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1 / 1)

清泉般從門外淌進薛妤耳裡:“女郎。”

“進來。”

溯侑才梳洗過,流水般的黑發乖順地披在肩頭,著一身雪色長衣,襯得他身形挺拔瘦削,自然而然透出一種孤高清冷,即將登仙而去的氣質,可又因為那無可挑剔,令人難以忽略的五官而現出一點純然的嫵%e5%aa%9a和花瓣似的嬌豔。

有一種人,天生好顏色,穿什麼都彆有韻味。

溯侑儼然就在此列。

薛妤在案桌前站著,先是抬眼掃了掃他,問:“怎麼了?”

溯侑垂著眼,認認真真地回:“我回去後,整理了陳劍西城主府上的各種偏方邪術,是關於借運、妖血延壽這一方麵的東西,可以作為證據提審陳劍西。”

薛妤幾乎是再一次感覺到了輕鬆。

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往常都是她將整件事情全部處理完,再一摞摞帶回鄴都,自己一遍遍翻過之後寫進鄴都辦案總結裡。

偶爾朝年也有心想幫她做這些事,可他和梁燕,輕羅等人都還沒成熟到那種份上,很多事遇見了不知該如何,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讓她定奪,她於是放不下心,還是得自己攬過這項任務。

前世上千年都是如此。

勞累,但也沒有辦法。

“你有心了。”薛妤朝他招手,點了點自己身邊的位置,道:“正好,我這裡有些東西,你幫我看看。”

等人站到身側,她青蔥一樣的長指輕飄飄落在桌麵鋪著的紙張上,說:“這些是我的猜想,你看過之後跟我說說,關於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溯侑的視線從她玉白的指節上慢慢落到那些字句上,應得從容:“好。”

薛妤將手中的筆遞給他,又抽出張白紙鋪開,問:“從雷霆海異樣到陳淮南之死的經過,會寫嗎?”

“會。”身形頎長的少年接過她手中的筆,那上麵還存著淡淡的餘溫,他握上去時,指節有瞬間不自然的僵硬,旋即很快恢複,期間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異樣。

薛妤在案桌前坐下來,終於騰出手去翻看宿州的地圖。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都不說話,屋裡一下隻有落筆和翻頁時沙沙的輕微動靜,各乾各的事,卻出乎意料的融洽和諧。

某一刻,薛妤停下動作,她皺眉,腰間的玉符燃燒著懸浮到眼前。

她看著上麵顯示的名字,又看了眼身側握筆伏案的乖順少年,手指在空中停了下,像是在考慮要不要理會一樣,最後一刻才慢吞吞點了下去。

玉符另一頭最先響起的,是一陣難以抑製的沉悶咳嗽聲,好半晌,才傳來男子含蓄的一聲低笑:“薛妤姑娘。”

“人皇。”薛妤聲音轉換自如的冷下去,換上公事公辦的口%e5%90%bb:“找我什麼事?”

“是這樣,朕昨日收到了關於陳劍西被廢的消息,又一直忙著朝堂中的事,至今日才有時間來問薛妤姑娘其中詳情。”裘桐的聲音現出一點點無奈:“陳劍西好歹是朝廷親封的城主,薛妤姑娘說廢就廢,說押就押,朕是提前沒收到半點風聲。”

薛妤嗤的笑了一聲,反問:“人皇覺得他所作所為能堪大用,應該繼續留在城主的位置上?”

裘桐聽著她的聲音,眼前幾乎是不可控製的閃過幾年前的畫麵。當年幾王奪嫡,皇城時時刻刻都在流血,人命在那樣的爭奪中,儼然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當時聖地也來了兩個傳人,一個溫潤有禮好忽悠的劍修少掌門,一個冷若冰霜的小美人。

聖地傳人嘛,自然也是跟皇子公主一樣,養尊處優,嬌貴講究。

裘桐很快摸清了陸秦的底細,那就是個有點俠義心腸,被名門正派教出來的乖乖接班人,腦子不太夠,但道心還算堅定,以為他沒威脅,幾頓酒,幾句煽情的身世,就引來了他的稱兄道弟。

唯有薛妤,一日比一日出乎他的意料。

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吹著冷風居高臨下看。看她如驚鴻蝶影般奔波,看著她彎腰替瀕死之人覆上雙眼,雪白的長裙沾染上血的顏色,看著她麵對滄夷的皇城偶爾露出那種本不該出現在聖地傳人身上的悲憫和難過,再看著她收拾好神情,帶上冷冰冰的麵具轉身離去。

她很聰明,非常聰明,如果不是陸秦的掩護,他必定會被她揪出破綻,而即使這樣,他也好幾次險些踏入她捕捉誘餌的陷阱。

這樣集身份,聰慧,果敢於一身的女子,太少見,太迷人了。

像是棋逢對手般的惺惺相惜,又仿佛帶著點男人對女人的意思,他確實願意跟她結識,聽她冷冰冰的說些不近人情的話。

裘桐的嗓音裡帶上些微的笑意,聲音全然柔和下來:“薛妤,你知道朕沒有這個意思。”

他說話的時候,薛妤不耐煩聽,任由靈符在半空中燃著,頭一轉,伸手去拿方才放下的宿州地圖。

她一個猝不及防的側身,長長的發絲劃過一道弧度,徑直落在溯侑撐在紙張上的手掌上,那一刹那,像是從骨肉分明,指節勻稱的掌麵上開出一朵纏纏繞繞的花,撒嬌般在他眼中搖曳。

