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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4 字 6個月前

偶爾還會叫她“王姐姐”,皇後自覺與他關係跟旁人不同,更有幾分元配中宮的矜傲,所以在董太後麵前雖然柔順,但皇帝當麵,她卻有主意得多。

王皇後進了殿中,抬手輕輕撥動簾子,走到禦案前。年僅十八歲的新帝正伏在案上,她來了也不起身,而是伸出一隻手,握住皇後端莊合在身前的手指。

兩手勾連,像是遙遙不斷的吊橋。

“你怎麼來了。”皇帝孟誠道,“你不是去侍奉母後了麼?今天那台戲唱得怎麼樣,她可高興?”

王皇後搖了搖頭:“母後說戲好,卻不笑。今日笑的時候少,我悄悄看她,也許對這些東西,並不很上心。”

孟誠失望地起身,另一隻手壓在滿案的奏章、案卷上,他抽出未看完的那本,道:“朕登基數月,這些奏章批閱完了之後,還要發送給母後甄彆決斷。原朕以為,居東宮觀政時,便已學會治國,登基後必能大治,但不知為何,母後雖未臨朝稱製、未曾以朕的名義下達任何一道聖旨,我卻不敢讓她放開手。”

王皇後默然良久,她年紀稍大些許,但依舊是深閨女兒,隻能從夫君的態度中,品味到一種倚仗和依賴的姿態。

孟誠也跟著沉默下來,喝著案邊放溫的熱茶。

王皇後見他失落,想起自己的來意,便上前臨近皇帝,跟他低聲私語道:“那台戲雖沒什麼意趣,但我今日倒見到一個人。母後對他笑了。”

孟誠盯著她看。

“陛下還記得劉通劉老太醫乞求還鄉之事?母後懿旨允了,但他一年半載卻離不開,而是免去入宮值守,在府中頤養,所以向母後舉薦醫者。劉太醫有個徒弟,是鄭侍禦史的兒子,母後讓他為慈寧宮請脈。”

孟誠道:“隻是個小太醫罷了。母後心中素來隻有家國,為天下萬民求福祉,你不要想得多了。”

這話把王皇後的後話都打回去了一半兒。她畢竟隻有敏[gǎn]而無端的直覺,不敢在皇帝麵前說他親生母親的猜測和閒話,隻能按捺心思,轉而說:“他要是能伺候好母後,讓母後稍得開懷,也是好事。”

孟誠頷首道:“能照顧太後的安康,那是他的福分。”

王皇後附和了幾句,夫婦倆談了談彼此手邊的事情,互相安慰,而後便不再打擾。她從歸元宮出來時,天近日暮,緋紅的霞光鋪天蓋地。

王皇後登上輦轎,在回宮路上慢慢思索著,心中反複重現著今日在慈寧宮的那一幕,她思來想去,還是喚道:“佩春。”

女官佩春停步:“娘娘。”

“你去拿出宮腰牌。”王皇後道,“以本宮的名義賞賜鄭太醫,今日逮住了禦貓,沒有使得他人受驚嚇。除了賞賜外,你還要敲打他一番,讓他記得自己的身份。”

說罷,王皇後揮了揮手,佩春便點頭離去了。

……

鄭玉衡從宮中歸家時,落日已經過去,夜幕幽涼如水。

他下了馬車,鄭府迎上來的侍從小廝提著燈,連忙上前來:“大公子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小的聽說其他醫官早就歸家了,很怕大公子遇到什麼不好的事。”

鄭玉衡歎了口氣。

太後娘娘親口點了他照顧慈寧宮,在旁人眼裡,這是天大的機緣,那是一顆可供攀援的參天巨木,能夠讓寒微之人盤伏而上。但在一貫正直的老師眼中,他逮住了那隻“貓太子”,就是存了出風頭、爭榮寵的冒險之心,所以出了慈寧宮後,老師將他叫到府中,警戒提點了一番。

鄭玉衡輕輕扯了一下袖口,手心還火辣辣的,充斥著燒灼感。

“大公子受委屈了?”小廝提著燈看了看他的神色,“宮中發生什麼事麼?”

