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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直到內殿門口,門大敞著,守門的女侍無聲展袖行禮,像是專等著他們來。

裡麵,朝華和愁離等人到得早些,一句接一句的話語往外飄,被風送著精準地落到溯侑耳裡。

他跨過門檻,視線瞥過站著的人影。殿內除了殿前司和翊衛司的人,還有三五個兩鬢霜白的臣子,穿著禮部的官服,一個個梗著脖子站著,頗有一副寧折不彎,要當即死諫的姿態。

薛妤在上位坐著,眼裡看不出什麼波瀾,隻有在溯侑進門的刹那,才微不可見閃了下。

他甫一出現,便站在了諸臣最前方,絳紫色的官服力壓眾人,抬眼一看,能直視天家威儀。

朝華朝前一步,拱手道:“臣的意思是,人皇這個局,可去。人皇病重,性命垂危,妖都九鳳和其他聽得消息的聖地都已經派了人過去,他與鄴都牽扯甚重,既然指名要殿下過去,我們大可以局做局,從他嘴裡得到想得到的答案。”

她皺眉,看向薛妤:“裘桐身體一直不好,撐到現在不知還有多久可活,這次若錯過,要揭開曾經的謎團,怕是不容易了。”

薛妤聽了,沒有立刻應下,而是問:“九鳳那邊,怎麼說?”

“氣得不行。”

逼人皇退位和他自己撐不住病死完全是兩回事,死者生前恩怨一筆勾銷,這樣一來,九鳳之前的布署全屬於白費勁,受的傷,砸的錢,包括借的虎蛟珠,全部都等於丟水裡還看不著一個水花。

想想都知道現在妖都得鬨成什麼樣。

薛妤確實想去,她知道裘桐臨死前還要見她一麵可能沒什麼好事,但這個人身上藏著太多謎團,她不親自去看一眼,安不下心來。

殿前司另一位才升上來的副指揮使出列,道:“依臣所見,這其中必定有陰謀,說不定人皇想將自己的死推到殿下或九鳳身上,這樣一報還一報,先前的事就能一筆勾銷了。”

“裘桐沒那麼蠢。”薛妤搖頭:“人之將死,他這樣做沒有意義。”

她也不可能傻得跳進他的圈套中去。

她更偏向於裘桐想用薛榮和他做過的交易,跟她換一個條件。

或許,這也不是真正的目的,在薛妤的設想中,他不可能死得如此輕易,總有些彆的什麼。

彆的什麼呢。

薛妤蹙眉,見愁離也站在朝華這邊說出了類似的話,道:“去安排一下,我——”

像是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那三五個老臣頓時跟受了刺激似的激動起來,為首的那個拱手,連聲打斷她:“殿下三思!”

“請殿下三思。”

一人起了頭,後麵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一疊聲跟起來,當先的那個以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瞥過朝華等人,朝著薛妤便垮了臉:“殿下,皇太女的加封大典就在十日之後,這期間有許多事要做,衣裳得再三試過後裁剪,除此外,發冠,飾物,以及大典的流程,全都得殿下親自走一遍。”

“皇太女加封盛典,三地中凡有名望者都會攜禮前來,此乃大事中的大事,不容有失。十天時間太緊張,若中途出個岔子,殿下趕不回來——”

後麵的話被老臣險而又險咽了回去,可薛妤看那張褶皺橫生的臉,仍能精準地辨彆出一行字。

——若是她趕不回來,那鄴都的臉麵就完了。

那群老臣忍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覺得要窒息,很快,他們的炮火都攻到了殿前司朝華和愁離這兩人身上:“殿前司在為殿下分憂這一點上無人能及,這次的事,兩位指揮使為何不上?”

這話在朝堂上屬於必不可少的一節,他們說慣了,完全不覺得有什麼。

朝華頓時被氣笑了:“百眾山蠢蠢欲動,私獄裡每天進來的妖鬼比你說的話都多,你怎麼會說,怎麼不來幫忙?”

這話其實隻說了一半,百眾山和私獄的事忙歸忙,但並非不可以脫身,隻是人皇身份與鄴主相當,薛妤是未來的掌權者,去一趟人家接受。可輪到他們去,那就不是談事,那是聽訓。

還是單方麵聽訓。

哪句話說得不對,說不定人家還要傳是他們氣死了人皇。

不是九鳳,薛妤這樣的正主身份,誰敢冒那個頭。

那兩位老頭翹著胡子冷哼了一聲。

“殿下,臣請命前往。”溯侑聽了半晌,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朝前走了一步。

他音色淺淡,卻一下讓不肯退讓的雙方都住了嘴。

朝華皺眉,禮部那幾個卻鬆了一口氣。

溯侑的官位在鄴都到了頂,可說到底還是在薛妤身邊做事的多,朝堂上的老臣個個心高氣傲,真惹急了能站在鄴主書房中聲淚涕下,對這位年紀輕輕就壓過所有人一頭的公子起先是看不上的。

後來溯侑真乾出了幾樁完美的差事,他們態度倒是變了點,可因為平時井水不犯河水,沒太大的接觸,連話都說不上什麼。

這是第一次,他們覺得溯侑的聲音如此好聽,人長得如此順眼。

薛妤看向溯侑。

半晌,她動了下唇,道:“就先這樣辦。”

“都退下,溯侑留著。”

諸位行禮後魚貫而出。

等人都退下,薛妤從主座上起身,她今天穿了件雪色長裙,顏色乾淨,唯有裙擺下的一圈花邊,用金銀線穿引,描出一片接一片的花瓣和葉片,走動時像迎麵撲來一陣輕靈的風,風中恰到好處地開了一朵金燦燦的花。

“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讓你去的。”她在溯侑跟前站定,直言道:“裘桐詭計多端,且牽扯過多,不親自去看看,我放不下心。”

“槐大人說得有道理,加封大禮在即,你確實抽不開身。”在殿內,談的便是正事,溯侑道:“我有分寸,謹慎小心為上,彆擔心。”

薛妤頷首,將他上下看了遍,頓了頓,問:“見過隋瑾瑜了?”

