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1 / 1)

恣歡 九月輕歌 4277 字 6個月前

“這件事倒是不打緊,橫豎夫妻兩個打死也不會承認,隻要說不足月生子就行,而且,蔣國槐的樣貌酷似老太爺,這是誰都得承認的。

“老太爺怕的,是外人知曉之後的事。

“蔣國槐十來歲的時候,老太爺的父親已然故去,他卻是一事無成,長輩費儘心思給他謀到的差事,沒三個月就被上峰罷職;考取功名就不要想了,他不是讀書的料。

“老太太因為境遇越來越差,時常與老太爺置氣、爭執,後來索性帶著嫁妝離開了婆家。

“她並沒回娘家,而是去做了最初定親的那個秀才的外室——十來年間,秀才金榜題名,雖然名次在末尾,幾經周旋,總算是得到了外放做父母官的際遇。此事,知情人自然少之又少。就連她的娘家,都不知她下落。

“但是,老太爺知道——當初的窮秀才得了勢,搶了人的結發之妻,迫不及待地派人向老太爺示威。

“到了那地步,老太爺都不認為結發之妻是水性楊花、貪圖富貴之人,一次次前去哀求她儘釋前嫌、回家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小一年。當初那秀才也不是品行端正之人,做父母官期間屢屢斷錯案子、貪贓受賄,最終獲罪,鋃鐺入獄。若不是養的這外室實在見不得光,知情人甚少,老太太都要受牽連。

“之後,老太太回到了蔣家。

“老太爺若無其事地與她過日子,對外隻說她之前與自己置氣,躲到了外地。

“那件事之後,挺讓人費解的是,老太太越發地有恃無恐,一步一步,把當家的權利拿到手中。

“蔣家門風敗壞到唯利是圖的地步,老太爺是罪魁禍首,她也功不可沒。

“所以我說,不知道老太爺到底是癡情人,還是窩囊廢——結發之妻叛逃,不是不可以原諒,但在容忍之後,他仍舊沒有挺起脊梁。栽到一個女子手裡的同時,他喪失了尊嚴,從不能堂堂正正地為人處世,由著那貪財的夫人做張做喬——我最不齒的,是這一點。當然,他在意的,是彆的。”

饒是見多識廣的董飛卿也想不到,蔣老太爺的姻緣,會是這般情形。斟酌片刻,對那件事得出結論:“三個混帳東西撞一塊兒了。一對兒混帳夫妻,把蔣家的門風毀了。”

蔣徽逸出愉悅的笑聲,“我也是這麼想。”停一停,給他釋疑:“當初我決意離開蔣家,自然不能全然指望譚家,便開始查老太爺、蔣國槐上不得台麵的事。若譚家那邊生變,行徑於我無益,我也能如願離開。

“查到那件事,找到人證並收拾服帖,費了些功夫。但後來諸事順利,我便把那件事長久地擱置。蔣老太爺不招惹我的話,我不會點出來。”

董飛卿專注地看著她,“既然掐著他們的軟肋,你離開時,境遇明明可以好上十倍百倍。”

蔣徽笑著搖頭,娓娓解釋:“不,離開時才是最好的情形。你沒明白,我要的是離開那個所謂的家,再無一絲牽扯。想達到這目的,隻能是他們把我趕出來。

“他們總不可能與我分家各過。

“隻有事態鬨到沸沸揚揚、無可轉圜的地步,人們才不會再把我當蔣家人。

“他們給我的忤逆不孝的罪名,也是我可以接受的。

“達到目的最重要。

“就像丁楊與譚庭芝的事,在當時我也不能捅出去,那樣的話,丁家也會對我起殺機。

“那樣一來,我離京定會險象環生,隻能留在京城,讓程家叔父、嬸嬸庇護。如果始終需要他們護著,我又何必拚命地習文練武,費儘心思地尋找那些小人的把柄。

“恩情不能報答,還要一直做他們的負擔,活著就真多餘了。他們不在乎是一回事,我要不要做窩囊廢是另一回事。”

董飛卿眼中現出欣賞之色,撫了撫她修長的頸子,問起一切是非的症結:“就那麼厭煩蔣家?從小時候就開始了?”

“嗯。”蔣徽輕輕點頭,“在莊子上的日子……我耿耿於懷的,不是下人欺負我和奶娘,是莊子上所有下人對我的態度。”想到那段日子,她明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跟我說說。”董飛卿把她摟到懷裡,柔聲道,“越是不願談及的事,越是不該悶在心裡——會悶出心疾。說出來之後,會輕鬆很多。”

蔣徽猶豫片刻,輕聲道:“那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神,或是嫌棄,或是厭惡,有幾個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樣子醜陋的怪物,又怕又嫌惡。

“他們都相信我八字不吉利,以訛傳訛,認定我周圍的人都會因為我走黴運,也清楚,蔣家不再管我的死活——連我和奶娘的月例都不給了。

“他們隻要遇到不順心的事,便把罪責推給我,說是沾了我這個喪門星的晦氣。

“我那時還小,在那樣的環境裡過久了,有時候,自己都會厭惡自己——那種滋味,太難受了。

“如果不是奶娘一直守著我,一再告訴我,他們弄錯了,我可能會遂了他們的心願,成為罕見的五歲就想不開、投河自儘的人。

“——他們總在無聲地告訴我:你死了,我們就解脫了,你也解脫了。

“而那種日子,是我當時的祖父、祖母、父親帶給我的。

“他們,不要我了,甚至比那些下人更嫌棄我。”

