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的方方麵麵都有不少不認同之處,心中有一套細致的章程,卻又難以為此做出行之有效的舉動。
幾年前,葉先生曾說過:“總不能讓哪個書院、學堂照著我的心意施教;也沒心力財力自己開設一個書院;更不能做白日夢,等著誰把一個現成的書院交給我打理。是以,便也隻是沒事就斟酌一番。有生之年若是遇到想法一致的人,能讓我出一份力的話,便知足了。”
他聽到心裡,一直記得。
董飛卿繼續道:“至於錢財,這兩年和邱老板互惠互利,有兩次能分到可觀的紅利,但我一直讓他給我存著。居無定所的時候,帶著銀錢反倒是負擔。說到底,窮一陣富一陣的日子,其實很有意思。”
蔣徽雖然認可,但還是有點兒啼笑皆非。
“眼前譚家、蔣家長房交給福壽堂的兩筆銀錢,我得跟你商量,”董飛卿專注地看著他,“我想讓邱老板主動捐給朝廷,讓程叔父安排著撫恤貧瘠之地的百姓。邱老板那邊沒問題,這種事以前就沒少做。不是這樣的品行,我也不會結交。”
蔣徽立時由衷地道:“好事啊,這有什麼可商量的。”說完,笑著摸了摸他俊美的容顏。
“至於麼?高興成這樣。”董飛卿笑道,“因你而起,我們是順道敲竹杠,借花獻佛。而且,外人不會知道與你我有關。”
“知道。那也高興。”蔣徽高興的是,不管怎樣的處境,他都秉承程叔父體恤將士百姓的□□之道,遇到機會便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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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蔣老太爺帶著變賣田產籌集到的銀兩去了福壽堂,把蔣國槐贖了出來。
父子兩個相見,一句話都沒說。蔣老太爺轉身就走,蔣國槐滿麵羞慚地跟在後麵。
回到家中,蔣國槐等父親落座之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我犯了大錯,請您責罰。”
蔣老太爺望著他,嘴角翕翕,頹然地擺了擺手。
蔣國槐這才留意到父親麵帶病容,忙道:“您是不是病了?有沒有請大夫來把脈?”
蔣老太爺長長地歎息一聲,“是病了,但隻是心病。”他把前去見蔣徽的大致情形講述一遍,末了道,“董飛卿的意思很明顯,根本就沒想過讓蔣徽回來,而且,我們若是再惹到蔣徽,他就會替她出氣,像對付唐徛一樣對待我們。”
“……”蔣國槐嚇得險些癱坐在地。唐徛的現狀,京城怕是沒幾個人不知道,局外人不知道的是,那是董飛卿的手筆;知道的人也不敢聲張,因為無憑無據。
“你母親被我關到了家廟,因何而起,你就要不要過問了。”蔣老太爺說,“先前我想著休妻,後來想想,算了,她要是破罐子破摔,彆人就要被她害得更慘。就這樣吧。”
蔣國槐瞠目結舌,怎麼都想不通,父母因何在這當口決裂。
“等會兒你見見管家和賬房的管事。”蔣老太爺有氣無力地道,“理清楚賬目,便遣散下人,準備搬到莊子上去——那是僅剩的安身之處。我們,已經走到末路,若能保住性命,便是蒼天眷顧。”
對此,蔣國槐倒是預料到了,唯有滿心懊悔、自責。
“再有,明日把二房、三房、四房的人請過來。”蔣老太爺道,“這兩日張羅銀錢的時候,我把祖上留下來的產業交給了他們——賣什麼,也不能賣掉祖宗留下來的東西。
“他們怎樣分,是他們的事。往後的蔣家,是他們的了。
“明日我要見他們,是說道說道蔣徽的事情。那些該說的事情,都擺到明麵兒上,承認是我們對不起她、委屈了她。這是我當麵允諾她和董飛卿的,必須要做到。”
“……是。”蔣國槐再也撐不住了,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家,敗了,說起來就是敗在了他手裡。對於往年種種,悔之晚矣。
多少年來,貪圖的都是錢財,最怕失去的亦是錢財。要在這風浪襲來時,才明白自己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往後的淒涼之景,不難想見,可他們隻能逆來順受。因為董飛卿、蔣徽過於強勢跋扈,不按路數出牌,沒給他們留哪怕一絲掙紮的餘地。
特立獨行、肆意妄為的董飛卿,已經成為他們的陰影、夢魘。
譚家的情形,也沒比蔣家父子好到哪兒去。
譚振亨灰白著一張臉,把譚孝文從福壽堂贖出來,見兒子並無大礙,默默地折返家中。
進到家門,譚振亨徑自去了外書房,親手帶上了房門。
譚孝文不知所措地在門外站了多時,規規矩矩地跪倒在地。
譚振亨把自己關在書房,並不是生兒子的氣——沒力氣了,喪女之痛、家財朝夕之間散儘、前途難料,已經讓他瀕臨崩潰。
半生蠅營狗苟,絕不是為了今時今日。
但今時今日並非最終結局。
董飛卿說:“我可什麼都乾得出來。”
邱老板說:“譚大人,日後千萬當心。”
唐徛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得的樣子縈繞在腦海。
……
可是,當初怎麼能夠料到,蔣徽是他此生最不該漠視其性命的人?
又怎麼能夠料到,她會嫁給董飛卿,嫁給那個瘟神一般的年輕人?
