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瓷伸手接了下屋簷落下的雨滴，言語間涼薄，但沒什麼情緒波動，好像不在意仙魔之人的生死。

妖族那邊恐怕要開始大開殺戒了。

紅靈兒懂了，帶人下去安排。

下完雨，天邊空明，遠方天際見了彩虹，陽光灑落大地的時候，整個桃花林尤見嬌弱，地麵也滿是桃花瓣，本身紅靈兒門下就多是女修，雖修彪悍狠毒的魔道，但也都有女兒家的心性，見了這般美景也頗歡愉，有年紀輕的，眉眼更多了幾分頑色，不過他們都不敢靠近老桃樹那邊。

此時，初萌芽但很快抽長出綠葉，頃刻間枝頭掛花瓣的老桃樹下正站著兩個人。

楚瓷還是很虛弱，但站在樹下，用樹枝戳著一處，“埋這了？”

“對。”

“這顆桃樹有什麼特彆嗎？”

“從前你在這偷摘了一顆桃子，算嗎？”

“...”

楚瓷還真忘了謝青辭從前乾過這事了，好好的世家貴女不可能吧。

“你騙我。”

“是的，騙你，換做現在的你還差不多。”

正揪葉子玩的楚瓷手掌僵了下，但很快鎮定自若收回手，轉移話題：“埋了又被挖，你這是埋了個寂寞啊。”

“你還嫌棄上了？後來明皇挖走了，我不知道他把你藏在哪...是明皇穀？”

江流不太確定，但楚瓷恍然，她倒是能確定，隻是不知道明皇為何會神智錯亂。

“他被控製了吧。”江流聽楚瓷一說，立即猜測道，“而控製他的人很可能是...”

“長亭。”楚瓷也想到了。

“他一力促成了我融合原本謝家血脈軀體，變成赤炎，得到以前的力量，以此擊潰天尊，從一開始，一切就都在他的推動下。”

楚瓷沒提界書的限製，江流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他...懷傷的身份是怎麼回事？還有他怎麼就變成了長亭？”

他這話問得並不小心翼翼，因為不管是哪個時期的性格，楚瓷都不是一個扭捏的人。

楚瓷沒有直接回答，倒是提及不久前的一件事。

“之前焚凰城的時候，他偽裝成了金目尊者身邊的小白，後來還能偽裝成我，皮相上毫無破綻，渡劫期都看不出來，而舉止性格上也惟妙惟肖，我想這是他的異族天賦吧，根本不需要經過轉世。”

楚瓷也不會高看長亭到以為他能隨意操控轉世，自己變成一個又一個新的生靈。

像江流這樣的轉世才是正常的，因為他是與明皇的軍隊廝殺戰死，是正常死亡，不牽扯仙魔的秘術，可以正常轉世。

“至於原來的太子，我估摸著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楚瓷很確定跟自己相遇乃至成婚的太子懷傷就是長亭。

江流表情微變，“那我原來的小叔叔也是早就被他殺了？”

“你以為他會留情？我倒是更好奇他為何會選江家血脈的新身份，又為何不殺你。”

楚瓷這人果然不扭捏，直接戳破最殘忍的真相。

江流正常轉世，自然對這一世的親人有眷戀，此刻表情十分難看，“我也不明白他做這些到底是為什麼，如果要報仇，太子跟我小叔叔的身份於他到底有何益處。”

楚瓷暗想其中恐怕有界書的劇情任務，他必須得完成，但也有其他原因。

“其實動機如何，從結果反推就可以了。”

江流腦子沒壞，很快想到了。

“用太子這個身份，他可以挑起大周魔亂，引仙門入世誅魔，直接促成了仙魔之爭，讓兩邊死傷慘重，也讓魔耶跟天尊對立，亦促成了謝家跟皇族姬氏遭遇重創，這是他的目的，就這一招，他憎惡的三始祖後代都被牽扯進去，隻是不知姬氏在其中什麼緣故——我隻知道當年大周崛起的源頭，帝國文明的起源也在瀚海。”

十有八九姬氏也在其中占了便宜，雖沒跨入修煉道，但也得了人間無上的富貴。

“我在想...長亭一再提及三始祖創道，語氣很嘲諷，他不是一個因為仇怨就全盤否決仇人的人，除非的確有可嘲諷的地方。三萬年前，所謂的道就是從武道到修煉道的轉變，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是三人創造了道統，讓世間有靈根的修士有道法可修，可事實上當時同時期湧現的修士不止他們三個，隻是更弱小，所修的道法也更粗糙孱弱，說明當時的道並不隻是他們三人跟其他麾下人馬的獨創，那說明不管是魔道還是仙道這樣的修煉道，在當時都是大範圍的誕生，而且道法不是關鍵。”

楚瓷提及瀚海海邊的那幾個漁村。

江流忽然頓悟，“關鍵在靈根！血脈變化後誕生的靈根！”

頓悟一條，剩下的就順理成章， “三萬年前，凡人隻是凡人，武力上限隻在武道，但之後，突然就誕生了修煉道，但強弱成就不一，以那三人為最高，往下就是修仙世家，曆代有血脈，代代子弟都有靈根，自然也在他的報複之中，那麼...江家當年覆滅，很可能也是他乾的。”

江流的聲音收尾的時候，楚瓷手指接了一片落下的桃花，輕輕碾碎。

“現在，我隻好奇我自己是怎麼回事。”

江流是正常轉世，譙笪相思人為轉世或者重塑靈體轉生，那她呢？怎麼就被偷渡到了異時空的21世紀，偷渡就偷渡吧，好歹也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生活，可好死不死一條香蕉皮又把她送回來了。

