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時開始鐘情董飛卿。
是啊,從何時開始的?
她慢慢地梳理著過往。
自與丁楊定親起,心神便傾注到籌謀著退親、離開相關的種種事宜。
那時起,便已在每日戴著他為自己做的那個珍珠手串。
一直都是那樣,說不出他有什麼好,可就是覺得他與任何人都不同。他對自己不值一提的好,她都會銘記於心,打小如此,但在見麵時,又總沒法子跟他和顏悅色的——那廝就是那樣,說話比她還刻薄。
及笄前後,他與修衡哥尚在沙場出生入死。
偶爾,她會寫信給修衡哥,從沒與他互通信件。多年間兄妹相稱,但也隻是有那麼個名頭而已,對待彼此,從來是若即若離,沒針鋒相對甚至掐架,已是難能可貴。
知曉他一些事,是有意無意間聽到親友談起,麵上總是事不關己的樣子,而在心裡,常常會想起他,甚至於,很擔心他。
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手邊事多,她亦儘量忽略與他相關的心緒。
心頭清淨的時候,已是離京之後。
有一段日子,每日住在客棧的上房,什麼都不做,不是蒙頭大睡,就是坐著、躺著發呆。
得知他也離京的消息之後,心裡先是酸酸的,隨即便生出幾分愉悅。
打起精神來,繼續漫無目的的漂泊。
離京城越遠,離他便越遠,興許,再也見不到了——誰又敢說,這一彆,不會走至生死相隔?
每每思及此,便會心酸難忍。
真後悔,真恨自己遲鈍。
若是早一些明白心跡,該多好,起碼,可以在他背離一切之際,設法和他見一麵,問明他的打算,甚至於,委婉地表露心思。
可是,人世無常,遲一步,興許就會錯失一切。
心神逐日清醒明朗起來,細細回顧前塵一切,尋找與他有過的牽係。
可是,總是晚一步——
她去過陝西,去過他生母所在的地方。他也去過,她抵達時,他卻已經離開;
隨後,足跡踏遍自己曾說過的那些地方,有些地方,知道他也去過,有些地方,礙於人單勢孤,無從查起;
有一陣,聽說了他入鏢局走鏢,常走的是熱河到古北口那一趟線。她騎快馬去過那一帶,千裡疾馳,把那條路線來回走了好幾遍。
當時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如果見到他,隻有一句話:帶上我。
那樣刀頭%e8%88%94血的行當,她想跟他一起。
隻是並沒找到。鏢局的人照常押鏢,隻是不見他。
她總是跟不上他的步伐,猜不透他的行蹤。
成婚前後,不少人問過她,去過哪些地方,她總是敷衍過去。
隻能敷衍。
她的銳氣、樂觀,在那期間消磨殆儘,與他的一切,被追蹤的現狀,帶來的是日複一日的疲憊、消極,心疾在那一陣變得很嚴重。隻是,再不會與人在言談之中起衝突,沒心情,懶得用小小的恩怨解悶兒。
在江南重逢之後又走散那一次,坐在江邊、大雪之中,她一直在想的都是:董飛卿,我再等你這一次,等你來找我。這次若是錯過了,那麼,我不會再找你,更不會再等你。
兒女情長,不該是這樣的:一點希望、溫情都沒有,縈繞於心的,隻有忐忑、苦澀。
又想,或許兒時給自己測八字的人並沒說錯,真就是命格不好的人,克這個克那個,到末了,克的是自己。
那麼,還是彆禍害他了吧。
——心疾總會隨著病痛複發或是更嚴重,所思所想,都很晦暗。
而到末了,他找到了她,眸子裡似是閃著火星子。那麼生氣、惱火,正如在古董鋪子裡相遇時的樣子,寒意懾人。
在她跟前調/笑的那人,被他一腳踹到了水裡,還算命大,被人救上了岸。緩過來之後,便鬨著要去官府報案,要請官差抓獲他那等動不動就要殺人的禍害。
方默等人從中周旋,那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立時噤聲,再沒說過什麼。
——這些是在清醒之後,聽嚴道人無意間說起的。
病重的那段日子,真難受,就像是陷入了一個充斥著荒蕪、痛苦的夢境。
可是,每次醒來,便能看到他俊美的容顏。
真好。
真喜歡那期間的他。
不言不語的,為她煲湯,守在她床前。話特彆少,少得都不像他了,煲的湯卻很可口——很清淡,但就是很可口,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
歇下之後,蔣徽把與陳嫣的談話娓娓道來——很清楚,他在當時便聽得一清二楚,之所以說起,是因一些存疑之處。
“她說董家欠她的。”蔣徽環住他腰杆,“我全無頭緒。按理說是不該信她,但是,我們也不用急著否定她的一切說辭。”
董飛卿揚了揚眉,輕描淡寫地道:“懶得管那些。”
蔣徽莞爾。
“袁琛、秦樺就在進京的路上。等他們過來,一些事的真相便會浮出水麵。而等到整治陳嫣期間,有些事,就算我們不想知道,也會有耳聞。”董飛卿把玩著她的長發,“我安排下去了,從曾鏡之死入手。照我看,事情鬨起來的時候,就是陳嫣與董家窩裡反的時候,前者大抵要落個謀殺親夫的下場,後者麼,定會受到牽連。就算陳嫣能放他們一馬,我也容不得。”
“找到人證了?”
“嗯。”
蔣徽一笑,拍了拍他的背,“厲害啊,動作這麼快。”停一停,又商量他,“那些事,你沒興趣,我卻正相反,少不得詳查原委。可以麼?”
