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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表妹 化雪掌 4234 字 6個月前

好吃藥吃飯,興許明兒便有路了呢?”

晏杭仍舊沒有回複,等到虎子父親下次再來送藥,便見他人已經不見了,著急半天最終隻能唏噓。

眼盲之人,根本無處可去,他對看不見的世界尚不夠熟悉,拄著拐杖已經萬般小心依舊是橫衝直撞,自己受傷不說,還得罪人。

晏杭才出去不久,他漫無目的,不慎碰到了一女子的裙擺,還沒等他解釋,便有男子掄著拳頭沒命地往他身上打了起來!

“臭乞丐!敢輕薄我娘子,今日老子非打死你這個孽障!”

那人本就是個無賴,此時揪住晏杭便對著他拳打腳踢,街上的人都嚇了一跳,可卻無人敢惹,誰不知道這打人的是素來不講理的鄭三?

隻是,那地上的男人怎麼躺著一動也不動,就任由旁人打呢?好歹也護一護自己的頭呀!

地上逐漸有鮮血暈染,可挨打的人依舊一聲不吭,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便勸了兩句,鄭三卻隻管打,像是要把人給打死!

今日是大年二十九了。

書月算算日子自己幾乎已經大半年沒出來過了。

她初到平城之時偶爾還會到街上走走,後來就發現她那張臉極其容易引來麻煩,大多人隻是讚她一句漂亮,可有些混不吝的便總想著對她調笑幾句,甚至有人死皮賴臉地上門提親,大肆宣揚一定要娶她回家什麼的,書月不想無端惹上這些麻煩,後來便極少出門了。

在平城,她也不叫書月了,而是對人自稱蕭娘子。

糖水鋪子做得有起色之後,她便讓之前雇傭的婦人代為張羅,自己隻在背後安排各項事宜,極少拋頭露麵,到後來攢到了錢,她就舉辦了女子學堂,當然,是請了一位書生,以書生的名義舉辦的學堂,她親自教學。

便是教學時,她也戴著麵紗,除了授課也不太與學生打太多交道,因此人人都知道蕭娘子是一位女子學堂的師傅,卻並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甚至有人私下揣測,此人應當是模樣普通羞於見人吧!

書月不讓外人注意到自己,也不去在意外頭的事情,她幾年曆練下來隻覺得整個人都沉靜了許多。

這將近六年的時間,她往皇兄那邊遞了三封信,卻不曾透露自己的地址,隻讓皇兄將信寄到驛站,自己過上許久才去拿。

偶爾書月會想,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她為何不敢去皇兄堂堂正正地書信來往?

六年,足夠她把自己想得透徹,她原先是想著自己能徹底地將那段往事放下,後來卻真正明白,真正的愛是放不下的,是永遠存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與過去和解。

把他當一個故人,若有一日真的相見了,也能波瀾不驚,不再談及喜歡,也不會有恨。

甚至她也會與人提起來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說那時候她才十六七歲,還不懂這世間險惡,以為有情飲水飽,隻可惜最虛無縹緲的便是情愛二字。

人人終究都會放下的,他會放下,她也會放下,而當初的情愛,隻是時光浮隙裡不起眼的光點,在歲月的洪流中逐漸褪色。

所以當書月在街上遇到那場鬨劇之時,以為隻是普通人鬨事,立即讓自己請的小廝去看看:“若是要緊了便去報官,好端端的大年下不能鬨出人命,乞丐也是娘生爹養的,怎麼能任由這般毆打?”

沒等小廝去報官,已經有人去了,很快衙差了,鄭三便要逃走,被人群攔下還在那罵罵咧咧的:“分明是這臭乞丐輕薄了我娘子在先!”

有人高聲說:“他便是前些日子救了街頭賣菜那戶人家兒子的恩公,雙目失明夠可憐的了,哪裡會瞧得見你娘子?”

書月徇著眾人目光看去,隻見地上的人衣衫襤褸,渾身是雪,麵前被人抬起來,有人把他麵上的頭發拂起來到兩邊,他那張臉便露出來了。

即便是滿臉血汙,雙目空洞,可他的五官依舊是非常標致的,此時竟然有一種破碎的美感,誰瞧了不覺得這人可憐極了?

而書月在那一瞬渾身僵硬,仿佛有冷氣注入心肺,她艱難地扒開人群,踉蹌著走過去,怎麼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怎麼會與那個人長得那麼像!

不,一定不是的,宣德侯府家大業大,便是晏杭什麼都不做,此生也有享不儘的福氣,更何況他滿身才氣,走到哪裡不能成為一方之王,光是靠著腦子也能活得比旁人光鮮啊!

他又怎麼會活成這樣子?穿得像個乞丐一般,雙目失明,大過年的任由□□打腳踢?

她覺得嗓子都在抖,六年了,她“去世”之後,他不是應當會在宣德侯府娶新的妻子,為宣德侯府延續香火嗎?

是了,眼前的人隻是與他長得相像,肯定不是他。

但身後有人忽然叫了出來。

“哎呀!這人不就是之前那個尋人的男子嗎?他像是精神不正常,我爹是跟著商隊走的,在好幾個地方都瞧見過他,到處張貼尋人的告示,像是尋一個名叫書月的女子,他走到哪裡,告示就貼得滿城都是,似乎還被人騙過不少錢,隻要你同他說你見過那個叫書月的女子,便能從他手裡拿到錢。”

“我也想起來了,嘖嘖,真是個苦命人啊!那告示我也見過,這找了也有五六年了吧?真不容易啊!”

“還是腦子有問題,傻裡傻氣的!一個女子罷了,有什麼好找的?這般都找不到,興許便是死了!”

