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1 / 1)

海裡清晰而過的,仍是周遙少年時代參加合唱團的傻樣兒。

“我可沒用過啊。”周遙打開一管睫毛膏瞅瞅。

“我給你抹。”瞿嘉說。

“不要!”周遙笑,“老子給你抹!”

“我睫毛夠長了,”瞿嘉說,“你哪兒哪兒都短。”

一管睫毛膏快要讓倆人給玩兒乾巴了。好像是歐萊雅的,超市專櫃還賣挺貴的。

化妝盒裡還有一排個鐘顏色的口紅。倆人默默地又不說話了,這個下午的陽光就是有魔力的,讓他們默契、快意又無言。周遙下意識就挑了一支顏色低調的,不是大紅大紫,是茶玫瑰色帶著淺金珠光。

瞿嘉不由分說拿過口紅,扳過周遙的下巴,爺給你塗。

周遙一笑,乖乖坐好,沒有拒絕。

倆人之間,就好這唯一肉麻的一口兒,屬於他二人之間絕對的秘密,絕不能讓外人瞧見這種愛好,見不得人。他們倘若在十六歲時才相遇,也不會發展出這麼神經病的“愛好”。

瞿嘉跨在周遙麵前,把兩條腿岔開,彎腰,小心翼翼地給周遙勾勒唇型,塗滿淺金玫瑰色。

“好看麼我?……能見人麼?”周遙咧嘴,立刻暴露半顆沾了唇膏的門牙。

“隻能見我。”瞿嘉哼了一聲,幫對方抹了抹牙齒。

周遙坐著不動,仰望等待,來啊。

瞿嘉再次彎腰,微微偏頭,捏著周遙的下巴,在遙遙嘴上,給自己碾展,塗勻……

客廳餐桌旁邊,是周遙老媽的鋼琴。

他倆那天後來,就彈那架鋼琴。周遙不斷慫恿,特想聽:“你給我彈一個。”

“老是不練,都忘了,不會彈了。”瞿嘉垂著眼說。

確實好久沒練琴,彆說鋼琴,瞿嘉現在連吉他和架子鼓都快廢了!整天就跟周遙混在一起,逛街,吃飯,踢球,有周遙在的地方,就有他。他都好久沒怎麼練琴,往常那幾年,一個人窩在芳姐的錄像廳小黑屋裡,獨坐在鋼絲床上苦練修行,彈琴唱歌技藝日進千裡,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他現在抱的是遙遙,他還有心思抱吉他?

瞿嘉坐在琴凳上,彈。

周遙然後就又腿賤屁/股也沉得,往瞿嘉腿上坐。

“你……你也太他媽沉了……你下去下去。”瞿嘉皺眉煩他。

“有那麼沉嗎?”周遙怒視,“你就抱不動我啊?”

“沉。”瞿嘉說,“我腿都麻了,沒法兒踩踏板了,下去!”

周遙不情不願地挪走,立馬又要調換上下位置,他要求坐琴凳,非要讓瞿嘉坐他大腿上,然後結結實實地摟了腰。這個姿勢頓時就合適了。

這曲子彈得是顛三倒四亂七八糟,連錯好幾個音,瞿嘉窩在琴鍵前彈得要崩了,周遙這個大粗腿!

周遙從瞿嘉嘎吱窩下麵伸出兩隻手,也要彈,玩兒四手聯彈。

倆手都彈不利落,還四手,全亂了。瞿嘉很嫌棄地說“把你的爪子拿走。” 周遙就在底下顛蕩腿,突然把手從下麵掏進瞿嘉的恤衫,也不知抓到哪塊笑肌,瞿嘉被摸得悶哼了一聲“嗯——”,然後笑了。