在一家人的安危麵前,曾苦苦謀求的名利都如煙雲一般,沒有重量,虛無縹緲。
活著,健全的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再繼續承受丁家的打壓,不能再心驚膽戰地杜絕開罪董飛卿、蔣徽的是非。
那些,隻要長留在京城,就是不可避免的。
當初,蔣徽為了達到目的,放棄了一切,隨後必然承受了很多。
如今,是譚家為了求生放棄一切的時候了。
譚振亨動作遲滯地走到書案後方,備好筆墨紙硯,慢慢落座,提筆書寫請罪、辭官回原籍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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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前後,董飛卿和蔣徽釣到了三條魚,便收拾一番,回返家中。
早間出門之前,他曾問她:“想不想吃烤魚?”
她搖頭,“不用。下回吧。這次要是能釣到適合的魚,我們帶回家來,做紅燒骨酥魚。好麼?”
紅燒骨酥魚做好了,亦是美味,他自然不會反對。
回到家裡,進正屋換了身衣服,蔣徽要去廚房,他知道她要親自下廚做骨酥魚,便把她攔下了,“老老實實等著,我給你露一手。”
蔣徽抬了抬眉,很意外的樣子,“你也學過?”
“你是跟修衡哥要的秘方吧?這道菜,是我跟他一起跟一位邯鄲人士學的。”
蔣徽釋然,“那再好不過。你去做骨酥魚,我給你做中衣。”
他笑著出門,去了廚房。
廚娘見他進去,要親自動手收拾魚,嚇了天大的一跳:君子遠庖廚,這位爺怎麼連這規矩都不在乎?雖然以前也聽說過他在軍中學到了一手好廚藝,但是,今非昔比啊——如今成親了,他是一家之主,怎麼能做這種事?就算再沒架子,也不用做到這地步吧?
她腹誹著,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董飛卿都不需想,便知道廚娘此刻滿腦子都是繁文縟節——他最反感的那些東西。
他吩咐道:“午間你們歇歇,把友安喚來,給我打下手。”
廚娘雲裡霧裡地稱是,神色茫然地走出去。
蔣徽想見的到,廚娘一定會被他弄得懵掉,沒事,多經曆幾次就習慣了。這樣想著,眉眼間便有了笑意。
她一直知道,他最拿手的是烤魚,跟一位高人學到的。但是,她並不想讓他輕易做給自己。怕他敷衍,怕自己失望。
一餐一飯,在廚藝不錯的基礎上,傾注了心思去做,菜肴才會成為鮮見的美味。
她想要的,是他全心全意地為自己做出的美味。⊥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太多的人,都以為她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豁得出去。其實不是的,她在乎的很多,她想要的從來不少。
例如,俘獲這男人。
她希望終有一日,這男人主動地對她說一句喜歡。
亦希望終有一日,這男人能實心實意地為她做一餐飯,不同於對長輩的孝心,不同於對異姓兄弟姐妹的情分,隻是為她——為他的結發之妻,在乎的結發之妻。
這意願因何而起,不重要。真的,並不重要。她需要在乎的,從不是由來,而是現在。
新婚起初有過的憧憬,再一次出現。雖然在這同時就在擔心,他會再一次獨斷專行,決定彼此的現狀、去向,可還是有憧憬。
因為,她心境回到了當時。明知不智,仍會放任。
郭媽媽走進來,把一襲正紅色的衫裙拿給她看。
蔣徽意外,“大紅色啊?這個顏色,好像隻有新娘子才適合穿吧?”她是一直這樣認為的。
“怎麼會。”郭媽媽笑眯眯的,“您這樣貌,適合穿的顏色很多。眼下我最想瞧的,是您新婚時的穿戴。為此,便把您的嫁衣找出來,照著樣子做了一套衫裙,沒加衣服上當時那些繡活,但是樣式是照做的——我瞧著那樣式特彆好。就盼著您能賞臉,不嫌棄,得空就穿一穿。”
“既然是你做的新衣服,便不會有不會穿的事兒。”蔣徽笑道,“放心吧。隻要你想看,我隔三差五地就穿給你看。”
郭媽媽笑得心滿意足,當即又捧起了衣衫,“我這就去熨燙,晚點兒就能上身了,到時候您試試合不合身。”
蔣徽莞爾,隨即搖頭一笑。
其實那些成婚的章程有什麼可取之處?真是天下皆知的良緣的話,步驟是怎樣的繁瑣或從簡,都是理所應當——局中人心願得償,排場再大再小,都是應當的。
估摸著時間,蔣徽去了廚房,是想看看他的做法。
紅燒骨酥魚是很耗時間的菜:鮮鯽魚收拾好之後,用鹽、料酒醃兩刻鐘;之後將魚肉炸酥,呈金黃色;隨後炒一下蔥段、辣椒,把魚放進去,加湯和調料,用小火燒到收汁;約莫半個時辰後,翻一下魚,加湯繼續燒至收汁。
魚還未出鍋,已經香氣四溢。幫忙燒火的友安深深吸氣,“太香了。”
的確是,太香了。
這道主菜上桌後,蔣徽舉筷品嘗:骨刺酥爛,香中微辣,入口之後,又有些微的甜。
“這也做得太地道了。”她滿足地歎息著,“太好吃了。”
“早就想給你做了,一直沒遇到合適的機會。”董飛卿一麵漫不經心地說話,一麵給彼此盛湯。
蔣徽牽了牽唇,並不當真。
興致極好地吃過一餐飯之後,付氏和蔣老太太先後而至。
麵對災難的時候,女人從來都比男人更不肯服輸,但是情形各異,有的是更堅韌更讓人欽佩,有的則是卑躬屈膝更讓人低看。
蔣徽先見到的是付氏。
付氏看到她,起先是一句話都說不出,隻知道哭,哭得雙膝發軟,跪倒在地。
之後便是哀哀痛哭,求她原諒,求她放過譚家,又委婉地點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