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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310 字 6個月前

,手旁是八分熱的仰天雪綠。

她先喝了口茶,沒有直接看午睡前的公文,而是捧著杯盞,不經意道:“你這位置有點擋光。”

鄭玉衡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光華正盛的窗外,又審視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乖順地往董靈鷲的身邊挪了挪。

他本就離得不遠,這麼一挪過來,就更顯得近了。董靈鷲麵露滿意,伸手拉過他的衣襟,鄭玉衡便貼在她身側,幾乎能聞到太後娘娘身邊的淡淡檀香。

董靈鷲摸了摸他的臉頰,沒有跟小貓咪一起午睡的冷氣終於消散出去,輕道:“就在這兒吧。”

鄭玉衡喉結微動,脊背筆直:“……是。”

他不是不想跟太後貼得近一點。

但鄭玉衡很有自知之明,他隻要靠近董靈鷲身邊的某個範圍,就很貪慕她手心的溫度——這樣實在不好,他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因為與明德帝幾分命運般的微妙相似,是從彆人手中漏下來的恩典。

對此,他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會兒大逆不道地感謝先聖人將娘娘留給了他,一會兒又糾結於太後娘娘抱著他的時候、腦海裡究竟在想著誰,一時間矛盾不已。

這股忽遠忽近的貓咪脾氣又出現了。

董靈鷲又實在縱著他、寵著他,就算鄭玉衡時冷時熱,她也能溫和相待,泰然處之,除了稍微不解之外,並不生他的氣,隻當這是她不懂年輕人。

午後靜謐,宮外鳥鳴稀疏。

董靈鷲時而會稍微詢問鄭玉衡幾句,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到了最後,鄭玉衡已經失去邊界感,研墨的手頓住了,出神地看著她。

董靈鷲沒有注意到,一旁侍奉的瑞雪姑姑抬手掩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鄭玉衡完全沒聽見,他抵著下頷凝望過去,見到董靈鷲晃動的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唞,像是沉沉綴滿了枝頭的繁花。

瑞雪姑姑又咳了一聲。

鄭玉衡還是沒注意到。

幸而這個時候,珠簾嘩啦地一響。一個青衣內侍跪地稟道:“啟稟太後,耿將軍求見。”

耿哲?董靈鷲的視線沒有離開紙麵,道:“讓他在簾外覲見。”

“是。”

鄭玉衡終於抽回視線,表麵安分地低著頭,沉默著做一個溫順花瓶,假裝對太後娘娘隻有恭敬,沒有一絲一毫侵犯的野心,看起來很是無害。

不多時,耿將軍的身影出現在珠簾之外,他先是行禮,然後問候董太後坤安,待董靈鷲抬眸望過來時,才直白地將糧草之事闡述給她,並將相關的記錄、賬目,一概送入女官手中。

瑞雪親自遞送上來,董靈鷲撚著賬本的一角,還沒看,已經聽得笑意消失,眼中的溫潤平和蕩然無存。

室內隻剩下珠簾碰撞聲。一股強烈的、死一般的沉寂籠罩在正殿中,這股恐怖的壓迫力悄然攀升,充斥著每一寸聞之生寒的空氣。

董靈鷲看了片刻,指骨不疾不徐地輕敲著桌麵,篤篤作響,爾後驟然一停。

她道:“原來孟臻才賓天不久,就有人敢往軍餉裡伸手。”

耿哲俯身不語。

“卸職賦閒還是太輕了。”董靈鷲緩緩闔上眼,輕聲道,“十萬石,所幸有你在,沒出什麼大事……貪腐蛀蟲若因斂財私欲,耽誤了哀家的大事,千刀萬剮,不足以報。”

耿哲道:“請娘娘息怒,保重貴體為要。”

董靈鷲沉默地摩挲著杯壁,道:“將領征戰在外,若是因為後方糧草供給不足、國朝內部貪汙傾軋等事,而無辜遭創失敗、甚至殞身其中,就是青史也不會饒過我的。請將軍放心。”

耿哲撩袍下拜,一頭叩到殿前冰冷的磚石上:“末將終身為娘娘效死。”

