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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歡 九月輕歌 4286 字 6個月前

是這樣想,你還活著做什麼?十幾年前投河自儘,豈非皆大歡喜?”

萬鶴年氣憤難當,語聲有些發顫地回嘴:“我信得過朝廷,信不過的是與商賈聯手的程知行!”

“我知道。”程詢牽了牽唇,緩步走到大案後方,手撫上驚堂木,沒再掩飾眼中的鋒芒與不屑,“隻是,誰需要你信得過?你倒是瞧得起自己。”

萬鶴年額頭上沁出大顆大顆的汗,身形抖得愈發厲害,“原來程大人既是來殺人,也是來誅心的!”

程詢言歸正傳:“你若尚存幾分良知,即刻勸外麵那些百姓遷移。分流淹田之事,非爾等可阻撓。”

萬鶴年身形似篩糠,語聲的氣勢卻很足,便顯得說不出的古怪:“該說的話,我已跟你說明白。怎麼,程大人以為我在說笑麼?又或者,不敢殺我?”

程詢牽了牽唇。

萬鶴年見他沒當即應聲,抬頭望過去,笑得諷刺,“不論是殺我還是把我下獄,外麵的百姓都不會答應……”

程詢打斷他的自說自話:“不要說你一個七品縣令,就算皇親國戚在此,執迷不悟,我照殺不誤。刁民為你不平,有一個我殺一個,有兩個我殺一雙,成群結夥地送死,我就全部就地正法!”

萬鶴年的身形停止了顫唞,語聲也變得平穩,含譏帶嘲地道:“你還是三思為好。我們到時候走不出去,遷移出去的百姓自會知曉我們已落難,總會有人替我們做完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嗯?”戾氣、殺氣自程詢雙眼迅速蔓延至周身,語聲亦透著戾氣、殺氣,“為了你這一萬人的得失,便要讓幾十萬人陷入人間煉獄?為了你們的懷疑,便要讓兩廣及至朝廷承受不可估算的損失?你們也配!

“你這種貨色,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得不到朝廷的賞識,便絞儘腦汁地得到一方百姓的稱頌,幾時遇到機會,便掛著個為百姓著想的名頭送命,妄想著青史留名。

“為了大局,你們這一萬人,我真不會放在眼裡。

“焉知你們如願,將會有多少軍兵為了賑災、救民生死攸關?上沙場舍生忘死的熱血兒郎,憑什麼為你們這幫蠢材善後!?兵力損耗,倭寇便有可乘之機,接踵而至的便是戰亂!你一條賤命,能抵誰的命?你們一萬人的身家性命,又值多少軍需?”

一聲聲質問,一句句道明最殘酷後果的言語入耳,萬鶴年的頭漸漸垂了下去。

程詢語氣更為激烈,眼裡隻剩殺氣:“我把話放這兒:時候尚早,你若奉勸無辜百姓回頭是岸,我不會取你性命;再有遲疑,我會讓你眼睜睜地看著外麵那些百姓因你的愚蠢成為刀下亡魂!

“遷移出去卻不安分之輩,你會眼睜睜看著,我把他們當做沙袋,葬於洪流之中!

“至於你,我會留著你,來日將你淩遲處死!”

語聲微頓,他重重一拍驚堂木。

萬鶴年身形猛然一顫。

程詢語氣轉低,一字一頓,道出未儘之語:“誅你十族。”

萬鶴年吃力地抬頭望向程詢,程詢卻已點手喚兩名千戶,“吩咐下去,一刻鐘之後,看不到萬鶴年走出去,便將縣衙內外的刁民就地正法!”

兩名千戶愣了愣才高聲稱是,轉身走出大堂。舒明達看得出,二人並不是質疑程詢的命令,而是因為此刻的程詢殺氣太重、氣勢過於駭人,全然是睥睨天下、殘酷冷血的麵目。

舒明達在萬鶴年臉上看到了恐懼之色。

大堂內,幾乎讓人窒息的沉寂之後,萬鶴年終於想通了整件事,服軟了。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我……我去跟百姓們說,讓他們儘快遷移到安全的所在。隨後,聽憑程大人處置。”

程詢睨著他,“你那身兒皮,不妨再穿一次。”

萬鶴年低聲稱是。

那一年的災情,終究是以損失減免至最低的結局收場。

災情期間,程詢、河道總督、陸放、舒明達等人沒日沒夜地奔波在各個受災的地方之間,親自帶領官兵救助受困的百姓到達安全之地。舒明達之外的三個人,受傷的受傷,累倒的累倒,皇帝曾特地派太醫院裡醫術高超之人遠赴廣東,為三個人療傷治病。

災情過去之後,程詢並沒寬縱萬鶴年,上折子給皇帝,皇帝當即下旨罷黜了萬鶴年的官職,令其回鄉養老。

——這便是當年萬鶴年相關一事的原委。

蔣徽聽完,滿眼都是對叔父的欽佩、仰慕,“天啊,叔父那時才二十出頭吧,也太有魄力了吧?”

董飛卿笑道:“要不是這麼有魄力,怎麼會讓前錦衣衛指揮使都津津樂道?”

“既然實情是這樣的,董閣老卻用這件事對叔父開刀……”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董飛卿淡淡地一笑,“他這等於是自取滅亡。”

蔣徽沒接話。那到底是他血緣上的至親,他說什麼都可以,她卻做不到幫腔。“至於萬鶴年,那小老頭兒這是唱哪出呢?十好幾年了,難道還在恨叔父斷了他的仕途?”↓↓

第66章

這日一大早, 方默來了,放下了不少東西, 都是給沈安添置的。他言簡意賅地交代沈安兩句,便笑著道辭,喚上董飛卿一起出門。

沈安幫著小丫鬟把東西安置好,在宅院內外轉了轉, 回來後問蔣徽:“嫂嫂,你們和鄰居熟悉麼?”

