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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2 字 6個月前

夠的證據, 被她的世伯——最後一位在世的長輩, 推向了完滿的峰頂。他用自己的身後名, 為故友唯一的嫡女掃平障礙。

與請罪書一同送來的,還有一支古樸陳舊的竹笛。

那是李酌昔年在董太師府中,初見董家女公子的時候, 欣喜難抑,解下相送的。在那個朝臣清苦的時候, 李酌一眼看中董靈鷲,珍愛她聰明/慧黠,幾乎要認她乾女兒。可當初, 他最多隻能拿出竹笛,作為一件滿懷心意的舊物。

隻是當年董靈鷲三辭不受, 婉拒了李先生的美意。

如今, 這柄沒有送到她手中的竹笛,成了李酌的遺物,還是來到了她麵前。

董靈鷲其實很難體悟他複雜的心情, 但她卻十分清楚, 沒有人是會永遠不犯錯的, 這是她的前車之鑒,在曆史上身敗名裂而死的高位者,何止他一人。

他將是孟誠終身的老師。

小皇帝下令後,一開始是悲痛、傷感,對老師的做法極為不理解,然而等那些議論浮起,質疑聲紛至遝來時,孟誠先是詫異,再是憤怒。在親手整理證據、擬旨下令的他眼中,那些指摘母後、編造真相的人,根本就是徒有猜忌、信口胡言!

孟誠每日上朝,每日都被罵得臉色陰沉,他的脾氣也漸漸不那麼懦弱,一日,竟然對朝臣裡最爭論不休、最強詞奪理的一位言官拍案而起,險些當廷杖責他。

新帝登基以來,向來敬重群臣,從未這麼勃然大怒,眾臣紛紛震驚,對此詫異不已。

不過即便孟誠再被罵得筋疲力儘、駁議得頭昏腦漲,也依舊在踏進慈寧宮之前整理好儀表,不露出喪氣的模樣。

一日,孟誠來慈寧宮給母後請安,跟董靈鷲議論朝政,視線不由自主地瞟到了角落,見到年輕俊美的鄭太醫沒有穿官服,一身常衣,稍攏衣袖在一旁修撰醫書。

前兩日,小皇帝前來跟母後請安,請教學習時,也偶爾看到鄭玉衡請脈侍墨,隻不過鄭太醫出現得時候不多,不知道是刻意避著他,還是本來就不曾在董靈鷲的麵前多待。倒是這一天,他留在殿內的時候很是長久。

孟誠虛心求教,偶爾也斜望過去一眼,不著痕跡地考量他的謙卑、恭順程度,眼光雖然沒有太多冷意,但仍是像一道刑、一道尺似的懸在他身上。

好在鄭玉衡沒有表露出太多錯處。

鄭太醫將自己克製得很好,這幾日隻是埋頭做著分內之事,彆說“邀寵”了,連一盞茶也不敢送上去,生怕小皇帝苛責地問他:“這是你該乾的事情麼?”

但他隻是表麵做得很好而已。

鄭玉衡實際上非常焦灼,他看似心如止水地修撰醫書,實際上已將藥方謄寫錯了三遍,區區百十來字,竟然毀壞了不少紙張,為了不損耗太過,無奈之下,隻得暫時放下持筆的手腕,對著眼前的空氣發呆。

他雖然隨侍,但跟正殿上位還是很有距離的,連太後娘娘跟陛下在說些什麼都聽不太清。鄭玉衡先是悄悄看了一眼孟誠,然後轉過目光,望了一眼董靈鷲。

她正按著一本奏疏,手指瑩潤纖細,血管伏在玉白的手背下,蜿蜒出淺淺的青痕。

她這樣纖柔輕盈,幾乎隻有持筆捧卷的力氣,身軀病弱,常年服藥,落在他身上的好似隻有沉重衣冠的重量,鄭玉衡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這樣溫柔的一雙手,按在他脊背、後頸時,卻讓人生不出拒絕和抵抗的氣力。

