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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卷(重生) 落日薔薇 4294 字 6個月前

為何……

沈浩初不解。

那廂秦少白已板著臉過來,沉道:“你這丫頭,嫁了人還這般毛燥,走路也不好好走。”

“爹。”秦婠卻紅了眼眶,細糯的聲音打著顫。多久沒聽到父親這一聲斥責?她已記不清,隻是記得母親死後,父親一夜蒼老雙鬢灰白的模樣,還有被流放時步履孱孱的境況。

秦少白本欲再訓誡她兩句,見她這般模樣不免又心疼起來,嚴父的架子端不下去,又不好出言哄她,隻好轉而朝沈浩初拱手:“侯爺。”

“不敢當,嶽丈大人還是喚我浩初吧。”沈浩初扶著秦婠不便行禮,隻得頜首以回。

“好,浩初,裡麵請。”秦少白做個“請”的手勢,將人往裡請。

秦婠收拾心情跟著往裡走,才抬腳,便發現自個兒的手還在人手裡攥著。

“夫人,小心腳下。”沈浩初似笑非笑開口。

探究的目光讓秦婠臉發燙,好似自己的小心思被他抓個正著,不過萬幸,他沒把她給推開,還十分配合地演了恩愛,這在前世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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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演恩愛?

自然是為了讓父母放心。

秦婠跟在自家父親身後,瞧著他板正的背影,再難想像這個山巒似的背影後來會佝僂成那樣。

都是因為她。

往事曆曆在目,父親的腳步像綿長歲月的印跡,一步一步帶她回到從前。

她是秦家三房的獨女,父親膝下並無其他兒女。她是出生在母親陪父親外放去西北掖城的路上,聽說母親誕下的原是龍鳳胎,她原該有個孿生哥哥,可惜路上遇到盜匪,劫掠未成卻將尚在繈褓中的孩子搶走,她父親拚儘全力才搶回她一個,她哥哥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從那以後,父母便將她視如掌珠,愛逾性命,尤其是她母親。

母親因為生雙胞胎而傷了身體,此生已無再孕的可能,隻有秦婠這一個命根子,從小到大都護得緊。她父親極敬重愛護母親,又自責未能救回兒子,便也將心思都放到這女兒身上,亦不納妾再生養,即使絕戶,也不願委屈她們。

她從小在西北大漠間長大,掖城的日子雖然清苦,不似秦府富貴,卻平安喜樂。掖城民風開放,她上有父母照拂,下有玩伴陪著,童年無憂,沒心沒肺長到十歲,才隨父母回京。

十歲那年,父親被調回京城,升遷入大理寺,她方回到秦家。秦府大戶,講究規矩,她未受過閨閣之訓,在一眾姐妹之間並不出眾,她祖母本就偏心大房,不喜她母親,自然也不待見她,父親專注於律法刑案,於政途並無野心,故也不得祖父之心,他們這一房在秦家並不受重視。

她因有父母寵愛,婚事也由母親挑妥,嫁妝亦由父母傾力備下,是以無需像家中其他姐妹那般爭寵奪名隻為日後討得好親事,後宅的勾心鬥角她亦無參與。隻可惜前半生太過順遂,反養成她無心謀算的性子,總像長不大的孩子。

也正因此,嫁入沈府她備受煎熬無處可傾,隻有回娘家向母親訴苦。那時年少不懂事,她全然不知母親為她三言兩語的哭訴受了多少苦,也看不清母親因為膝下無兒在秦府舉步維艱的委屈——縱然她父親心誌堅定,屢次推卻祖母塞到房中的女人,可後宅到底是女人的世界,為了這事,祖母諸般刁難母親。母親本就憂心忡忡,她這做女兒的不思為其排解,反讓母親為自己操儘了心。

後來縱她明白母親苦處,可也架不住風言風語被有心之人傳入母親耳裡,她母親背地裡總要逼父親去求祖父,亦或親自去求祖母,希望能以秦家之名出麵,讓她在沈府的日子好過些,讓沈浩初能待她好些。隻是可惜母親想儘辦法仍舊幫不到她,便漸漸怨上父親,再加上祖母的刁難,外人異樣的目光,以及屢次送到三房的女人,夫妻竟生離心,漸漸有了爭執,這對母親自產後便一直不大好的身體無異於雪上加霜。

她婚後第三年,母親就病重不起,鬱鬱不解,藥石無用,終是撒手人寰,臨終前最放不下的人還是她。母親之死對父親打擊甚重,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愛妻疼女,一世不舍叫她們受半分委屈,為此甚至擔下無後不孝之名,可到最後仍舊沒能護好妻女。他開始藉酒消愁,渾噩度日,以致手上的差使出了大紕漏,最終被判流放南疆,客死異鄉。

全都怪她,若她當初懂事一些,成熟一些,至少能讓母親不會因為自己而擔心受怕,又與父親生怨離心。但凡母親能寬心些許,那病也不至將她壓垮,父親也不會因此而大受打擊,消沉度日——他們就能好好的。

所以,這一次,她不允許自己再讓他們為她的事操心。

即使是假的,哪怕用演,她也要沈浩初陪她演出夫妻恩愛來。

————

久遠的回憶直到她從瑞芳園裡出來才消散。秦老太太不喜秦婠,再加上婚前出了那檔不光彩的事,更不待見她,這次不過因著沈浩初的身份才見上一麵。二人隻向她行了禮,略說了會話就被打發去見秦母羅碧妁。

秦婠也不喜歡總對自己陰著臉的祖母,很快就和沈浩初告辭出園。

“秦老太太不喜歡我?”路上沈浩初問她。

秦婠想起剛才祖母對他們的模樣,禮數上自挑不出錯,但態度不冷不熱,卻是敷衍。她經了一世如何不明白,倒是沈浩初這心粗的人竟也看出來了?