董靈鷲令他起身,耿哲抬首上望,這才見到了那個傳聞中俊俏非凡、備受恩寵的鄭太醫。

兩人的視線遙遙相觸。

幾乎是瞬間,耿哲便感覺到這位小鄭太醫的舉止有些問題,他竟然對皇太後沒有界限感,而是自然而然地靠近過去。

這一定會被斥責的。耿哲料定,太後娘娘正因此事而怒。

然而董靈鷲並未如此。

她蹙著眉尖,舒緩精神似的將目光移到鄭玉衡身上,摩挲著他的手背,低聲道:“衡兒……”

“娘娘,”鄭玉衡目光清澈溫潤,“臣在您身邊。”

第28章

董靈鷲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因為這件事而變差。

誠然,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足以讓董太後有時間、有手段, 能分得出心神來處理這件事, 這是於公。但於私,再過一日就是七夕乞巧佳節,讓這樣的政務來敗壞娘娘的心情,就是陪伴她最久的瑞雪姑姑也不由得暗暗歎息。

她本以為今年的七夕會是歡聲笑語而過的。

七月初六, 夜。鄭玉衡整夜陪侍, 從旁靜默地監督用藥、謄寫文書, 看著董靈鷲以此召見官員、分彆調遣內緝事廠與麒麟衛等諸人, 幾乎直到天明時, 才一切安排停當。

太後手裡的權力機構悄無聲息地運作起來,從區區幾位官員的身上,輻射到整個朝廷, 乃至天下當中。

燭火燃了整夜,蠟淚乾涸。

董靈鷲不以為意, 她多年以來,像這樣忙碌的時候雖然不多,但也絕對算不上少。隻有鄭玉衡坐立難安, 過了子時之後,更是幾次三番欲言又止。

他想勸說娘娘, 可凝望著她疏冷果決的神色, 又知曉不能在此刻攪擾她。

如果是真的對朝政無知無識,僅以外貌受寵,倒是可以不顧其他上前勸告, 可正是因為鄭玉衡知悉政務, 所以才明白這件事有多麼重大, 稍有遲緩,可能就會被嗅覺靈敏的蛀蟲發覺,伺機尋到逃匿避禍的辦法。

兵貴神速,攻其不備,除卻兵法以外,即便是在國政上,也是能夠受用的。

天際泛出一絲微白。

到了這個時候,最後連夜召進宮闈的麒麟衛指揮使也行禮退下,書案一旁的燭光已經飄忽。

董靈鷲偏頭看過去,剛要開口,便見到鄭玉衡越過瑞雪姑姑的身側,親身上前,卻沒有挑亮燈芯,而是輕輕滅去了燈台上的燭火。

慈寧宮並不止這一處燈台,四周八麵,儘有掌燈宮女看顧,添加燈油燈罩、裁剪燈芯,從來儘心儘力。

就算董靈鷲眼前的火光被吹去,也不過是眼前昏暗了一些。她抬眸看了鄭玉衡一眼,語調平靜:“大膽。”

鄭玉衡繞過書案,跪在她身前,他確實已經不再懼怕了,不再發抖、不再望而生畏,聲音低幽:“臣有罪,請娘娘保重身體,先行就寢,然後再責罰臣。”

董靈鷲看著他道:“我雖素來寵慣著你,倒沒看出你真有些被慣得沒輕沒重了。”

她並未生氣,鄭玉衡能夠聽出來,這隻是一種指教和提點。他的膽子日益膨脹,就算在太後娘娘麵前,也敢依著自己的性子,此刻更是直接道:“娘娘曾經說,會聽從醫囑、會聽臣的話的,難道堂堂一朝太後、千乘之尊,會欺騙臣這個無依無靠的年輕太醫嗎?”

瞧瞧,已經會說這種話了。

董靈鷲豈止意外,簡直超出預料,她重新端詳著眼前的小太醫,輕輕道:“哀家若是不遵,你也撞死在柱子上?”

這是什麼家族傳承?鄭家的祖訓就是這樣寫得麼?