“不熟。”蔣徽如實笑道,“住進來之後, 一直七事八事的,動不動便有官員登門, 附近的人家, 怕是連搬走的心都有了。”

沈安莞爾而笑, “人之常情。大多數人都怕與官員扯上關係。”

“平時你有哪些消遣?”蔣徽問道,“有沒有覺得悶?”

“在家的時候,閒來無事, 都是看看書、做做針線。”沈安道, “書房裡的書,我能借閱麼?”

“這還用問?”蔣徽笑盈盈的,“這就陪你去挑選,隻怕你嫌裡麵的書太過無趣。”

沈安笑道:“沒有無趣的書, 隻有不解其意的人。”

蔣徽由衷道:“這話說的好。”

策馬走出去一段, 方默對董飛卿道:“我得給沈安置辦個宅子, 不能總讓她麻煩你和嫂子。選地方你在行, 幫我看看。”

董飛卿頷首說行,又道:“你到底怎麼打算的?總拖拖拉拉的可不像話。我要是沈鏢頭,怎麼也不會讓她來找你。”

方默就笑,“他是不應該同意,偏就同意了,我也納悶兒呢。”

“少避重就輕。”董飛卿說。

方默道:“我能有什麼打算?總不能自己還一窮二白的,就琢磨娶妻成家的事兒吧?現在我爹快活成我兒子了――大事小情不斷,我淨給他收拾爛攤子了。一說這些就頭疼。”

董飛卿大概明白了方默的意思。對沈安有意無意放一邊兒,他現在的家境,不適合成親。

這也對。誰想跟誰結為連理,都不想因為自己使得對方太過辛苦。

“這一陣怎麼樣?手頭富裕麼?”董飛卿問道,“我這兒過得還成,拮據了就說話。”

方默失笑,“過得去,不然哪兒有閒錢置辦宅子。你要是有心,不如琢磨琢磨生財之道――書院的事兒我是沒法兒摻和,你想想彆的行當。”

董飛卿凝了他一眼,“你在我跟前兒戳著,我能想的行當,隻有開鏢局一條路。但是,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方默笑道,“我找趟子手、鏢頭,你隻管出銀子,當甩手掌櫃的。”

董飛卿哈哈一笑,“聽著是不錯。我想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當個事兒。”方默道,“教書的人也得吃飯,開書院怎麼都發不了家。”

“我總得忙完手邊的再張羅彆的。不然兩頭都要覺得我三心二意,哪邊都不能成事。”也不是兼顧不了,關鍵是蔣徽一定會擔心他又犯了沒長性的毛病。

“並不是催你。”方默道,“我入冬之前都得忙活家裡的事,時不時撈點兒外財就行。”

“你搬到我附近住下吧?”董飛卿說,“有個什麼事兒,方便相互照應著。”

“是有這打算。”方默牽了牽唇,“那位姑奶奶在這兒呢,我總得儘一儘地主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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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內閣值房裡,閣員寧博堂把手裡的折子重重地拍在案上。

程詢瞥他一眼,“嗓門兒壓低些。我膽兒小。”

寧博堂望過去,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慢慢轉為無奈的笑臉,“難得我為你鳴不平,你卻在那邊說風涼話。”平時,他與程詢的關係淡淡的,政務上出現分歧的時候,他人前人後地與程詢爭論不休。

“火氣大,不妨多喝茶。”

寧博堂真就端起茶盞,喝了兩口,隨後將麵前的折子歸攏起來,送到程詢手邊,“你心寬,就好生看看彆人是怎麼給你潑臟水的。”

程詢笑微微的接過,“這種折子多一些,也有好處。我看看就算。”都是彈劾他的,他當然要避嫌,不需有任何意見,轉手交給皇帝過目就行。

寧博堂真服氣了,笑開來。當年,他和程詢、董誌和同榜,考中的名次不同,殿試之後的際遇自然也不同。

程詢、董誌和分彆外放到廣東、廣西那一年,他還在翰林院苦熬。

皇帝發落了懋遠知縣萬鶴年之後,他主動請命外放,到懋遠做父母官。在當時,那是官員避之不及的難題,他的請求自然當即得到允準。

初到懋遠,天災剛過,一些地方傷了元氣,而廣東官場已在程詢、陸放合力整治下,逐步恢複清明的風氣。程詢不再繁忙,得空便帶著小廝四處走動,去看過他,權當串門兒。

那時候,懋遠的百姓都在懷念上一任縣令萬鶴年,心裡恨死了程詢,連帶的會偶爾一起給他使絆子。

他氣得不輕,可也正因那份兒氣惱,打定主意要把懋遠百姓的腦筋撥正。

他在那裡停留了六年,心血見了成效之餘,對兩廣諸事已是如數家珍。在他心裡,程詢辦得最漂亮、最不容人質疑的,正是萬鶴年相關諸事。

可到了如今,董誌和的爪牙偏就翻出那件事來針對程詢。

看似荒唐,實則是試煉皇帝對首輔的態度:但凡生出一點兒猜忌,此後多年,程詢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而同樣的,董誌和那邊也算是擺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勢:但凡皇帝對次輔還有與一點兒挽留、不舍之意,都會拿捏著分寸應對彈劾程詢的折子;若是全然否定,便等於是給董誌和指出了仕途末路。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最難測的,便是帝心。

皇帝有著兩種截然相反的麵目:對賞識信任的臣子,有情有義;對觸碰到自己底線的臣子,翻臉無情。

這麼多年了,程詢、董誌和伴著皇帝走來,君臣情分十分深厚。可以的話,帝王都不會願意打破已經維持很多年的朝堂格局,首輔與次輔,哪一個都不願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