飯廳、客廳、門廳其實就是一個廳,這個家也沒多大點兒地方了。

大門的門鎖利索地轉動,就像往常每天傍晚一樣,有人熟練地拿鑰匙開門了。

緊貼而坐的倆人,“騰”得一起彈起來,傻了。

話都說不出,迅速瞅對方一眼,然後同時瘋狂地抹嘴——嘴唇上有顏色兒。

琴凳“嘩”一聲翻倒,砸在地上。

……

回來的可不就是周遙媽媽麼。

俞靜之開門,平靜地抬頭瞧了一眼,看到的就是倆大男孩兒站在客廳角落,鋼琴旁邊,低頭抹嘴抹臉。鋼琴蓋子打開著,琴凳橫在地上。

“哦,同學來了?”俞靜之說了一句。

周遙不吭聲,心虛,一陣慌神兒。

瞿嘉連“阿姨”都沒叫出口,因為他手背上抹出來的是一層淺紅,還忒麼是帶珠光的。周遙的嘴唇得是血紅色吧?……簡直要瘋了,扭頭想走,可是周遙媽媽把著大門呢。

俞靜之都沒進來,就在門廊換那雙皮鞋,好像換了很久,還把皮鞋撈起來,來回撾那個鞋幫:“瞿嘉過我們家來玩兒啊。”

再把女士背包丟在門廊小桌上,掏鑰匙,整理化妝小包。

還有一個大號肩背的敞口書包,是平時每天裝教案和論文的,且整理且耗時間呢。

然後再去冰箱裡找東西。

客廳裡非常安靜,就沒人聲,都啞了,隻有塑料袋子和什麼東西發出的淡淡的沙沙聲,給了倆小子足夠的時間整理頭發衣服,平複兵荒馬亂。

後來,周遙再回憶起來,他老媽是一位人物,淡定平靜得特彆銷魂,就好像什麼都沒瞅見。沒瞅見砸掉了漆皮的琴凳,沒瞅見他倆人狼狽到滿臉通紅……

當媽的,寵著兒子,乾嗎讓寶貝兒子在同學麵前跌麵兒啊?不能夠的。

俞靜之斜眼瞟著,內心其實一點兒都不平靜,但就是什麼也沒說,見過世麵的。

“吃水果了沒?”俞靜之一笑,招呼,“有零食,遙遙給瞿嘉拿著吃啊。”

而且挺善解人意的就不過去,坐在飯廳椅子上慢悠悠地磨蹭。

“你是會彈琴吧?剛才彈琴了?”俞靜之又說,“比我們遙遙彈得好多了吧?”

“嗯,那肯定的。”周遙終於在自家人兒麵前恢複正常臉色,喘上一口氣了,開始四處翻口袋找零食,“他是比我彈好多了!”

“你從來不給我好好練啊。”俞靜之說,“你那手指頭,掰都掰不開,伸都不給我伸直了。”

“我能用腳彈琴!他行嗎?”周遙說。

“你,算了吧,你毀我的琴。”他媽媽取笑他一聲。

“哎,我就不愛練麼。”周遙說,“就幾根手指頭動,那就不屬於我們爺們兒的運動。”

瞿嘉瞅他一眼。

周遙立刻招架著一樂:“沒有說你麼,你最爺們兒了!”

瞿嘉也恢複麵無表情的正常臉,可是當著周遙媽媽的麵兒,也不能抱頭鼠竄落荒而逃啊,隻能撐著,都不知要說什麼。

俞靜之起身招呼:“來,不然給我彈一首?我想聽聽你彈的。”

瞿嘉在褲縫上搓搓手說:“我彆彈了,我彈得特彆爛。”

俞靜之說:“沒事兒,你隨便彈唄。”

瞿嘉繃著臉,頓了一下,坐到鋼琴前麵……

俞靜之就坐在飯廳椅子上聽,自始至終保持微笑態度。

以她專業院校老師的水準和標準,這倆孩子,彈得都夠爛的,在她學校課堂上直接就得給刷出去!

