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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歡 九月輕歌 4274 字 6個月前

走。”

“卑職站著說話。”

“說。”

萬鶴年道:“商賈汪祖壽的事情,卑職不知大人與陸部堂是如何說動了皇上,但卑職以為,二位犯了大忌。”

程詢側轉身形,換了個閒適的坐姿,“怎麼說?”

萬鶴年瞬間義憤填膺起來,“商賈是什麼東西?官府怎可與商賈糾纏不清?日後若是出了商賈亂政的事,是你程大人擔得起的乾係?!”

程詢眸子微眯,“不過五十來歲,耳力、眼神就都不行了?宣讀皇上的旨意時你沒聽到?邸報上的字都不識得?”

“聖旨、邸報怎麼來的,程大人比誰都清楚。”萬鶴年又冷笑了,“卑職實在是想不通,汪祖壽為何誰都不信,隻相信你程大人所轄的按察使司?眼下他的確是會給百姓一些甜頭,可誰知道他真正打的是什麼主意?隻要打通了海上貿易這條路,眼下他付出的這些銀子,比起他要賺到的,不過是九牛一毛。況且他那架勢,分明是有備而來,焉知不是你程大人早就與他商議妥當了一些事!”

程詢不屑與他解釋,“說得好。這些你寫到折子上就是。”

“卑職要奉勸程大人一句,上有黃天,下有厚土,中間有黎民百姓,人活在世上,總該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程詢問道:“你對得起懋遠的百姓麼?”

萬鶴年語聲鏗鏘有力:“卑職無愧於心!”

程詢追問:“汪祖壽賑濟懋遠的糧食,你收不收?”

“為何不收?本就是不義之財,本就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程詢定定地看了說話的人一會兒,道:“回去。糧食三兩日就到懋遠。”

“卑職已安排下去,縣丞可代為簽押。”

“好。我素來欣賞硬氣的人。”程詢從容起身,吩咐左右:“更衣,升堂。”

“是!”

萬鶴年再看到的程詢,身穿三品大紅官服,凜然之氣令人不敢逼視。

程詢落座,望著下方的萬鶴年,驚堂木落下,沉聲道:“來見本官,可有上峰允準的手諭?”

“……”萬鶴年哽了哽,“大人容稟……”

程詢抄起一把令簽擲於地上,語氣冷硬如鐵:“擅離職守,還欲辯解,拉出去杖責!”

萬鶴年卻冷哼一聲,“若無天子詔命,卑職若非罪大惡極,大人便不可對官員濫用刑罰。”程詢來廣東一年了,所經手的案子、查辦的官員,自來是先上報刑部,不曾行使先斬後奏的無上權利,所有人就都以為,皇帝並沒給他最重的生殺大權。

程詢起身,“萬鶴年接旨。”

萬鶴年一時僵在原地。

第一次打交道,以萬鶴年挨了十板子收場。

萬鶴年被杖責送回懋遠縣之後,養傷數日,痊愈後一如既往做父母官,但是,細枝末節流露出他對程詢乃至朝廷的不滿,這情緒無形中也影響到了當地百姓。

那一年自年初起,欽天監便有人反複稟明皇帝:廣東將有幾十年不遇的天災,該儘早防患於未然。

皇帝平時總覺得欽天監的人神神叨叨的,可對於這種事,選擇寧可信其有,命兩廣總督陸放、河道總督抓緊鞏固河道,采取相宜的防範措施,並特地傳召命程詢協助二人。

程詢絞儘腦汁,幫河道總督完善細節,幫百姓安排退路、討要補償,力求把可能發生的幾十萬受災的數目減至幾中之一。

懋遠縣地勢很低,鄰水,百姓大多在坡地種植水稻茶葉為生,坡地最下方是沒有用處的荒地。若澇災發生,主乾道便要分流削減水勢,懋遠是所在區域最適合之處。若分流,勢必湮沒百姓的田地。這情形的地方有幾個,為了大局,程詢、河道總督以及陸放隻能做出分流淹田的抉擇:一處分流不成功,便會影響甚至摧毀全盤計劃,讓廣東幾十萬百姓置身於修羅場,輕則失去家園,重則葬身洪水之中。

