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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8 字 6個月前

將某月某日所生的病或者禍事,當成鬼神作怪,施法去除的一種書冊本子。

鄭玉衡雖然不在意這種事,但他也知道民間有不少崇信此書的,就連朝中的一部分官員也對此深信不疑,大多數人都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

無論哪個皇帝登基,或者是某個開國皇帝創下基業,都要說一句“受命於天”之類的說辭,以此來鞏固自身的正統性……鄭玉衡對鬼神之說敬而遠之,倒算是其中不太信這些東西的人。

“在看什麼?”鄭玉衡明知故問,“檀娘也有掐不準卦象,托鬼怪撞客辦事的時候?”

後半句屬於打趣,因為他不相信董靈鷲崇信鬼神。

董靈鷲聞言一笑,道:“我倒真有件事給它們辦。”

鄭玉衡怔愣了一下,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董靈鷲指著其中的一頁,點了點祟書上的記敘,道:“九月初三,好日子。”

鄭玉衡隨著她的手向那邊看去,見到上麵雕版印刷出來一排字,寫得是:“生死不吉,忌血光、殺生,遇事則向北方叩鬥姥天尊。”

鄭玉衡問:“看著可不像好日子。”

“怎麼不像。”董靈鷲道,“哀家在這一日賜死許祥,豈不妙哉?”

鄭玉衡又沒聽懂,感覺自己的腦子被撞了一下——因為董靈鷲所說的話肯定是表麵上的含義,而非她真正的用意。

“欽天監必會阻止。”鄭玉衡很快整理出思緒。

“好極,若不阻止,白養他們了。”董靈鷲道。

鄭玉衡似乎了悟了什麼,腦海中仿佛有電光一閃,他突然想到,以他這些時日對小皇帝的了解,這些在他眼中“卑微下賤”之人,不僅是配不配得上天家的問題,而是他的“愛慕”本身就不夠格,那麼相應的,要是董靈鷲執意挑個“好日子”,說不定孟誠還希望許祥不要死在這天,免得因“邪祟”牽連他的母後。

但要是連這種事都拿來設計,那未免也太過沒有畏懼之心了。檀娘豈止是不信,她簡直是把這說法扔到地上踩,而且還麵無異色。

他下意識道:“路子是不是太偏了些。”

“偏路,走得通就行。”董靈鷲悠悠地道,“布局設計,皆因人而異,正道坦途自有他們的先生老師去教,我嘛……”

後半句話壓下去了,董靈鷲放下祟書,伸手攬過他的肩膀,在鄭玉衡微涼的唇瓣上輕輕一啄,低聲:“講道理有講道理的法子,不講道理,也有不講道理的法子。”

……

這“不講道理”的法子,鄭玉衡還是第一次見她使用。

王皇後誕下皇子之後,孟誠提起來的心終於掉了回去。

心掉回去了,自然開始著手收拾許祥之事。他怒斥了上書彈劾的王兆鶴等人,說他們無中生有,汙蔑捏造,狠狠將這群人罵了回去,但隨後又暗中授意朝中的禦史翻出舊賬,重新以“濫刑失責”的罪名向許祥問罪。

這個罪名跟觸怒天顏不同,畢竟“觸怒天顏”,要是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孟誠也不可能因為這一個理由就把人殺了,頂多廷杖而已,但要是涉及到國朝政務,那麼從旁觀看的諸臣當中,可有不少跟許祥有仇怨的。

如此一來,幾乎件件都落在孟誠的算盤當中,他收到有關於此的奏折不下一二十本,其中有一半都頗為符合他的心意,都上書說由刑部查清屬實後,從重處罰,按照罪責斬首。

這一切都按照他計劃當中的走,就連一開始哭鬨頂嘴的孟摘月都不聲不響,似無動於衷。他疑惑之餘還有點兒慶幸,以為是皇妹終於想清楚了,知道公主身份貴重,不該與閹人混在一起。