鄭玉衡才看了一眼,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浮過她微動的耳墜,耀眼的金環輕輕碰撞,他聽不見那麼低微細碎的聲音,但卻想起兩人近在咫尺時,珠翠交疊的脆響——然後是太後娘娘綿長煦暖的呼吸,氣息挾著徹骨的香,徐徐地籠在他的身邊。

“……咳。”從旁侍香的蔣內人輕輕咳嗽,她見陛下似乎要望過來,連忙抽身上前,假裝要換下鏤空金香球裡的香片,擋在了鄭玉衡麵前,阻隔住了他的視線。

小鄭大人倉促地回神,見到蔣內人緊張地看著他,衝著他眨眼,他這才發覺自己又失了分寸,一麵看似恭謙地斂回視線,一邊對她低聲道:“多謝。”

蔣內人悄然道:“您也太大膽了。”

鄭玉衡虛虛地握著筆杆,墨眉微鎖,神情裡有些憂愁:“我是要被她為難死的。”

他說得是董靈鷲那份比懲罰還可怕的“補償”,實在讓人魂牽夢縈,乃至到了勾魂奪魄的地步,偏偏小皇帝一過來,太後娘娘竟然真的忍住,成日裡隻知道教導皇帝和處理國事,連下棋、讀經、陪他說話閒聊的時候都沒有了。

她的心是什麼做的?是無情寡欲的菩薩性嗎?什麼補償、什麼疼愛,都跟普度眾生一樣。小鄭太醫煎熬地快要受不了,她已經有整整兩日沒跟他說公事以外的話了,也沒有摸摸他的手、或是碰一碰他的臉。

整整兩日!二十四個時辰!

蔣內人以為他口中指得是陛下,便小心勸道:“那畢竟是聖人啊,怎能有不讓著他,不讓他舒心的?鄭大人務必要耐得住性子。來日方長呢。”

鄭玉衡道:“很是明顯嗎?”

蔣內人道:“陛下雖還沒看出來,但慈寧宮上下跟您相處多時,怎麼看不出?私底下我們交談,都想著寬慰您呢。”

說罷,蔣內人也不便停留太久,旋身過去,又做彆的去了。

鄭玉衡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在受刑。

他剛垂下頭,另一邊的孟誠便又望過來,掃了一眼,見這人還算規矩,便在話語中的空隙裡提起,有點兒試探董靈鷲心意的意思:“鄭節的複職詔書,兒臣昨日也遣人擬過了,可以讓他回禦史台供職。”

董靈鷲道:“哀家為你選了幾個忠言直諫的能臣,若是曆練得成,日後這些上了資曆、卻迂腐不化的循吏,你可以革除賦閒一些。”

孟誠見她沒有因為鄭玉衡,便偏私於他的家人,心裡又舒服了一分,道:“兒臣省得,勞動母後費心。”

董靈鷲又道:“那個叫……邢文昌的,他可有上表?”

孟誠道:“邢禦史,說到這個人,倒也很有意思。此人在母後糾察朝政貪汙、將諸臣傳進刑部問話之時,他很是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奏表,不過這件事一出,邢禦史倒沒口伐筆誅,憤而上了許祥在京中的私宅,險些動起手來。”

董靈鷲挑了下眉:“沒聽許祥說過。”

孟誠又道:“許秉筆一貫寡言,想是還沒學會討好主子吧。”

小皇帝也知曉許祥的出身,不以為意地帶了一句,繼續道:“幸好盈盈路過,公主府護衛將邢禦史連同他的家奴捉了出來,問及緣由,盈盈竟然自作主張,將邢禦史送進了內獄,跟罪臣周堯當麵對質。”

“這兩人是同榜進士。”董靈鷲說到這裡,瞥了鄭玉衡一眼。

小皇帝沒發覺,跟母後相告道:“內獄那種地方,豈是沒有腰牌詔令能擅進的?隻是兒臣慣壞了盈盈,她帶著人闖進去,因為是大殷的金枝玉葉,無人攔阻,竟把邢禦史跟周堯麵對麵關了一日,翌日才鬆口把人放出來,母後一定料想不到——”

