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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歡 九月輕歌 4267 字 6個月前

在懋遠做過六年父母官,在臣調任進京之前,他們對程閣老都是由衷的敬重。

“的確,臣剛到懋遠的時候,看得出,百姓因為災情,因為分流淹田的事,對程閣老有過抱怨,甚至怨恨。

“可在後來,朝廷的補給按時發放,懋遠遇到難處的時候,程閣老曾幾次幫忙向相關衙門遞話,奉旨回京之後,也一再為懋遠及至廣東的百姓向皇上進言,皇上一再施恩於廣東,這是有目共睹的。

“在當時,百姓不知原委,可時過境遷之後,尤其百姓的境遇越來越好之後,有些事情想通了,有些消息也後知後覺了。

“早在臣還沒離開懋遠之前,當地百姓便已對程閣老滿口稱頌。

“臣以頭上的烏紗帽擔保,程閣老絕對沒有對不起懋遠的地方。

“臣恭請皇上三思,切勿聽信小人的讒言!”

話到末尾,他語氣已經有些重了,說完之後,冷冷地睨了董誌和一眼。

皇帝頷首,“這件事,程知行一個字都不用說:歹話、好話,都會有人為他說儘。” 語畢對侍立在一旁的劉允打個手勢。

劉允像是早就在等這一刻,稱是之後,小跑著出門,沒多久便折回來,隨他進門的是錦衣衛指揮僉事和一名錦衣衛,兩人各捧著一個一尺見方的箱子。

箱子打開來,從裡麵取出的,無一例外,皆是信函。

“總有那麼些人,善用‘莫須有’三個字做文章。”皇帝凝視著董誌和,眼神玩味,笑容諷刺,“說起來,這件事是該翻出來了。

“前河道總督、舒明達、陸放都已辭官,前者一直病歪歪的,就算有趕赴京城道出實情的心,身子骨也不會成全;後兩個做起了閒雲野鶴,居無定所,朕不知道他們客居何處――更何況,他們本就與程詢交情匪淺,說的話如何能夠當真。”

“若派人去南邊核實,在有些人眼裡,便是朕已經給程知行定了罪。

“要是換個人,朕或許真就那麼做了。但對程知行,用不著。”

他點手喚錦衣衛指揮僉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他們聽。”

“臣遵旨。”錦衣衛指揮僉事拱手行禮,之後轉向在場官員,把當年萬鶴年一事始末娓娓道來。

在這期間,皇帝看著對方在案上的信函,間或取出一封,展開來看。

寧博堂、刑部尚書越聽笑意越濃。

董誌和、文睿臨、李夫之越聽臉色越差。

錦衣衛指揮僉事講述完畢之後,道:“此事,是前錦衣衛指揮使及兩名錦衣衛親眼目睹,三個人在事後先後照實記錄在案,轉呈聖上,聖上又交由錦衣衛歸檔封存。”

董誌和率先跪了下去,兩個門生相繼隨之跪倒。

皇帝又取出一封密函來看,把內容講給眾人聽:“時年八月,程詢、陸放率領軍兵搭救被困的百姓,所在的山坡坍塌,兩人一起滾落水中。

“水下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程詢左腿受傷,陸放頭部撞到了頑石。

“那時候,他們已連續幾日不眠不休。

“倒下去之後,便起不來了。沒過幾日,河道總督也累得臥病在床,隨後都是在病床上料理公務。”他把信函恢複原樣,放回原處,“朕單獨派去給三人醫治的太醫,回來說,皇上洪福齊天,三位大人都撿回了一條命。”語聲頓了頓,問道,“董閣老,程知行到底是殺人的人,還是救人的人?”

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董誌和撐在地上的雙手,扣緊了地麵,第一次,他對皇帝答非所問:“臣……有罪。”

“你的確有罪。”皇帝站起身來,繞過龍書案,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治家方麵,你簡直就是個廢物。

“雙親為老不尊、繼室心腸歹毒、三個兒子先後叛離家門。

“你當初與原配和離,鬨得很不像樣,朕隻當你身在他鄉,對家事有心無力,況且,和離之事屢見不鮮。

“哪成想,你董家從上到下,除了董飛卿,就是一窩毒蠍子!

“先前說起董飛卿,朕問你,程家於你董家是否有恩,你胡扯了些什麼?――董飛卿年少時,你無暇管教,他背離家門時,亦無法勸阻。這話朕該怎麼聽?是不是要怪程知行沒能幫你把孩子管教成應聲蟲?他欠了你什麼?嗯?

“對上不忠不孝,對下不仁不義――朕到這幾日才幡然醒悟,次輔竟是這樣的貨色。”

董誌和的頭慢慢地低下去,雙手緊緊地攥成拳。

皇帝緩緩地踱著步,“當初兩廣一帶,被曾經的皇親國戚攪得烏煙瘴氣,朕派程知行與你前去,是肅清官場,說難聽些,是去殺人。

“程知行不到三年便讓朕如願,奉召回京,而你,在廣西停留六年之久。

“懋遠縣一事,若換了你們,又當如何?”他走到跪在地上的三人近前,“是不是要為著不留隱患不落話柄,坐視榆木腦袋的縣令帶著百姓壞了大局?”

到這地步了,橫豎都是一樣的結果,而且,辯解的話,興許還有一線轉圜的希望。董誌和咬了咬牙,直起身形,道:“稟皇上,若是換一個人,臣不認為還能出那樣的事。畢竟,萬鶴年是因商賈汪祖壽一事,加之又曾被打出按察使司,才對程閣老起了質疑與怨恨。”

皇帝的火氣卻被他這番說辭完全激了出來,黑了臉,語氣已有些暴躁:“汪祖壽是去做什麼的?是去給兩廣送銀子!