溯侑落下的字就這麼重重劃了一筆。

他怔怔地停下動作,不知是為了靈符那頭人皇堪稱溫柔的語調,還是那頭鋪開如流水的發絲。

第24章

薛妤感覺到身邊少年的僵硬,回頭一望,看到的便是半張鋪著遒勁工整字跡的紙張,以及上麵一團小小的洇開的墨團。

“我不懂人皇的意思。”薛妤以為他遇上了什麼問題,稍稍朝他湊近了些,好看的杏眼微微垂著,視線停落在紙張上,同時還一心兩用地應付裘桐:“人皇若對此事有任何不滿,可以直接聯係我父親。”

她聲音清清冷冷,三言兩語就截斷了所有話題。

裘桐那邊果真沉默了一瞬,而後才是一聲頗為無奈的低笑:“薛妤姑娘對朕不必如此防備。這件事朕已經壓了下來,陳劍西德不配位,確實難堪大用,就按薛妤姑娘處理的來。”

他的話在薛妤意料之中,因此她眼皮也未掀一下,隻漠然嗯了一聲,問:“人皇還有什麼事?”

裘桐還想說什麼,話才到嘴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殿內頓時熱鬨起來,來撫背的撫背,遞帕子的遞帕子,半晌,他才將那陣翻江倒海的感覺勉力壓下去,一抬頭,想說什麼,發現半空中燃燒的靈符早已經黯了。

——在他咳的第一聲,那邊就不耐煩的單方麵切斷了聯係。

身為人皇,這幾年來坐擁江海,享無邊江山,人人都尊敬他,低眉順眼仰望他,即使是聖地那些輩分頗高的老頭,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確實是幾年來,裘桐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待遇。

他長相陰柔,看著弱不禁風,實則手段狠辣,在一旁伺候的宮內總管看著他陡然沉下去的眼,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心思,半晌,觀察著他的臉色道:“這薛妤姑娘在陛下麵前也太放肆了些,照陛下的身份,該跟當今鄴主平起平坐,她還未登上那個位置,就如此不將陛下放在眼裡,行事作風未免太乖張。”

裘桐瘦如枯竹的手指摩挲著靈符上一圈圈動蕩的紋理,聽了總管的話,不知想到什麼,竟突然笑了一聲。

“錯了。”他心情如同三月的天氣,說好就好,“不論朕如今是什麼身份,對薛妤而言,都隻是不顧百姓性命,以無恥手段上位的小人。”

“對小人,可不就是隻有這個態度?”

宮內總管悚然一驚,不敢再說什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傳信給裘召,讓他在宿州老實些,彆惹到鄴都和北荒頭上去。”裘桐順手拿過一本奏折,聲音低而輕,宛若一把鈍刀碾過肌膚,給人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告訴他,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皇城也不用回了,直接在聖地傳人麵前自裁吧。”

另一邊,薛妤看過溯侑寫下來的總結和標記,側首問他:“哪裡不懂?”

溯侑捏在筆杆上的指節朝下壓了壓,不過是垂眼的功夫,就已經為自己短暫的失態想好了天衣無縫的借口:“那些村民聯合外人偷竊塵世燈之事,女郎準備如何處置?”

“凡人的事不歸聖地管,報官就是。”薛妤言簡意賅答過之後,想了想,又耐心地教他:“人間萬物自有一套循環規律,生與死,富與貧都屬於命數,我們有修為,有手段,有能力去替他們解決很多事情,可人間因果一旦牽扯過多,結果往往適得其反。”

“再有一點,聖地和朝廷關係複雜,雖然也有需要合作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長久之道。”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聲聲似珠玉般清脆。相比於方才那位身份貴不可言的人皇,她對他,耐心甚至可以用好來形容。

溯侑心緒有一瞬的紊亂,她靠得太近,長長的發絲幾乎就在耳邊垂著,偶爾一側身,兩人的發交疊在一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意味。

而她全然不覺有什麼不對,也沒什麼避諱,不覺得這樣與他接觸對她而言是什麼難以忍受的冒犯和褻瀆。

她刻意栽培他,親自教導他。

那麼多人求而不得的信任,她就這麼給了一隻妖鬼。

“你來看看這個。”薛妤將宿州地圖平鋪在桌麵上,點了點其中的某一處,說:“據朝年說,和村裡人聯絡的那位方士說塵世燈的買主是宿州城南的一戶大家族。我翻過宿州曆史典籍,基本上有些積澱和底蘊的家族都立在城南,那一片是當地眾所周知的富貴地。”

“這代表著,我們到宿州之後,得挨家挨戶暗中查塵世燈的買主是哪家,查到之後再想辦法潛進入暗中查。”

在沒有證據之前,即使是聖地也不能隨意搜查任何一戶人家,他們隻能按捺著性子慢慢查。

想到這裡,薛妤忍不住摁了摁眉心,說:“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我們得耗在宿州。”

溯侑凝神看過去,想了半瞬之後開口:“既然買了塵世燈,那戶人家必定時時關注著霧到城的近況,城主被廢一事說不定已經傳到了他們耳裡,接下來他們會十分謹慎。”

“不過——”

少年清潤的聲線在薛妤腰間靈符再一次燃燒起來時弱下去,他自覺地垂下眼,鴉羽似的長睫下藏著沉鬱的瞳色,可看他時,他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透出一種偽裝得天衣無縫的乖順的意味。

薛妤看著靈符上“路承沢”三個字,想起這段時間她帶人橫穿霧到城上空的次數,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手指點了上去。

“薛妤。”路承沢的聲音憋著股顯而易見的火氣:“你故意的吧。”

“故意的。”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薛妤坦然承認,她道:“聖子有能力有膽量從審判台救人,一點罰款罷了,算不了什麼。”

可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罰不罰款的事。

路承沢想起這段時間的遭遇,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