一般人都會無條件地選擇理解支持,但是,程詢並不敢指望萬鶴年也如此。

八月,天象異常,可恨的天災到底是來了。

暴雨來臨前兩日,陸放調集官兵,按照事先與程詢、河道總督商議好的章程,從速安排下去:分流會影響到的百姓,在高處搭建帳篷木棚,準備相應應急之物;請錦衣衛攜聖旨給當地官員,帶官兵說明災情將至,分流淹田勢在必行,官員不論如何要勸說百姓遷移;陸放與程詢、河道總督已為這些百姓請示朝廷減免三年賦稅,酌情貼補錢糧,皇上已恩準。

此外,陸放選拔出一萬精銳軍兵,留作搶救受困、落水的百姓。

他們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是否能成,都是天意。

那幾日,程詢並未留在廣州的按察使司,終日與河道總督四處巡察。

舒明達擔心萬鶴年出幺蛾子,親自去懋遠縣傳旨,隨後找到程詢,說:“接了旨,神色卻有些古怪。我心裡不踏實,留下兩名手下,看他有沒有奉命行事。”

程詢頷首說知道了。當日午間,陸放特地撥給程詢的一千官兵趕至,等候他的調遣。

下午,起了風,太陽隱藏在厚重的雲層後麵,天陰沉得有了肅殺之氣,偏又悶熱至極。

翌日午後,錦衣衛那邊有了回信:懋遠縣百姓已經陸陸續續遷移,隻是,萬鶴年及二百來戶——近千人留在家中,根本沒有遷移的意思。錦衣衛覺出蹊蹺,去縣城裡走了幾趟,聽得幾個人叫囂著要留在家中,待得河道衙門的人來分流淹田時,定要與之不死不休。

程詢當即命人備馬,率領官兵從速趕往懋遠。兩名千戶早就得了陸放的吩咐,對程詢唯命是從。

舒明達不放心,聞訊後帶著兩名錦衣衛追了上去——暴雨將至,要應對的又是一根兒筋的縣令和百姓,但凡出一點點的差錯,程詢大半年來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說,能否安全回到衙門都未可知。

抄近路也要二百多裡的路程,加上幾乎讓人發狂的悶熱、至黃昏忽然而至的暴雨,使得一行人入夜方趕至懋遠。

程詢與舒明達起先策馬走在前麵,軍兵尾隨在後,狂風大作時,兩人便棄了坐騎。

河道總督聞訊後,披著蓑衣,艱難地趕到程詢跟前,在狂風暴雨中大聲詢問原委。

程詢言簡意賅地說了,道:“這是我的事。你隻需做好你的分內事,個中利害你比我更清楚。”

河道總督正色保證:“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

先一步去前方探路的錦衣衛趕回來,稟道:“回大人,懋遠那些百姓正趕去縣衙集合。”

程詢頷首,“帶路。”

河道總督對身邊兩名親信打個手勢,示意他們跟過去看看。

夜雨蒼茫,雨線在閃電中閃著光。人眼前視線模糊,耳畔隻聞風聲、雨聲。

每個人都是目光堅毅、神色肅然。

望見懋遠縣衙,程詢加快步調,到了縣衙外,腳步停了停:縣衙內外,聚集著當即百姓,黑壓壓一片。

兩名千戶的手按上佩刀的刀柄,對了個眼色,相繼打手勢傳令:看管好這些刁民,原地待命。

一千官兵迅速整隊,手按上了刀柄。

程詢大步流星走進縣衙大堂。

舒明達與兩名千戶和錦衣衛落後他幾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河道總督的兩名親信亮明身份後,也走進大堂。

