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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而是換了另一處地方,耐心而細致地重複著以上動作,其他人看著,十分自覺地退出了幾尺遠,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屏起來。

唯獨一人例外。

溯侑默不作聲走到被雷電從中劈開的半大小樹跟前,半蹲下`身,墨色的衣角水一樣蜿蜒到地上。他以指為刃,將一小塊發黑的木塊切下來,放在掌心中靜靜觀看,一雙琉璃似的眼裡潮瀾湧動,又在夜色的掩飾下彌散得乾乾淨淨。

“我這邊也——”半晌,他站起身,看向薛妤,像是看穿了她心思般輕輕吐字:“很乾淨。”

他天生就是妖物鬼怪中的惡種,對同類的氣息格外敏[gǎn],又經曆過許多生死險境,稍有不慎都活不到現在,敏銳的洞察力幾乎成了刻在身體中的本能。

薛妤看向這個在場唯一能跟上她節奏的人,微不可見點了點頭,音色清而緩:“確實乾淨。我也沒察覺出什麼異樣。”

在一旁圍觀全程的老村長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忍不住問:“小仙長,這、這乾淨是什麼意思?”

薛妤默不作聲接過朝年遞來的手帕,將沾了泥土的手指根根擦乾淨,垂著眼才要開口,就見身形單薄的少年提了一根被斬斷的樹枝隨手在原地畫了個繁複的圖案。

一邊畫,他一邊道:“意思就是,方才來的那隻,不論是妖還是怪,都沒有沾染過血腥氣。”

“簡而言之,她從未害過人。”

老村長傻了眼,他連聲道:“這不可能啊,這花,這花我們見過不止一次了,那次它發狂,不僅將村裡一名幼童炸死,還卷了幾位婦人進海。那些被卷進去的人,可是一個都沒回來。”

“會不會是適才那場雨,將該有的氣息衝散了?”

薛妤緩緩搖頭。

不說溯侑五感直覺如何,單薛妤自己就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出錯。鄴都是妖鬼之城,在薛妤手下走過一遭的精怪數不勝數,在她眼裡,氣息是最騙不了人的東西。

見狀,老村長也不再說什麼,他畢竟隻懂些皮毛,所謂一行人乾一行事,捉妖拿怪這一塊,那肯定是聖地有經驗。他一個門外漢問幾句可以,若是在他們探查的過程中還不依不饒地指手畫腳,那就真是十二分的說不過去了。

“仙長們也看到了,我們村子靠海,祖祖輩輩以打漁為生,生活雖比不上那些大城池富足,但也自得其趣,樂在其中,對海裡的東西,我們更是從來敬而遠之,戰戰兢兢不敢招惹。”憶起從前,老村長重重地歎息一聲,原本就不直挺的脊背越發彎下去。

“不止如此,村裡還擺了個供奉台,每次漁船平安歸來,我們都會挑些上好的漁獲放上去祭給它們享用。”方臉男子接著補充:“那時候,好幾次村裡的青壯年出海碰上大浪,漁船險些被打翻,正凶險的時候,起先還怒濤陣陣的海麵忽然變得風平浪靜,漁船也像是被人往上托住了一樣,次次化險為夷,平安歸來。”

“誰知道怎麼就突然惹了裡麵的東西。”這事,老村長每次跟彆人說一次,自己就跟著百思不得其解一次。

“原本塵世燈還能鎮一鎮那妖,哪知竟被偷了。若叫我知道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我非……”方臉男子咬牙切齒。

薛妤打斷了他放出的狠話:“雷霆海的動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距離那些雷電第一次落在村子裡,過去十年了。”

“那片海在這之前就叫雷霆海?”薛妤問著,同時走到溯侑身側,凝神看著地下成型的推溯陣。

裡麵有絲狀的靈光一圈圈盤踞著遊動,像一條巡視領土的靈蛇。

“不,是後來出了事之後,叫的人多了,大家才跟著都這樣叫了。”村長在一旁補充說:“從前那海叫九鳳海。”

“九鳳?”薛妤驀的抬眼,問:“你們供奉時也這樣叫?”

一邊,溯侑也像是想到什麼,他漫不經心地丟掉手中的小枯枝,施施然抬起一雙桃花眼,烏黑的瞳仁裡仿佛時時綴著山風般清涼的笑意,在燈火下乖得令人心動。

老村長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以然。

跟其他聖地、門派來的弟子不同,這次鄴都來的人以眼前的女娃娃為首,她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冷靜,這麼明顯的語氣波動,老村長還是頭一次聽見。

“是、是。”老村長踟躇了下,努力回想那些尚還留存在腦海中的小細節:“我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哪知道海裡住著的是何方神聖,但既然選擇祭祀,若是連個名姓也不說,那這份心意豈不是白白打了水漂?索性那海叫九鳳海,我們便稱海裡的那位為九鳳大人。”

“它應了?”

“這應不應的,我們也拿捏不準,不過自那之後,村裡的人出海確實很少再出事。”

沒有拒絕,其實就是應了的意思。

薛妤若有所思,心裡有了數。

一路到村子最裡頭,三三兩兩的石屋佇立著,那些被雷電驚醒的婦人們牽著自家孩子,一麵暗暗垂淚一麵彎著腰在村裡壯年們從前邊拖回的樹木斷枝中細心挑揀。

不遠處,幾個人高馬大的青年坐在木凳上,手裡拿著鑿刀和小斧頭,將那些被挑選出來的樹快速砍斷,開始接下來的精雕細琢。

這一幕映入眼底,老村長像是看穿了他們眼中的疑問,不等他們開口問,便自顧自地解釋了:“我們這些村落本就是靠著海過日子,十年前開始發生那樣的事,大家連睡覺都恨不能睜著一隻眼,哪敢再出海。可這麼下去總不是個招,人總得吃飯,總得活下去。”

