製那股鑽心的疼痛,。

但她偏不願讓李徽看到自己被擊垮的模樣,咬住微顫的唇,倏地轉頭盯著他道:“王爺不也從沒得到過自己想要的嗎?”

輕飄飄一句話,卻足夠摧毀李徽方才的自信。一世又一世,哪怕他能算儘一切,總沒法得償所願,江山或是她,他總要失去一樣,仿佛一種宿命,根本無法逃脫。

他臉上的溫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閻羅般的陰冷氣息,毒蛇一般,幾乎黏上她的臉頰,連聲音都沙啞著道:“這一世,可不一定。我想要的,就會牢牢抓住,一樣也跑不了。”

安嵐毫不退縮地回望著他,嘴角挑起個弧度道:“沒錯,這一世,可不一定。我會儘力守住對我最重要的人,你也可以去爭取你想要的。王爺既然重活過那麼多次,應該懂得,世事總難預料,不到最後一刻,誰能知道真正的結局和分曉呢?”

李徽盯著她的瞳仁縮起,到這一刻才真正發覺,他的柔柔,真的和以前都不一樣了。那些柔弱的、嬌怯的、天真的一麵全被剝離,徹底露出骨子裡的不服輸和倔強,也許,這才是她真正該有的模樣。

回廊上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兩人之間,誰也不願相讓的對峙。謝侯爺實在等到忐忑,劉管事的回報幾乎算是廢話,隻得親自趕進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來,一見屋裡這場麵,掛著笑問:“午膳都準備好了,王爺若不嫌棄,就留在這裡一起吃吧。”

見沒人答理,又厚著臉皮到安嵐麵前道:“你也是要嫁人的女兒家了,不要這麼任性,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談。”

安嵐看見他就覺得厭惡,將視線挪到彆處,冷冷道:“辦婚事前,我想搬到彆苑去住。若是彆人問起,就說我因為思念亡母,想回到小時候的住處呆一陣子。”

謝侯爺被她說得愣住,然後板起臉道:“你才剛回來,就又要離開?當侯府是什麼地方,還講不講侯府小姐的臉麵!”

可安嵐根本就不是在同他商量,也懶得再同他爭辯,她隻是對他說出這個決定,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準備讓房裡的丫鬟幫她收拾箱籠。

謝侯爺被不尷不尬地晾在廳裡,一臉憋悶地看向豫王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對她說了什麼?”

李徽嘲諷地笑道:“侯爺怕是從來沒了解過你這個女兒吧。”

也許,他們以前都誤解了她,所以才會注定失去。

安嵐走的很決絕,隻簡單收拾了一個箱籠,丫鬟裡隻帶著瓊芝在身旁。那時已經到了黃昏,她從馬車裡看向侯府的匾額,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她跟在娘身邊,也是沿著同樣的路途離開。可那時她心裡有忐忑、有依賴、有恐懼,更多的是對前路深深的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