“那件事的始末,錦衣衛與程知行都如實稟明。汪祖壽去送銀子,的確是另有所圖,他指望著朝廷看在他賑濟百姓的情麵上,為他懲處逼死雙親的人麵獸心的贓官。朝廷理應成全。那名贓官身死於多年為官不仁、貪贓枉法,證據確鑿。

“正如程知行所言,那個常年在朝廷麵前做要飯花子的縣令萬鶴年,上峰幫著商賈送錢糧給他和百姓,他哪來的臉一麵收下錢糧一麵對上峰指手畫腳?又要銀子,又嫌棄銀子的來路不合心意――誰給他的底氣!

“朕的旨意抵達廣東在先,萬鶴年及另外九人鬨事在後,當時萬鶴年挨了十板子,在朕看是打的輕也打的少了!

“董誌和,你方才所言何意?是到如今依然認定程知行辦錯了汪祖壽一事,還是懷疑朕從最初便包庇此二人?”

汗水已經浸透了董誌和背部的衣服,他及時應聲:“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轉回到龍書案前,把他兩個門生的折子拿在手裡,“唆使門生鑽空子,言之鑿鑿地汙蔑。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董誌和額頭在出汗,心裡的寒意卻越來越重。

因為惱火,皇帝的語聲已有些沙啞,語氣愈發沉冷:“程詢在廣東期間,每日諸事,從不曾瞞過錦衣衛,所有舉措,正是照著朕的期許。

“而你在廣西期間,有多少事遮遮掩掩,想儘法子不讓錦衣衛知情?就算你前麵有個坦蕩磊落的人比照著,朕也沒因此責怪過,畢竟,有不少事情,就要破例而為。

“你是朕特地破格提拔的人,又與程知行同榜,迄今二十來年,你的官越做越大,明白的道理卻越來越少了。

“換個稍稍心%e8%83%b8狹隘的人,都不會照顧教導飛卿那麼多年,可程知行就那麼做了;換個稍稍有些良心的人,都會因為飛卿一事將程家視為恩人,如何都做不出今日這等試圖顛倒黑白之事。

“程知行為防範災情不眠不休的時候,你在做什麼?與廣西官場上的人虛以委蛇,宴席不斷。

“他在災情期間四處奔走救助百姓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忙著擔心廣東會向東西借軍兵物資。

“他病倒在床險些一命嗚呼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忙著與廣西官員一起惦記著朝廷送到廣東的物資,試圖分一杯羹。

“這些朕一概當做不知情,也從沒讓程知行知情。朕願意當你隻是為廣西百姓謀取益處。~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你那雙眼,為何就不看看彆人的可敬之處?!

“萬鶴年及當初那些刁民,最終迷途知返,若是沒有――朕不妨交個底,那些人,殺了也就殺了。他們便是身死,在朕這兒,也永遠是阻撓公務妨礙大局的罪人。死不足惜。

“誰會為了一滴水,坐視一道江河化為一盤散沙?

“你根本就不知道天災意味的到底是什麼,不知道當初程知行、陸放等人是豁出了性命陪著官兵去營救百姓。

“因為你不願意明白。所有的一切在你眼裡,都隻是用來向上爬的台階。

“任何是非,在你眼裡,都會成為彆人趁機打壓你的機會。”

董誌和的麵色青紅不定,一顆頭似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來。

“皇上!”文睿臨猛然抬起頭來,眼神急切,方才皇帝最後一句話,莫名地提醒了他,“並不是董閣老與微臣對程閣老處心積慮,的確事出有因。

“董閣老家中是非不斷,皆在董飛卿回京之後。

“曾鏡一案,出的詭異――首告袁琛莫名其妙地來到京城,又在三幾日內便狀告陳氏,誰給他的罪證?

“陳氏入獄之後,所說一切,皆指向董夫人,並且手握憑據。

“且不論董夫人是否無辜,隻說陳氏一久居深宅的女子,又非驚才絕豔之輩,如何能從三兩年前便尋找董府的罪證?隻因當初的親事麼?那她該恨的也該是董飛卿,而非一再想促成婚事的董府。

“最關鍵的是,董飛卿夫婦二人曾與陳氏有過來往,陳氏在監牢之中,曾經請獄卒傳話,請夫婦二人前去探監。”這件事,他指的是董誌和、董飛卿、蔣徽一起到牢中探監那一次。在此時,隻能這樣說。

文睿臨繼續道:“如此,臣能否猜測,這一切都因董飛卿怨恨董家而起,自離京之前便已著手布局。

“皇上說的不假,程閣老數年教導董飛卿,將之培養成棟梁之才,既然是心懷天下的國之棟梁,因何獨獨放不下家中那些恩怨,做出了背離家門的大逆不道之事?

“何人唆使?”

皇帝聽他說完,再也壓不住火氣,闊步走到他近前,手裡的兩道折子狠狠地摔到他臉上,“你若是董飛卿,有敗壞生母名聲的祖父母,有個隻要他光耀門楣前程錦繡的父親,有個任他常年在彆家居住不聞不問的繼母,你是否也能全不計較,任勞任怨地留在董家?

“口口聲聲地說董飛卿背離家門,當初分明是董家將他逐出家門!

“到了此刻,還敢與朕胡攪蠻纏!”

文睿臨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但他並沒退卻,因為皇帝這番說辭,是避重就輕。他向上叩頭,隨後急聲道:“微臣冒死提醒皇上的,並非是董飛卿與董家的恩怨,而是程閣老如今的地位過於顯赫!

“沙場奇才唐意航、錦衣衛指揮使陸開林、高中過狀元探花的柳元逸和董飛卿,都曾受教於他。

“在微臣看來,他不是沒可能成為禍亂朝綱的佞臣,因為如今情形,足夠他生出天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