直至他的母後看了那些奏折。

甚至這些奏折還是他親手遞過去的,就因為許祥算是母後的下屬。

跟他所想的不同,他以為董靈鷲會為許祥說話,然而她沉默地看了片刻,居然為此大怒,仿佛對這位內廠督主的所作所為十分痛恨,當即批複,定九月初三問斬,動作之速,幾乎讓孟誠目瞪口呆。

但目瞪口呆的還在後麵。就在這批複的聖旨下去才一日,滿頭大汗的欽天監之人急忙麵見孟誠,苦口婆心地闡釋這日子如何如何不可,請務必議定秋後問斬雲雲。

這時日實在太快,因為王婉柔就是在八月底生育的,所以孟誠一直到最近才開始處理此事,才過了數日,大約是初二這一天,他將奏折遞給母後、母後下旨、欽天監覲見……這一係列的事情發生,就在短短的一日當中。

孟誠盯著麵前這個中年胖子大汗淋漓、滿臉慌張焦急的神色,他也有點沒反應過來,扶著額頭掐了掐,指著此人跟鄭玉衡道:“他什麼意思?”

鄭玉衡道:“初三動殺會惹鬥姥天尊動怒。他這個意思。”

“朕問的你這個嗎?”孟誠習慣性地跟他嗆了聲,磨著後槽牙道,“我是說這人怎麼來得這麼快!”

鄭玉衡頓了頓,道:“欽天監就在皇城內。”隻是用馬跑過去也得半個時辰,要不是我派人去得快,你天黑才能看見他呢。

光是信任一個司正能夠“在其位謀其職”怎麼可以?將所有籌碼壓在彆人的職業道德上,多少有些天真,而這種天真除了在床上之外,早就在鄭玉衡身上消失了,根本都不用董靈鷲授意,他也能“意會”得到。

孟誠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來掃去,見鄭玉衡麵無表情,一絲波瀾也不露,他把這些說辭放在嘴裡過了一遍,還是不敢輕放,起身道:“你跟我走,請母後收回成命,改為秋後問斬。”

鄭玉衡點頭答應,欣然同行。

走了一路,孟誠越想越不對,停到慈寧宮門口,忍不住轉頭跟他道:“朕不是要殺了他嗎?”

“但不能是九月初三。”鄭玉衡道。“太後娘娘動怒了,恐怕明日斬首之心甚堅。”

孟誠顧忌著鬼神之說,心道推遲幾天能如何?再有一個月就是十月份,正到了秋後行刑的時候,他剛上前幾步,就見到一隻茶杯飛出來,啪地一聲碎在麵前,然後是重重的書卷拍案聲,裡麵夾雜著一道略顯冰冷的熟悉聲音。

“……他這麼辦事,早就該死了,混賬東西。”

這種熟悉的聲音和語氣,幾乎讓孟誠下意識地聯想到十幾年前母後教導自己的時候,但凡他念錯了書上的某個字,董靈鷲都會稍微沉下來一點臉色,她自己似乎沒注意,但是小孩子對母親的情緒變化敏[gǎn]而又強烈,哪怕她並不開口苛責。

孟誠心裡抖了一下,調頭又看了一眼鄭玉衡。

鄭玉衡穿著殿前司的公服,剛把所配之劍交給慈寧宮女官,正要陪他進入,兩人視線交彙,鄭玉衡突然福至心靈,莫名說道:“沒事,太後娘娘從不遷怒於人。”

孟誠黑了臉,道:“朕知道!”

說罷就跨了進去。

此刻外頭正陰天,烏雲裡壓著一層厚重的雨。殿內沒有其他女使出聲,隻有董靈鷲跟彆人交談的聲音。

孟誠走了進來,才猛地想起——殿內有誰?母後在跟誰說話呢?