瞿嘉確實還是比她的遙遙強一些。這小子十根手指修長,靈活,琴鍵上跨度就大,而且節奏感和樂感很好,是有天賦的。

但一看平時就不好好練,廢了天賦。

瞿嘉自個兒也越彈越崩,從後半段開始錯音,臉色還倍兒淡定地一路往下順,這簡直是他彈得最糟糕的一次。周遙媽媽的視線就釘在他臉上,讓他臉很熱,渾身每個骨節都繃著,丟糗就糗吧……自己今天就不應該來。

“不錯,手感挺好的。”聽完了,周遙媽一笑,“你平時再多練練就能更好。”

瞿嘉垂著眼,坐沙發上不怎麼講話。身邊“吭哧吭哧”的,就聽周遙不停地啃水果,吐一堆核,門牙真他媽好使。幸虧周遙善於製造各種聲音,不閒著,不致於讓客廳裡太冷場。

“瞿嘉,”隨便聊了幾句,俞靜之突然就開始問將來打算,“你有想過以後報考我們這樣的專業院校嗎,你以後學音樂?”⑨思⑨兔⑨網⑨文⑨檔⑨共⑨享⑨與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瞿嘉抬眼。

“大學以後學音樂專業,往表演、器樂或者創作方向發展,這些專業我們學校都有。”俞靜之望著他,“其實你都可以,有很多條路可以試著走。”

“還沒想過。”瞿嘉說。

“想想吧,也不遠了?還有兩年,該選擇了。”俞靜之繼續。

“我這水平。”瞿嘉道。

“早決定你就早準備。”俞靜之說。

周遙咬著李子,抬眼瞪這倆人。

瞿嘉也低頭捏固自己手指,怎麼突然就,聊到高考,聊到專業,聊到將來,聊到前途了呢……

半大小子,誰平時願意琢磨多想這些事情?煩心的事情一概都不願去想,日子過得稀裡馬虎,和遙遙之間,每天都挺快樂的,有一天算一天唄。

“真要決定往這方麵發展了,願意學某個專業,就提早一步準備,我這兒也可以幫你!”俞靜之趁勢就趁熱打鐵,隨口就點了她們院係好幾位教授講師的名字,“資源這裡都有,你就比彆人有先一步的優勢,可以去聽課,可以教給你,可以專門輔導你……中西方音樂欣賞、作曲理論、聲樂技巧、鋼琴等等這些課程,你現在都可以去學院裡旁聽,我可以幫你看看。”

瞿嘉把很薄的嘴唇抿得更薄,悶頭一言不發。

周遙媽媽講話不疾不徐,矜持而和氣,也很有道理,很替他著想。

但在他而言,每一句,每一件事,都是無形的壓力壘在他肩上。他都從來沒認真考慮過的事兒,好像還很遙遠的事情,突然就壓眼眉前兒,讓他來不及招架。

大學要念什麼專業?學什麼?

他這樣兒學生能學什麼?他就沒對自己抱有特彆期待,尤其不會認為,自己將來的學業前途還能和周遙有所交集。

現在周遙的媽媽跟他談這些。

他就不想有什麼交集。

瞿嘉緩緩道:“我沒想過以後學音樂。”

“平時隨便瞎唱,彈琴彈著玩兒的,就沒想玩兒到專業的。”他又說。

“那你以後,考慮過學什麼?”俞靜之追問。

“沒考慮,”瞿嘉實話實說,“隨便挑一個我能考得上的,能掙點錢養家糊口、養我媽的。”

“啊——你們甭說這些了吧?!”周遙實在受不了了,沙發上固呦了一下,“以後的事兒,想那麼遠乾嗎啊?”

趕緊塞給瞿嘉一個水果,堵上嘴。

那時或許都被戳到內心深處一點,其實都想逃避,都不願意去想。

周遙老媽當時眼裡是閃過一絲小失望的,但不會表露出來。

這回可是俞老師主動提出要幫,不是誰家家長求她辦事,她平時才懶得給自己找這些麻煩。她心裡又是為誰?

眼前這小子,是遙遙的朋友,就是遙遙這些年最好、最鐵的朋友,他就不能也不應該跟遙遙差得太多、差距太遠。

為數不多的幾次打照麵兒,這小子就是一條磨破洗白的黑色牛仔褲,大t恤衫,塑料拖鞋,每一根頭發絲和眉眼間神情都透著一股子特立獨行和桀驁不馴。在俞靜之的眼光看來,瞿嘉這孩子很有個性,確實有點兒搞文藝的氣質,她在學校裡見這種男生也見得多了。她不會覺著瞿嘉這棵苗長歪了長咧了,關鍵是你將來能把自己插哪兒、你要長在哪塊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