“見過了。”

在她麵前,溯侑身上那股壓抑的沉悶藏得深而隱秘,一雙桃花眼與她對視時含著深深淺淺的笑意,精雕細琢的五官刹那間嬌豔逼人地綻放,“沒聊什麼,逼著我認了個親。”

薛妤不由皺眉:“你是怎樣想的?”

她見過溯侑的記憶,知道他對親人的關懷擁有希冀和渴望,這是彆人都沒法給,也沒法替代的。

不論是身份方麵,還是內心這一塊,隋家認回他,對他都有好處。

“我怎樣想?”溯侑伸手將她拉入偏殿的隔間中,力道有點大,角度卻計算得分毫不差,她恰好撞入他的%e8%83%b8膛中,而他的手肘則將桌邊的茶具,茶水嘩啦啦推下一片,此起彼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低頭,親了親她唇側:“我還能怎樣想。”

“阿妤。”他道:“我早沒有家了。”

“我隻有你。”

這話,怎麼聽怎麼讓人心疼。

薛妤眸光微動,視線落在他的唇上。溯侑禁不住提了提唇,甚至配合著往她這邊低了低身體,那姿勢,仿佛在說:咬吧,咬吧,給你咬。

薛妤也不知道彆人才確立關係時是怎樣的相處情形,可和溯侑親近,那種滋味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叫人排斥,甚至親著親著,他總有辦法勾得她意動,視線在他那張臉上輾轉流連。

這個時候,那些奏折,文書,好像都成了可以稍微往後挪一挪的事。

薛妤掂著腳往上夠了夠,唇角隨即落在他喉結上,而後,她清楚地感覺到,那顆棱角分明的喉結,幾乎是克製不住地在她唇上上下顫動了下。

溯侑覺得自己在飲鴆止渴。

但停不住。

他捏著薛妤的指尖,像是要將那種冰涼的溫度捂熱,半晌,他呼吸平複下來,低喃著道:“怎麼總是這麼冰——”

因為方才的親昵,這語調聽著像某種旖旎的情話。

薛妤將下頜磕在他肩上,精致的臉像施了一層薄薄的霞,就連頸側那塊嫩生生的肌膚都泛起了粉紅色。她慢慢地扇了下睫毛,嗯的一聲,又道:“是雪。”

“聖地和四季規則有關,對應春夏秋冬,山川日月,薛家有一部分雪的血脈。”

她尤為嚴重。

所以她的肌膚總是涼的,冷的,冬天尤甚,可溯侑的身軀滾熱,肌膚下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灼熱的岩漿。

每次親近,到後麵,薛妤總是既煎熬,又舒服。

像是要融化在豔陽天裡。

她很少說這些東西,心中始終保持著一點警惕之心。

溯侑和她親近,得寸進尺地提要求,勾她主動,可在彆的方麵,比如鄴都王夫的名分,再比如日後她是不是準備像之前鄴主那樣雨露均沾。\思\兔\網\

他不問。

怕她從來沒想過,也怕得不到滿意的答案。

她說起這些,溯侑不由摟了下她的腰身,往上帶了帶。

“準備什麼時候走?”薛妤扶正了頭上的發簪,問。

“裘桐病重,恐遲則生變,等會就走。”

“就在之前,隋瑾瑜的拜帖下到了我手中。”薛妤從他懷中抽身,道:“走之前,你跟我一起,去聽聽他的說法。”

於是事情就演變成了這一幕。

隋瑾瑜不是第一次見薛妤和溯侑,但主身和次身畢竟有差彆,加上那時候完全沒往彆的方麵想,見麵不算愉快,更算不上和諧。

這也導致了現在落入被動的局麵。

隋瑾瑜這輩子就沒笑得這樣燦爛過,他幾乎用儘了畢生的熱情和讚美之詞,感謝之語,可薛妤坐在那,看著看著他那張臉,就彆開了目光。

明明是親兄弟,隋瑾瑜不笑時還是一表人才的好模樣,可笑起來,跟溯侑簡直天差地彆。

還有點傻。

察覺到薛妤的目光,溯侑朝門外等候的朝年無聲做了個手勢,讓他稍等片刻,自己則在隋瑾瑜熱切的注視下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女郎,時間到了,臣要走了。”

“要多久?”

“來回兩趟,處理完朝廷的事,可能還得去趟徐家,需要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後,回來就是三地盛會。

聽到這樣的回答,即便薛妤情緒不顯,也幾乎是下意識地提了下眉。

從前,她對時間沒什麼概念,也就是最近才覺得一個月確實挺長。

也應該,會挺想他。

薛妤盯著他看了好幾眼,才動了動手指,紅唇微動:“去吧,一切小心。”

溯侑頓了頓,自然而然地彎腰低聲道:“彆不開心。”

“辦完事,我早點回來,好不好?”

這氣氛。

好像不大對。

目睹了這一幕的隋瑾瑜遲疑地側了下頭,提前鋪好腹稿的長篇大論通通咽了回去。

第87章

鄴都此刻正值初夏,氣溫還沒有升上來,花草長得正茂盛,葉片是翡翠一樣深凝的綠色,眾星捧月地襯得滿團的繁花,一簇簇拱到眼前,生趣盎然。

沉羽閣三樓的雅間中,溯侑出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