“可以。”董飛卿漫不經心地道,“家中人手不夠用的話,跟我直說,外麵還有人手。你要是再找類似朱玉的人幫忙,我跟你沒完。”
朱玉看起來的確是她的小兄弟,他湊合著忍了,再有類似的,他可就直接跳腳了。
她喜不喜歡他,跟他會不會吃醋,是兩碼事兒。
第57章 情濃(1)
蔣徽道:“聽你的就是。”停一停, 又道, “要是開林哥回來, 我們直接去問他就行。”
“嗯。”董飛卿讚同地一笑,“等他回來,不妨多麻煩他幾次。他肚子裡全是彆人家裡的陳芝麻爛穀子。”
她補充道:“而且,他最不怕麻煩。”
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指揮使陸開林, 打小就是笑麵虎的做派,但跟他們幾個,是真的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董飛卿笑著握住她綿軟的手, 點一點她的唇,“不說那些,先說說我們。你都去過哪裡?”這類話題, 再不需要回避。
蔣徽想一想, 籠統又有點兒沮喪地道:“還不是追著你四處跑, 總是追不上。”說著反手掐了掐他的手指, “你在外怎麼跟個四處瘋跑的兔子似的?”
“是我不好。”董飛卿語聲轉低,繼而%e5%90%bb住她的唇。
她摟住他, 回應著。
這最美好的感受, 在今晚, 化作溫暖彼此心魂的火焰。
良久, 他和她拉開一點距離,隨即, 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對不起。”
“沒事, 我沒生過氣。”蔣徽笑盈盈的,“到最後,你找到我了。”
最重要的是,他找到她了。
隻為了這最好的結果,便足以忽略以往所有的辛苦——這一點,對他和她,是一樣的。
蔣徽柔聲問他:“在陝西,你逗留了多久?”
“我得想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安靜溫柔的夜裡,兩個人說起過往,漫無邊際的。
知道彼此在外的行蹤之前,那段歲月,便是最不願回顧的;而在知情之後,便是樂得告知對方的,且是滿心愉悅——雖然一再錯過,但是,他/她一直在陪著自己。
翌日,蔣徽喚來劉全、友安,把想知情的事情吩咐下去,末了還是那句:“不著急,慢慢來。”
劉全、友安稱是,從速安排下去。她越是體諒他們的辛苦,他們越會儘心竭力地當差。人麼,就是人心換人心的事兒。
友鬆則來請示蔣徽:“小的和友仁這邊,要不要繼續弄點兒動靜?”
蔣徽笑道:“隨你們。隻是,恐怕嚇不到陳嫣了。”
友鬆不解,直言道:“請夫人明示。”
他和友仁進京之後,對蔣徽的稱謂從來是“夫人”,帶的先前的仆人也改了口。
本來麼,董飛卿若是仍在官場,一定能給結發之妻賺個誥命回來。再者說,蔣徽是什麼人啊?近些年來,同輩人都沒有超越她才情的,她對榮華富貴哪怕隻有一點點的貪慕,如今必是身在公侯之家。可是,她不稀罕。
蔣徽也不瞞他,“昨晚見到陳嫣,我瞧著她那意思,是萬念俱灰,亦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她笑了笑,“便是再受到驚嚇,她當解悶兒也未可知。”
友鬆忍俊不禁,心念一轉,道:“既然如此,我和友仁就見機行事,能清閒一些。您的香露鋪子,要是有什麼差事,不妨吩咐我們。”
蔣徽笑著說好。
說起來,鋪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和內宅這些人一直抓緊做香露、香料、香球,也已準備得七七八八,幾日內便能開張。
午後,她找出一本黃曆,拿到在寢室看書的董飛卿麵前,“幫我選個開張的日子。”
董飛卿嗯了一聲,放下書,接過黃曆,翻閱一陣子,又凝神斟酌片刻,說道:“要是來得及,六天後就是好日子;來不及的話,就過半個月再開張。”
蔣徽笑著說好。
董飛卿笑笑地凝視著她,“你又不是選不出。”
“就要讓你給我選。”蔣徽說道,“等到書院開始招攬學生的時候,我幫你挑個好日子,好麼?”
“好。”董飛卿拉過她,讓她臥在身側,“一天到晚都活蹦亂跳的,老老實實睡會兒。”
蔣徽笑出來。其實,他才是睡得特彆少的那一個,隻是,看書、沉思的時候,慣於慵懶地臥著或躺著。
天氣很熱了,兩個人在床上相擁,再怎麼心如止水,也會覺得有些燥熱。
董飛卿拿過一旁的折扇,抖開來,給她打扇。
過了些時候,蔣徽真就睡著了。
他打扇的動作不停,莞爾而笑。
傍晚,董飛卿交待手下幾句,獨自出門——今日,他與叔父相約在狀元樓吃頓飯。出門時,他沒忘記帶上朱玉贈給叔父的兩把折扇。
到了狀元樓,酒菜上齊之後,便把折扇送上,說了原委。
程詢仔細看過,由衷地稱讚幾句,末了輕輕一笑,“朱家這孩子,委實有趣。”
“的確有趣。”董飛卿笑道,“我都恨不得把他拎到您跟前兒,親眼瞧瞧他見到您會是怎樣的手足無措。”
程詢沒轍地睨了他一眼,“少沒正形。你那不是等於讓他受罰麼?那等心緒,或許與有些官員對皇上的心緒相仿。”
董飛卿哈哈一樂,“有些官員對您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