他思緒剛一起,就聽見一道更加熟悉、從小玩到大的聲音響起。這聲音輕快嬌俏,沒有半分心上人馬上就要問罪而死的悲痛,而且用著他印象當中、還像是十幾歲的孟摘月一樣的任性語氣,懶洋洋道:“母後——皇兄要把他處死,兒臣就沒有玩的了,您可不能隻顧著給皇兄納後宮,兒臣也要——”

孟誠愣了一刹,然後眼前一黑,猛地後退了半步,腦海裡浮現出許祥在禦前伺候筆墨、以及在問話過程當中無比謙卑溫順的臉龐。

鄭玉衡趕緊從旁扶了他一下,輕聲:“陛下?”

孟誠看了看他,道:“……其實……”·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其實什麼?”鄭玉衡把耳朵湊過去。

孟誠張了張口,欲言又止,隨後便聽孟摘月又說:“前些時候母後拒絕的那個王大公子不是喜歡兒臣嗎?讓他嫁來給兒臣做妾吧,反正母後都要處死許祥了,哎呀,真是讓人傷心,兒臣在府上給許秉筆立個牌位,王大公子還能拜見一下前輩,給前頭的一個正牌駙馬、一個督主哥哥上個香……”

“陛下、陛下?”鄭玉衡晃了晃他。

孟誠抬手捂了一下臉,他扭頭看向鄭玉衡,威脅道:“你今日聽到的話,要是說出去一個字,朕就宰了你。”

鄭玉衡連忙道:“陛下說什麼呢,臣跟陛下是一家……人……”

孟誠差點抬起手來跟他掐架,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這樣有失體麵,又咬咬牙忍了,跟他道:“誰他媽跟你是一家人,朕是天子,君臣之禮你懂不懂?”

鄭玉衡點點頭:“懂,我懂。咱們進去請娘娘改為秋後問斬吧。”

孟誠剛聽完盈盈那幾句話,心裡七上八下地突突直蹦躂,生怕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真乾出這種事兒來,隨後就又聽啪地一聲,似乎是茶盞重重地撞到案上的聲音,孟誠脊背都嗖地涼了一下。

隔著珠簾,董靈鷲忽地問:“是皇帝來了嗎?”

女官從旁低聲道:“是陛下。”

孟誠真有一分想要掉頭就走的想法,但因為有鄭玉衡陪在身邊,倒不算是自己麵對,也就整理了一下思緒,將欽天監所說的話跟董靈鷲重複了一遍。

“哀家不信,”她說得是實話,一點虛假都沒有,“世上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皇帝忌諱,就讓哀家命人處置他,總歸盈盈也看不上他了。”

公主很乖巧地說:“就是就是。”

孟誠眼皮直跳,琢磨了一下盈盈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以他這些年對小妹的了解,她從小玩什麼九連環、小木馬,都喜新厭舊,隻有很短暫的熱度,正兒八經自己挑了的駙馬都和離了,何況一個隻是有點姿色的宦官?

“母後,”孟誠道,“兒臣覺得還是秋後……嗯,不……他雖有罪,也不至於死。小妹彆傷心了,你願意玩玩他,那是他的福氣,至於麵首、還讓王兆鶴給你做小,這就……不必了吧。”

董靈鷲低頭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不是誠兒覺得他玷汙了天家顏麵麼?此人確實有罪,你小妹那天是衝動了些,她其實不在乎的,小孩心性,你不用管她。”

孟誠頭皮發麻,道:“不不不,要管的,要管的,這、這個……”

“我還想換個新的呢。”孟摘月嘟囔道,“他冷冰冰的,不通情理,連手都不會牽。”

孟誠心裡一鬆,連手都沒牽……不是,他媽的連手都沒牽,那又是個太監,這不是太好了嗎?皇妹又不喜歡他,就是小孩兒玩玩的心態。

孟誠打定主意,轉頭跟鄭玉衡低聲私語道:“快幫朕勸勸。”

“勸什麼?”鄭玉衡眨了眨眼,故意問他。

“你腦子壞了是不是,這都聽不出來利弊?”孟誠點不透他,自行撩開珠簾進入,“請母後收回成命,許秉筆在禦前侍奉多年,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