書月還有什麼不明白,她忽然之間覺得心口被一股沉重無比的疼痛壓得緩不過來,她握住晏杭臟兮兮的手,那手冰冷僵硬,她的眼淚砸到上麵,費力地問他:“我都不信了,你還在信什麼?”

你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

書月抱住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她做了一件許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趴在他的心口處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起來。

晏杭被書月帶回去,重金請了大夫回去醫治,她命人去買了乾淨的衣裳,給他擦洗之後換上衣服,又為了他梳洗頭發,清理了胡須,臉頰,耳朵,一切收拾整齊之後,他雖還在昏睡著,臉上也都是傷,但瞧著與從前卻有些接近了。

他是第二日大年三十醒來的,書月看著他睜開眼卻什麼都看不見,摸索著從床上艱難地坐起來時,眼淚便忍不住了。

昨日她便讓人去打聽了晏杭的事情,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幾年,他光是來平城就來了幾趟,隻是她對外麵的事情不操心,也不出去,他在這座城裡找,她也恰好藏在這座城裡。

那些尋人告示她讓人去找了來一張張地看,他的字跡與從前一般蒼勁有力,他畫的她還是十六七歲的樣子,栩栩如生,可愛甜美。

眼淚一滴滴掉下去,將陳舊的紙張暈濕。

書月起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確是看不見了,起身踉蹌地往前摸著走。

再往前,便是櫃子了,書月便走過去擋在櫃子前麵,他再往前走一步,書月便伸出胳膊摟住了他的腰,她很想哭,明明覺得自己早就是成熟又冷靜的大人了,可一這樣抱著他,眼淚便止不住。

而晏杭在被她抱住的一刹那,人都靜止了,而後無比溫柔地說:“阿月,我又做夢了是不是?可惜,我怎麼在夢裡也看不見你了?”

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聲音忍不住哽咽:“阿月,我太想你了,怎麼忍都忍不住,我看不見了,徹底看不見了,沒有任何希望了,我這輩子都看不見你了。”

第51章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屋外有冷風吹得樹枝嘎吱作響, 平城過年的習俗是每一頓飯之前都要燃放鞭炮,晏杭正在一片虛無中伸手輕輕撫摸懷裡溫軟女孩兒的頭頂。

“你比從前要高,當初在陽城時, 你還隻到我心口下方,如今恰好在我心口處,阿月,我的阿月……”

男人聲音帶著艱澀與苦楚, 想緊緊摟著她, 又生怕弄疼了她,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震天響,似乎是隔壁不遠處的人家在燃放鞭炮。

繼而, 又有或遠或近的鞭炮聲傳來,懷裡女人輕輕一顫, 晏杭的手一動不動,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趕到中飯的點了, 點燃鞭炮的人越來越多,晏杭撫摸著書月的肩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沿著她的耳朵輕輕地往她的臉上摸。

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隻能這樣一點一點地去觸碰她的臉。

書月瞧見他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幻, 從一開始的麻木, 到後來驚疑不定, 再到他的嘴唇都在抖。

他什麼都沒有問她,隻是哆嗦著在說:“這不是夢,這不是夢……你, 你……”

隻是用手, 他便認得出她的五官, 曾經多少個午後,她練字累了就伏案睡著了,他困倦得厲害,卻隻是守在她旁邊為她打扇,一邊細細描摹她美貌鼻子嘴唇的形狀,他早已在心中把她的樣子畫過了千萬遍。

這幾年來,他無數次處於絕望中,能讓他支撐下去的唯有夢裡的那張臉。

書月看到男人臉上兩行清淚滑落,他喉結滾動兩下,忍著悲痛對她說:“對不起……阿月,對不起……”

她感覺到自己臉上也冰冰涼涼的,聲音卻平靜地問:“你哪裡對不起我?”

晏杭雙目空洞,嗓子仿佛堵了棉花,極力忍耐之下還是痛苦到腦袋靠在了她的肩上,他鼻酸得厲害,回想起這十幾年來的事情,酸甜苦辣都混做一談,他那已經失明的雙目中都是熱淚。

“或許我們當時不該認識,或許我應該把你帶到邊關,或許我應該破除萬難回到中原來娶你,或許我再遇到你的第一眼都應該認出你來。可我一樣都沒有做到,我給了你承諾,卻讓你苦等無果,我說著愛你,卻又忘了你,我時常在想,我應該怎樣讓你知道,我不想忘記你,不想辜負你,不想錯過你。可我還是忘記了你,辜負了你,錯過了你。”

他終於失聲痛哭,枯瘦粗糙的手緊緊地握著:“我一路走到如今,原以為等我找到你就好了,現下我才明白,我這一生都找不到你了,也找不到那個最初的我自己了。就算我走遍全天下,走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找不回從前的我們了。我知道了你為何要走,為何臨走之前要救我,因為你對我,無愛亦無恨,甚至對你來說,我是一道礙眼的牆。”

沒有他的世界,她會過得更好。

她早已放下,他的糾纏,尤其是一個雙目失明之人的糾纏,隻不過令他對她的辜負多加一層。

書月呆呆的,眼睛裡閃著水光,她輕輕地說:“既然你都明白了,也該放下,我送你回京城,會有人醫治你的眼睛。”

晏杭久久沒有出聲,他靠在她的肩膀上,眼淚把她的衣裳都打濕了。

書月正想抓住他胳膊將他推出去,晏杭卻又心裡酸楚一陣,將她困在自己的懷裡,用一種自卑低沉的聲音哀求:“可是我……還是想求你,不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