身著官服的萬鶴年靜靜站立在大案後方。

程詢除掉蓑衣,信手扔到一張椅子上,對萬鶴年招一招手,“下來,等候詢問。”

萬鶴年稱是。

縱有蓑衣擋雨,程詢的官服下擺也早已濕透。他並不在意,隻是取出帕子,拭去麵頰上的雨水。隨後,負手走到大案後方,繞行一周,邊走邊斂目打量,隨後,緩緩踱步至萬鶴年麵前,漠然道:“違抗上命。把他這身兒皮扒了。”

兩名千戶立時高聲稱是,三下五除二地摘掉萬鶴年的烏紗帽,扒掉他的官服。

程詢猜出了萬鶴年心裡那點兒陳腔濫調,“要請聖旨?”

萬鶴年當即跪倒叩頭,“叩請聖安。”懷揣聖旨之人,代表的便是皇帝,官員都隻能跪著說話,何況一個已經被摘掉紗帽的戴罪之人。

“聖躬安。”程詢移開腳步,緩緩踱步,“意欲何為?”

“分流淹田一事,卑職萬難從命。”萬鶴年聲音平靜到了木然的地步,“卑職在懋遠,已有十數春秋。到此地第二年,也曾遭遇天災,上麵的說辭與今時今日如出一轍,可在後來,都成泡影,今年說減免賦稅,來年便尋彆的由頭跟百姓要錢要糧;遇災時允諾給的貼補,事後無人再提,如何討要也拿不到。那一次,死的人已經太多。”

程詢道:“說下去。”

“卑職祖籍並非此地,但這些年過來,此間百姓就是我的父老鄉親。”萬鶴年抬起頭來,眼神平靜地望著程詢,沒有一絲畏懼,“一萬百姓,我熟識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們把我當親人,可在上麵再次哄騙他們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為官至此,有何麵目留在人世?”

程詢神色冷酷,“要尋死?”

萬鶴年道:“我把話跟程大人說明白了吧。守著河道過了這些年,不論是我還是百姓,都估算的出分流的時辰。在那之前,程大人除非將我與外麵的百姓屠殺殆儘,否則,我們一定會趕去阻止。能成,遷移出去的那些人,起碼可以安生度日;不能成,我們也已為他們拚上性命,對得起天地良心。自然,按察使對官員有先斬後奏的權利,我不知道的是,按察使有沒有屠戮百姓的權利。”

舒明達聽到這兒,怒火中燒。

程詢反倒出奇的冷靜,仍是語氣漠然:“你心中那些盤算,我清楚。但是,你似乎算漏了一點——眼下代替朝廷對百姓許諾之人,是否揮起屠刀的按察使,是我程詢。”

萬鶴年居然笑了笑,笑得有些不以為然。

程詢不以為意,繼續道:“你做此地縣令十數年,把他們當做父老鄉親,可到如今,你仍舊讓他們活得低人一等,便是在豐年,他們有時都要朝廷貼補。是,戰之過,但為何與你處境相仿的縣令,都能讓轄區百姓過得比你的百姓富裕?他們怎麼就能任職三五年之後便升遷到彆處?他們怎麼就沒活成你這樣在朝廷麵前始終是要飯花子的德行?”

萬鶴年欲辯解,程詢卻逼視著他,加重語氣:

“你無能!自己都沒活出人形,卻自以為高人一等;自己的百姓食不果腹,卻帶的他們看不起這看不起那,甚至質疑朝廷。你這嘴臉,當真是文人的恥辱,令人作嘔。”

萬鶴年無法再維持先前的平靜,眼神流露出憤怒,麵色轉為清白,身形哆嗦起來。

舒明達看著,有點兒懷疑這人會被程詢活生生氣死。

程詢的話還沒完:“照你的說辭,朝廷一次沒照顧到懋遠,便會永遠虧欠你們?出過一批貪官汙吏,如今、日後就再也不會有清明的官場?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