“於是你們就看上了這些雷擊木。”薛妤一眼掃過眼前的情形,心底如明鏡似的敞亮:“你們在村裡種了許多樹,雷劈過後撿些品相好的加工成珠子、手釧,販給大城池裡有需求的人家。世人皆知雷電之力可以鎮家宅,驅邪祟,願意出高價收購的人往往不在少數。”

朝年沒想到人還能想出這種賺錢的法子,忍不住嘖的歎了一聲。

薛妤說話的時候,溯侑就安安靜靜匿在夜色中看,流水般的長發被束帶鬆鬆係著,整個人像一條無辜釋放%e5%aa%9a態的美人蛇。

她的唇形狀優美,在橘色火把的照亮下顏色嫣紅,像從前他在皇城中看過的一種名貴花,豔麗到幾乎咄咄逼人的程度,偏偏眼神冷漣漣的,連帶著如珠玉般的聲音也沒了溫度。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比你們靠打漁生活更省力,來錢更迅速吧。”

“所以這也是大難臨頭,附近幾百個村落卻少有人舉家搬遷的原因所在。”

所謂富貴險中求,說的就是眼前這幅情景。

老村長樹皮似的臉顫唞了幾下,最後無奈地歎了一聲:“仙長教訓的是,不過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若是塵世燈還在,若是那海不動蕩,誰會想冒著生命危險賺這種錢呢。”

薛妤審過太多的案子,見過太多的離奇事。誠然,一些雷擊木不算什麼,村裡人想賺錢也沒有任何錯,可結合先前老村長說的那些話語,變成了千絲萬縷的兩條線盤踞在她腦海中。

一個不傷人,隻劈樹的大妖,一群不搬遷,冒著生命危險守在村裡的人,還有突然消失的塵世燈。

是誰習慣了遍地撿金的生活,不想再過風淋雨曬,大浪當頭的打漁生活,趁人不備偷走塵世燈。

還是有誰暗中飼養大妖,亦或者以物換物,達成交易,讓海裡的東西源源不斷送來免費的雷電。

這些都是憑空想象,沒有真憑實據,可流出去的雷擊木對人有損害是真,妖物會借此尋人害人也是真。

“女郎。”眼見薛妤臉色一冷,就要開口,溯侑忽的開口喚了她一聲。

因為一場蓄謀已久的雷雨,導致海邊天氣驟降,凜凜寒風中,他穿得格外單薄,像是著了涼受了寒,眼裡被病氣氤成霧蒙蒙一團,臉色格外蒼白,腮邊卻薄薄掛著兩點暈紅,像是臨時補了淺淺一層脂粉。

“彆動怒。”

他聲音不似尋常男子的粗獷,而是少年獨有的一點軟和意氣。

兩相對視,薛妤倏地想起眼前站著的這個,才剛過兩百歲,比她晚出生整整五十年。

用善殊的話來說,還是個孩子。

她閉了下眼,將頭偏向一邊。

稍稍安撫住冷豔高貴的鄴都公主,溯侑朝前走了兩步,再抬起臉,抬起眼時,儼然是老一輩最喜歡看到的溫柔,謙遜,得禮,他勾了下唇角,道:“老伯見諒,我們女郎不是在指責什麼,隻是有些生氣。”

薛妤望過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大妖施法降下的雷電和天生雷電並不屬於同一種,恰恰相反,它們作用全然相悖。這些雷電裡附著著大妖的力量,對它們而言,這些枝丫是一種信物,誰持有它們,誰就會得到它們的關注。”

他的聲音如三月綿綿春雨,字字都仿佛帶著淺而淡薄的笑意:“這些東西流出去,落到彆人手中,後麵真要發生了什麼不如人意的事,鬨起來,豈不更麻煩。”

老村長這才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手掌,道:“多謝小郎君告知。誒!我們這等隻通俗物的鄉間野人,哪裡懂得這麼多,真是罪過,大罪過。”

說完,他又看向薛妤,連著說了幾聲對不住,又道:“仙長放心,這後麵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保管這些珠子再不會流半顆出去。”

薛妤靜靜凝著那隻漂亮得幾乎不像凡物的妖鬼,想,這應該是這幾天來,他說過最長的兩段話。

然而裡麵每一個字,每一段句,全部踩在了她的心上。

她想說的話,全讓他以另一種委婉的,充滿暗示意味的言語方式表達出來了。

再看看一邊一頭霧水的朝年和輕羅,饒是以薛妤今日的眼界,心性,也不得不承認。

此刻站在眼前,美得不似凡物的少年,不僅擁有最頂尖的天賦悟性,還生了顆令人羨慕的九曲玲瓏心。

聰明。

還會偽裝。

須臾,薛妤才動了動唇,語氣和緩下來:“妖物的事,交給我們來解決。”

說完,她轉身踏向老村長給他們安排的石屋,朝年,梁燕和輕羅旋即跟上。

溯侑是最後一個邁動步子的,老村長還在他耳邊念叨:“多謝小郎君提點,我這是老糊塗了,老糊塗咯。”

他歎了一聲,有些感慨地道:“小郎君是個好人。”

溯侑聽了這話,頓了下腳步,橘色的火光映著他半邊側臉,現出一種軟絨絨的溫暖乖巧之意。

好人。

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像是聽到某種笑話般提了提唇角。

第16章

村裡不敢怠慢從聖地來的客人,五個人分了四間屋,屋子用平整光滑的山石堆砌而成,從外麵看四四方方,樸素無華,僅僅能起到遮風避雨的作用,其實內裡暗藏乾坤。

“嘖。”朝年仔仔細細在石屋裡繞了一圈,也終於回過味來:“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