鄭玉衡抬手捂了一下臉頰,隔著寬闊的袖口,那股發燙的熱意和痛感貼在雙眼上,當他垂下手時,神色又變得端正溫文,渾然挑不出一絲錯來。

他道:“沒發生什麼,父親回家了?”

小廝陪著鄭玉衡進入府中,麵露苦澀:“老爺他正等您呢……”

鄭玉衡愣了一下,邁進門檻的腳步停了一瞬,跟小廝對視了片刻,隻覺得不光手心發燙,他在太醫院待久了的身子骨也隱隱僵硬起來。

“又是……”鄭玉衡的話停了停,沒說下去。

兩人進入院裡,院子裡一個上了年紀、但很端莊的夫人坐在椅子上,低頭翻看著賬本,那是鄭大人的續弦,是鄭玉衡現今的嫡母。

鄭父就坐在她身畔,另一側是續弦所出的子女、以及妾室所出的子女。鄭父的兩房妾室沒有資格來這種場麵,他手畔侍立著妾的兒子,鄭家的二公子鄭玉行。

夫人見他回來,道:“衡兒過來。”

鄭玉衡向前挪了半步。

夫人看他警惕謹慎的模樣,跟身側的鄭父道:“就因為你總懲罰他,找衡兒的錯處,就連我這個當母親的指點矯正他,他都要害怕了,老爺總讓我不要寵慣著他,才壞了我們之間的母子情分。”

鄭父目光沉沉:“那是因為他總犯錯!你母親叫你過來,沒聽見嗎?”

鄭玉衡隻好走到父親的麵前,撩起長袍,端端正正地跪下,低首行禮:“父親。不知道兒子犯了什麼錯?”

“你還假裝不知道?”鄭父怒而反笑,“你%e4%b9%b3娘的女兒、跟了你十幾年的婢女,竟然私自挪用公中的賬款,出去放貸!這是皇城,這是天子腳下!要不是有你在,她一個奴婢,怎麼敢做這樣的事?你去太醫院後,你母親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讓她當管事的,你這個大哥哥、大公子當得,連身邊的人都教誨不好,你能有什麼品行……”

鄭父說到此處,連連疾咳,夫人當即安慰他道:“老爺,此事還沒有定論,興許是那丫頭自己膽大,衡兒並不知道。”

她話音才落,一旁的年僅十六歲的二公子鄭玉行便跟著安慰起來:“是母親看錯了人也說不定,那罪婢大約秉性不好,天生就膽大妄為的,不乾大哥哥的事。”

這話聽起來兄友弟恭,夫人聞言,卻隱而不露地盯了二公子一眼,從眸底泛出一點兒冷意。

鄭父道:“他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有管教不嚴的罪責,把家法拿來!”

出事的婢女既然已經成了管事,就不再是鄭玉衡的身畔人,再管教不嚴,又怎麼能扣到他的頭上呢?隻是鄭父不會將罪名歸類到夫人身上,所以就算是“或許有”的罪責,也要教育懲罰他,也是他的過錯。

鄭玉衡望著早已捧著家法在旁的侍從,甚至都生出一點兒習慣的感覺。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就總會“犯錯”,總會讓父親大動肝火,無論在外人眼裡他有多麼溫順,可在父親眼中,他依舊是那個奪走他嫡妻的罪魁禍首,是一個偽裝乖巧的天生煞星。

他是元配嫡妻生下的兒子,是大公子,跟繼母、妾室、乃至於其他兄弟姐妹的立場,有著天然的利益衝突。

鄭玉衡看了看繼母,又看了看怒意未褪,眼露嫌惡的父親,沉默不語地對著戒尺伸出了手。

夫人道:“衡兒,你彆這麼倔,就是跟老爺服兩句軟又怎麼了?你說再也不犯了,以後多約束下人,跟你爹求求饒。”

二公子也說:“大哥哥,你怎麼都不跟父親說幾句好話。”

鄭玉衡聞言覺得可笑,但又忍住了話語,隻說:“父親願意聽我說話時,我會說的。”

鄭父見他如此倔強,怒不可遏,連連說著鄭玉衡品德敗壞又不肯認錯,喝令侍從動手。持著戒尺的侍從高高抬起,可看清燈下大公子的手心,忽然又停頓住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處。

“怎麼了?愣什麼,打!”