孟誠搖了搖頭,笑道:“簡直是個笑話,邢禦史從內獄出來,居然筆鋒一轉,大罵那些捕風捉影、造謠生事的文官,說他們居心叵測,質疑皇太後陛下,有不臣之心。”

“皇太後陛下”,這個略顯諂%e5%aa%9a的稱呼,竟然出現在邢文昌的口中筆下,幾乎有一種荒謬的戲劇感。

連董靈鷲都忍不住搖頭笑歎:“這性子……”

她話沒說完,突然又想到,盈盈路過許祥在京中的私宅?就算再有體麵的太監內侍,也不會將私宅買在公主府周遭吧?盈盈所居的鴻雁街,前是臨安王府故居,後是公侯人家,出入者皆封侯拜相……就算是皇帝身邊的商愷,也沒有將私宅購置在此處的道理。

她還沒深入考慮,孟誠便又旁敲側擊地問:“前幾日呈到歸元宮的公文裡,有些文章的字跡,似乎不是女尚書的。”

出於對瑞雪、月婉兩人資曆和身份的重視,像她們這種管理奏章文書的高級女官,皇帝偶爾也會在太後娘娘麵前以“女尚書”相稱,以表尊重。

董靈鷲想起,前幾日忙碌時,鄭玉衡可是抄了不少公文,他那手字行雲流水、開闊舒展,與女官們的簪花小楷大不相同,讓孟誠看出來,也是常理中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道:“皇帝覺得那字可還好?”

孟誠想先問清是誰寫的,才好評價,不然若是誇獎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年輕太醫,不是讓母後更看重他了嗎?便道:“也不過如此。”

董靈鷲掀開奏疏,掃了一眼上麵小皇帝的朱批,一邊端詳、一邊淡淡道:“噢——不過如此。”

孟誠見她這樣,不禁尷尬臉紅,因為他的朱批實在比不上那份行雲流水,隻好如實道:“兒臣……咳,雖然不過如此,但一定也是執筆者多年辛苦磨練而成的,應當嘉獎才是。”

與其說是誇鄭玉衡,不如說孟誠是為自己找補。

董靈鷲麵帶笑意,伸手示意了一下李瑞雪。瑞雪便立即會意,跟小女使吩咐一句,大約隻過了幾息,鄭玉衡便從簾外角落裡走上前,溫潤謙順地向兩人請安。

孟誠這才近距離地正眼看他。

上一次兩人見麵,鄭玉衡是穿著官服,官帽齊整、遮蔽了一半的容色。但這件淡煙灰的常衣卻很襯他,墨發玉簪,清瘦挺拔,衣襟被扣子一個個地係起,衣料掩合到脖頸,除了手和臉之外,連半點肌膚都不露。

孟誠對他的打扮還算滿意,心道,似乎很規矩,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鄭玉衡請安之後,董靈鷲便道:“皇帝說要嘉獎你,你的字寫得很好。”

孟誠礙於麵子,板著臉應下來:“朕確有此意。”

鄭玉衡這才抬起頭來,聲音克製而疏冷:“臣隨侍太後,略儘綿薄之力而已。”

他的臉一抬起來,孟誠剛剛舒緩的那點兒敵意瞬間升起,完全忘記了自己對他這連日來的規矩是什麼想法了。原因無他——鄭玉衡長得太好了,能立刻激起男人對同性的羨慕、嫉妒,還有強烈的不甘和自卑。

孟誠有這樣一個母親,自然也生得出挑,隻可惜董靈鷲那種雍容大氣的美,沒有遺傳到孟誠的身上,因為王婉柔時時安慰、其餘的嬪禦也討好美言,所以孟誠對自己的儀表還是十分有自信的。

但他在鄭太醫的麵前遭到了打擊。

孟誠不自覺地換了個坐姿,正襟危坐、麵露嚴肅,手指虛握成拳,擱在腿上,眼眸盯著他,道:“鄭太醫——你為慈寧宮侍墨,可有窺探上意?”

董靈鷲意外地看了兒子一眼。

她有點不解,這孩子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開始沒事兒找事兒?

第38章

董靈鷲驚奇意外, 鄭玉衡卻全然不這麼覺得,他倒是很適應孟誠的這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