董飛卿聽了,又是惱火,又是心疼懷裡的她。他拍撫著她的背,除此之外,不知如何寬慰。

蔣徽知道,在這些是非上,這男人為她做了很多,願意讓她依靠。她展臂環住他,把下巴擱在他肩頭,“你剛剛說到心疾,其實早就有了。先生、叔父、嬸嬸何等睿智,一早看出,一直悉心開解、潛移默化,可我年幼、年少時,仍是性情古怪,陰晴不定。

“及笄之後,好了很多。但是很多事情上,路數仍是奇怪:折磨彆人的同時,也折磨自己。一直知道這一點,可我改不了。

“董飛卿,你娶了個小怪物。”

末一句,聲音特彆低。

“不。”董飛卿在她耳邊低語,“我娶到的,是獨一無二的瑰寶。”

蔣徽無聲地笑了,和他離開距離,看著他。

他笑著啄了啄她的唇,由衷道:“蔣徽,過往一切,沒有任何女孩子能比你做得更好。”

蔣徽現出孩童般單純、開心的笑靨,“今兒也是奇了,你居然說了好幾句中聽的話。”

董飛卿低低地笑起來,“我真不是故意的。”

到了什刹海,劉全把馬車停在人跡少至的僻靜之處,坐在一棵大樹下打瞌睡。夫妻兩個信步走在湖光山色之中,恢複到遊玩期間鮮少交談的狀態:她走在前麵,他落後幾步。

他沒有心疾,但有被她嚇出來的心病:今時今日,完全不需再擔心與她失散,仍是怕她平白消失在自己視線之中。

其實他總覺得,她是依賴自己的,且不是一點點:有些時候,他在她身邊,她那小腦瓜就真是擺設,會笨的或是可愛的出奇。

但是,她從不肯承認,或許是並沒意識到,又或許,是他自作多情,想多了。

沒關係,不論她是何態度,他都要護著、守著這個倒黴孩子。不論何時、何事,都會守在她身後,她想找他,隻需一個轉身回眸。

沒法子,心疼了。

太心疼了。

.

回家時,蔣老太爺沒坐馬車,步行回去的。

蔣淩沒法子,隻能跟在他身後,累得要死,卻不敢抱怨。他已有預感:蔣家就要沒落,錦衣玉食的日子,再不會有。而這一切,是因蔣家對蔣徽的虧欠而起。

他開始後悔,年幼懵懂的時候,不應該仗著祖父祖母、父親母親的寵愛,對他們漠然視之的蔣徽甩臉色、使絆子——雖然,使絆子從沒成功過,但她對自己,一定沒有姐弟情分,甚至打心底厭煩。

除此之外,蔣徽說過的癡情人、窩囊廢的言辭縈繞在他心頭。

他一次次凝視著祖父步履蹣跚的背影,生出種種猜測,都與女子相關,都不是好事。

對即將到來的災難,他害怕,但是,有什麼法子呢?他年歲小,什麼都不知道,知道也想不出應對的法子,隻能逆來順受了。Θ思Θ兔Θ網Θ

終於,祖孫兩個回到了家裡。

蔣淩耐著性子隨祖父走到外院,立刻撒腿跑回自己住的小院兒,進到室內,便開始搜尋值錢的金銀物件兒,找了一圈兒,隻找到了幾個銀錁子和兩個銀杯。

原來,家裡的情形,早就不好了。但他遲鈍,到今日才知。

他癱坐在太師椅上。

蔣老太爺走進垂花門,神色茫然,眼神渙散。回到家,隻是憑借著直覺。

蔣老太太迎上前來,焦慮地詢問:“怎樣?那個孽障怎麼說的?”

蔣老太爺充耳不聞,繼續往內宅走。

蔣老太太愈發心焦,扯住他衣袖,“你倒是說話啊!那孽障到底怎麼說的?!是不是要與我們玉石俱焚?”

拉扯之下,蔣老太爺站定身形,定定地凝視著她,“玉石俱焚?”他輕聲重複這四個字。

“我猜對了,是麼?”蔣老太太急切地道,“若如此,也不怕,我們去程府,再去四房——那些憑據已經做好了,我們讓程家的人和四房看看,他們一定會擔心蔣徽身敗名裂,拿銀錢給我們,我們可以趁機多要些……”

心頭所有的怒火、屈辱、痛苦,在這一刻,有了宣泄口。蔣老太爺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揚起手來,用儘全身的力氣,給了她一巴掌。

蔣老太太全無防備,被他這一巴掌摑得身形倒地,眼前直冒金星。

蔣老太爺漠然地觀望女人此刻的狼狽。

他對這女人,多少年來,都有著不可理喻的癡迷——他是清楚的,也知道不對,但一直放縱那份癡迷,淡漠因她而起的諸多是非。

他在她麵前,從來沒有尊嚴,任由她掌控家事、擺布兒孫,隻要她留在自己身邊,讓他每日心安樂、享%e6%b7%ab/欲。

打心底來講,他看重子嗣,卻從不在意女孩子,關於蔣徽的那些事,重視的時候,是蔣徽無論如何都要退親。

他覺得自己被孫女肆無忌憚地蔑視、頂撞,動怒了,發妻又一直在一旁喊打喊殺,便毫不猶豫地選擇接受譚家的條件,放棄孫女。

但是,之後呢?如今呢?

事實證明,趕出去的那個孩子,是蔣家興衰的關鍵。

如今,但凡他出一點點差錯,他和兒子就要生不如死——董飛卿不是會隨意對誰放話的做派。

到了暮年,對女人已無貪/欲,對她的那點兒情分,早已淡了。他若想給蔣徽、董飛卿像樣的交代,懲處這個女人是首要之事。

為她糊塗了大半生,到如今,他該為兒孫做些事了。

蔣老太爺看著嘴角淌出鮮血的發妻,一字一頓地道:“賤婦,我要休妻!”

.

此時的譚振亨,正在邱老板麵前賠著笑臉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