侍從道:“老爺……大公子的手……”~思~兔~在~線~閱~讀~

老太醫對他雖然愛惜,但素來嚴苛,所以下手不算很輕,雖然沒有家法更重,但那處細嫩皮肉上已經是鮮紅交錯,淤痕點點,隻不過這傷一兩日也就好了,要是再加上家法,怕是十天半個月都緩不勁兒來,寫字抓藥,都受影響。

鄭父上前見到這一幕,聯想到今日他歸來確實晚了些許,便道:“這是老太醫懲戒你的?你在宮中又犯了什麼過?要是帶累了家人、我看你有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

鄭玉衡垂下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還帶著溫度,可一股涼意從咽喉向下,直貫心田。每當他以為這種無依無靠的寒冷到此為止時,它總是還能更深一步,踐碎他的防線。

還不如太後娘娘懷裡那隻貓。

鄭玉衡喉間發酸,一語不發,有些遷怒於那隻壞脾氣的貓,想著那隻貓在太後身邊乖巧,怎麼對彆人這麼壞?這麼張牙舞爪?要是那隻貓沒有亂跑就好了,他也不用讓老師擔心失望。

那截戒尺啪地落下,把滾燙的舊傷激起尖銳的痛。鄭玉衡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瞬息間蜷縮起來。

正在此刻,從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廝,正是方才給鄭玉衡提燈的那位。他連忙扶住大公子,看了看老爺的臉色,上前稟告道:“老爺,宮中來人了。”

鄭父臉色一變,將庶子庶女們遣退,問道:“知道是什麼事嗎?”

小廝道:“說是來找大公子的。”

鄭父狠狠瞪了鄭玉衡一眼,斥道:“孽子,還不起來迎接客人!”說罷便帶著夫人稍整衣衫,來到府前燈籠之下,果然見到宮中的車馬。

佩春從車上下來,腰間係著出宮令牌,細綢衣衫,鬢發精致。她先向鄭老爺行禮:“小人向鄭大人、夫人問安。”

兩人連忙回禮:“內貴人夜安,請問夤夜來此,可是宮中的貴人有什麼吩咐?”

佩春向兩人身後望了望,道:“貴府大公子可在?”

鄭父將佩春請進來,佩春這才見到那位小鄭太醫。隻是這時候的小太醫看上去並不太好。君子正衣冠,他的袍角卻有些灰塵泥土,露在袖子外麵的手指有些細微的發抖。

佩春道:“今日在慈寧宮,太後她老人家的貓胡鬨亂竄,還是多虧鄭太醫逮住了它,太後將你留下侍奉,就是信任公子你。鳳藻宮娘娘一心孝順,覺得鄭太醫認真仔細,能照顧好鸞駕貴體,派小人前來嘉獎鄭太醫。”

說罷,佩春一揮手,宮中內侍便將賞賜從車上搬了下來,放入院中。

鄭父、鄭夫人兩人震驚詫異,瞠目結舌。夫人更是呐呐半晌不語,頻頻看向鄭玉衡,眼神裡寫滿了:“既有此事,怎麼不早說?”

鄭父熟知慈寧宮威勢,底氣不足地清了清喉嚨,突然溫言:“衡兒侍奉得當,也算代臣,向太後娘娘儘心了。”

佩春微笑道:“大公子此身,以後便是侍奉慈寧宮的了,請大人珍護,以免誤了娘娘的事。”

鄭父額頭滲出冷汗,連連道:“正是、正是……”

佩春道:“小人還有一些關乎宮中貴人身體康泰的瑣事,要與大公子講清,需得借一步說話。”

這一切來得太快,鄭玉衡回過神時,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