鄭玉衡低頭道:“臣不敢。”

他可太敢了,從前一跟太後娘娘說話,就心虛氣短、敬畏到了膽怯的地步。而今還很尊敬,卻已經失了畏懼,幾乎能從他身上幻視到一些被寵出來的莫名膽量。

“你還不敢,你還有不敢的事。”董靈鷲伸出手,把他扶了起來。她的手虛虛地環著鄭玉衡的手臂,觸手時才發覺,他的衣衫已經透著沁夜的涼。

鄭玉衡起身,卻沒退下,而是垂手反握住她的腕,低聲:“娘娘,天長日久,不在於一時,我要為娘娘計較長短,是經年日久的長短,不是一朝一夕。”%25思%25兔%25在%25線%25閱%25讀%25

董靈鷲怔了一下。

他又道:“臣其實……臣其實覺得,天下的重擔如果都交給您一人,是一種大大的不公,娘娘將自己逼得太緊了。”

董靈鷲神情微變,烏黑的眼眸中泛起一陣驚訝,她還未露出笑意,鄭玉衡已經低下`身,握著她的手放在臉頰上,他大著膽子說:“臣陪娘娘就寢吧。”

嗯……董靈鷲注視著他澄明的眼,忽然覺得,這孩子要是生為女子,很有做禍國妖妃的潛質。

“天長日久。”鄭玉衡又輕輕重複了一遍,“好嗎?”

董靈鷲終於歎出一口氣,她摸了摸小太醫的臉頰,指節從他的下頷線上輕擦而過,道:“衡兒誤我。”

鄭玉衡卻很理直氣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所幸,到了這個時辰,其實也隻剩下一些更深更縝密的閒棋沒有布置,董靈鷲交代了瑞雪幾句,竟然真的被鄭玉衡說動,暫且放下這些事不管了。

天際微明的清光照在窗欞上。

前殿燭火仍舊未息,想必是瑞雪姑姑在料理安排,既然鄭玉衡跟了進去,那其他的女使、女婢,也全部被調度出來,至少也在屏風之後伺候。

軟紅香帳的後殿裡,小鄭太醫沒曾想真的沒人來幫自己,隻得硬著頭皮、在太後娘娘的審視之下為她卸去首飾、更換寢衣。

董靈鷲也沒有喚人來幫忙。

鄭玉衡遭受著她視線的拷問,抿著唇小心地拆卸首飾,動作雖然生疏,但勝在他十分仔細,所以一路平穩,並無不妥。等到更衣時,鄭玉衡才開始懊悔——當初為什麼發誓發得那麼早,什麼毫無覬覦之心,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

他的手停在華服的腰飾上。

鄭玉衡動作頓了頓,又禁不住將手移開,目光猶豫地望向屏風之外,很想讓女官們前來救救他,然而珠簾垂墜、屏外寂靜,連個人影聲息也捕捉不到。

董靈鷲問:“怎麼?”

鄭玉衡道:“臣……”

“不是要陪哀家就寢麼?”她問。

鄭玉衡:“……”

他、他就是話到嘴邊,不小心溜出去了。要是方才沒那麼擔憂上頭、神智清醒一點,鄭玉衡絕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因果自負,鄭玉衡隻得自己品嘗後果。神情有點兒糾結遲疑地伸手解開她身上的腰飾,將伶仃撞動的珠玉禁步卸在手中。

《新書·容經》有雲:動有文章、鳴玉以行。玉飾禁步若響得太過嘈雜,在宮中府中,都是失禮之舉。然而鄭玉衡入慈寧宮這麼久,突然發覺自己極少聽到太後娘娘身上的禁步碰撞聲。

她不是被規則嚴苛約束的女子,她是規則的製定者,本身就自有一股雍容法度。

鄭玉衡還未撫上腰帶,便聽董靈鷲喚他:“衡兒。”

“嗯……”他抬起頭,“臣在。”

鄭玉衡生得很高,原本須要抬眼望去,此刻為了服侍她,而這樣躬身謹行,這樣謙卑以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