哪個缺德鬼乾的？

——————

“先殺修仙世家，順便處理掉那些逃竄的...反正隻要是修煉之道的，都彆留了，尤其是這個名單上的。”

天衍宗，醒來的長亭雖還蒼白著臉，但下命令的時候很輕描淡寫，渾然沒把世間生靈放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善惡。

他的殺意不分對象，針對的群體很龐大，但也講究先後。

金目尊者等人本是妖族，對人類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憐憫之情，畢竟這些年他們也是被人族這麼屠戮過來的，不過金目尊者傳達命令安排好過來複命時，瞧見長亭喝著水，笑看著自己。

“主子還有事吩咐？”

“你不怕嗎？說起來，你們當年也是一朝鯉魚躍龍門，從瀚海中普普通通的魚蝦海獸晉級了靈道，不怕我下手？”

世人隻知道百寶齋以瀚海中的珍奇異寶發家，卻從沒想過百寶齋的核心成員都是瀚海的妖族，更沒想過這些妖族是怎麼來的。

金目尊者垂眸，“不敢讓主子寬仁，但知主子您既立下了契約，就不會違反，我們也隻是想給後代子孫留些命數，很快，主子是講道理的人，當年我們並非有意...”

岸上人大開殺戒，大快朵頤，得道生靈根，後來血水有些流回海裡，白骨被拋入，海獸們聞血而來，吃了最後一餐，也有了妖族的造化，但也成了禍患。

“那倒是，相比於那些人的貪婪跟主動，你們的確無辜得多。”

金目尊者心臟微微鬆開一些，但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介意再問一個危險的問題。

“您當年為何不對江流動手？跟今天放走他是同一個理由麼？”

第153章 邪魔

滅了江家所有人, 本來套一個江長亭的身份也就罷了，還非留一個活口。

是因為看出他的上一世跟楚瓷有關？

一念之仁？

長亭卻被這問題逗笑了。

“不殺他，是因為他有罕見仙魔同修的天賦, 可以留著放魔道當眼線。”

回答了前麵半個問題，至於為什麼放江流帶走楚瓷, 他沒說，隻是看向窗外, 低低一歎。

“下一場雨，雨又停了，這天地變幻隨性自然...你說她跟江流那小子是不是在一邊討論一邊罵我？”

長亭本來挺陰沉的, 也陰陽怪氣怪嚇人, 但還是說到了重點。

他當然猜出楚瓷沒死, 也察覺到自己被她算計了。_思_兔_網_

這人性情乖張, 金目尊者也不敢亂說，“您對於她, 終歸是特彆的。”

“恩，很特彆, 恨之入骨。”他笑了下, 一揮袖子。

“去吧。”

——————

妖族下天衍宗開始大開殺戒的時候, 次日，紅靈兒發現楚瓷跟江流不見了, 倒是扔下了一個結界。

一個將桃花林隱形掉消失於地塊的結界, 但也是封禁, 她們無法外出。

紅靈兒嘗試攻擊了幾次, 都失敗了，方鐺等人有些不解，唯獨紅靈兒明白了, 想起了當年...

“她還是心軟了。”

焚了整個隱月樓，誅殺帝王跟自殞，卻偏偏放走了身份最卑賤的青樓□□。

世人都說她心冷狠絕，但她從不愛連累彆人。

現在，她要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去救譙笪相思，但仍舊把她們這些人隔絕在外。

殘忍，卻也懷有幾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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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的謝家居所早在譙笪相思調查之中，但她沒想到自己閉著眼睛都能找到。

周邊山林，河流，建築，哪怕變化了，但總有輪廓跟痕跡留下，很快有些地方根本就沒變，她本能就找到了地方，甚至不需要如楚瓷那樣還特地去找檔案室。

但，她看到了一片廢墟。

明明是一片廢墟，她走在其中，一步步，卻如同走回了過去。

走過的地麵本是落葉蓋塵土，在她眼裡卻是被時間洗滌過一般，翻新退變，落葉回到樹梢。

倒塌的房梁上長了各種蘑菇，蘑菇變小，消失，房梁生了火焰又熄滅，回立起橫跨，而一塊塊長了青苔的石板煥然一新。

花草，吊梁，影壁...典雅而古老，布滄桑而不失雍容，但她看到了它的頹敗跟死氣，再往內，她看到了一盆盆血水，還有盆裡的死嬰，那孩子遍布血絲，孱弱捂住，卻沒有半點動彈的跡象，隻隨著冷卻的血水而冷卻。

她躺在床上，看著本來高大英俊的男子如今拖著殘敗的身軀，好像老了二十多歲，頭發發白，一個人轉著輪椅來來回回艱難處理好一切，因為他的傷沒好，血沿著輪椅的軸承流淌下來，但他似乎沒有察覺，隻帶著猩紅的眼到她跟前，用洗好的毛巾小心翼翼擦著她的臉，輕聲說：“阿寺，還痛不痛？”

“我們的女兒很好，她像你，也像阿辭。”

“她特彆乖，也不哭，估計知道自己媽媽現在很痛，所以就不鬨了，等你醒來，可以抱抱她...”

“阿寺，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話？”

她沒說話，因為她已經死了。

他終於安靜了，因為咳血了，後默默替她穿好乾淨的衣服，也把孩子清理好，放在她身邊。

麵無表情，他坐在輪椅上，看著她們很久很久。

譙笪相思也看著他，隔著時空，隔著生死，他們都看到了人世繁華，權勢浮雲，也看到了仙魔的高高在上，但傷他們的終究是紅塵彆離，生死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