沈浩初雖然承爵,但他在京中風評並不好,是個隻會逞凶鬥狠的膏梁紈絝,再加上老侯爺三年前病逝,他服孝三年,不曾出仕,是以沒有官職在身,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而已。

這樣的沈浩初,她祖父祖母怎會重視?

隻是這理她通,卻無法告訴他,隻能道:“你多心了,祖母向來如此,麵冷心熱罷了。”

————

見過秦老太太,秦婠便與沈浩初去了母親住的端安園。說是園,其實不過是個小院子,三麵回廊圈起個天井,種些藤蘿而已。才走到端安園的月門前,她就已經看到與父親一同站在回廊上翹首以盼的人。

年近四旬的秦母羅氏身段已有些發福,穿金底鬆鶴紋的衣裳,頭發高高挽起,簪了朵開得正好的夏菊,膚白臉圓,豐腴溫暖,不是三年後形銷骨立的模樣。

秦婠走到回廊上,看著容色煥發的母親與神采熠熠的父親,疑似夢中,腳步放緩。園裡傳來幾聲笑語,熟悉的麵容一張張鑽出,都是舊服侍母親與她的丫鬟。

“三太太,姑娘回來了。”

“什麼姑娘,要叫侯夫人了。”

丫鬟打趣的聲音句句傳來,驚醒秦婠。

“娘!”秦婠再顧不得形象,拎起裙,似雛鳥歸巢般飛奔而出。

隻是還未跑出兩步,腿踝處便鑽心的疼。進府時崴的腳可不止是做做樣子,傷是真傷,不過一路行來她走得慢,倒不大顯,但這會忘情跑起,就疼得不行。

她“嘶”了聲,往旁邊歪去,幸而沈浩初及時伸手,再次扶住她。

“小心些!”沈浩初察覺到她半身力道都在自己手中,知道這回不是假裝,應是真傷。

那廂秦少白已與羅氏過來,秦少白一邊走,一邊數落:“你看看你這女兒,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冒失,都讓你給寵的。”

“三爺說得自己好像沒寵過一般?”羅氏嗔了句,眼底卻是喜的,走到女兒麵前,那笑卻又變了個樣,虎下臉佯怒,“你這孩子,嫁人當了主母,好歹穩重些。”

語畢,她又向沈浩初道:“讓侯爺見笑了。”

沈浩初含笑搖搖頭:“無妨,她思母心切罷了。”頓了頓,又道:“母親房裡可有藥,她方才進府時崴到腳。”

一聲母親,叫得羅氏眉開眼笑,眼底那縷隱約的擔憂被掃去泰半。

“有的,快進屋說話。”羅氏說話間向丫鬟打眼色。

跟在秦婠身後的秋璃夏茉忙要上前接手扶秦婠,卻聽沈浩初道:“我來吧。”

秦婠並不拒絕,隻低頭道了句“多謝侯爺”,便挨到他身旁,領受他這番好意。見此情景,莫說羅氏,便是秦少白也已露出笑意。

沈浩初斜睨她,見她悄悄鬆口氣,對她的心思也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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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緩緩在回廊上走著,轉眼就到正廳門外,裡邊有人撩起簾子,喚了句:“三爺,三太太。侯爺,侯夫人。”

聲音熟稔,秦婠循聲望去,看到打簾子的婦人正笑%e5%90%9f%e5%90%9f看著自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油亮的髻,素青的衣裳,乾淨整齊的利索模樣,年紀比她母親還要大些,精神頭卻很好。

“連姨?!”秦婠非常意外。

當年他們初到掖城,羅氏失了一子,正值悲痛欲絕之際,難安家宅,便雇了連氏在家裡幫忙。這連氏為人爽朗,日日開解羅氏,很快便與羅氏成了朋友。說起來,秦婠也算連氏從小帶到大的,喚她一聲“姨”並不為過。後來秦少白調回京城,恰逢連氏喪夫成了寡婦,膝下隻有獨子,無人可依,便隨羅氏回京,在京中討生活已有多年。

但這並不是秦婠驚詫的原因。

“你連姨知道你今日回門,特特兒做了兩壇甜醅,兩壇酥酪過來。”羅氏邁進屋裡笑道。

這兩樣東西是掖城食物,秦婠最愛,不過來了京城後就很少吃到地道的。

“多謝連姨。”秦婠口中道謝,目光卻在連氏身上來回地看。

連氏麵帶喜色,不像有悲的模樣。

怎麼回事?莫非她記錯了?

“連姨,前些時候我聽說……何寄哥哥受傷了,他……”想了想,秦婠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

何寄便是連氏的獨子之名。他與秦婠一起在西北長大,隻是年幼之時因為根骨奇佳被一位劍術大師挑中做了入門弟子,後來在家時間並不多,若她記憶沒出錯,何寄應該是在她出嫁前一年出師回家,又被秦少白引薦入大理寺,做了大理寺捕快與卓北安護衛,助其破案。

可是……

上輩子在她婚前兩個月,何寄為了替卓北安追捕一名凶嫌身負重傷,不治而亡,這個時候連氏當悲痛欲絕,哪會有心思做吃的來看她?

“他啊,已經大好了。”連氏一邊跟著羅氏往裡走,一邊回道。

秦婠腳步一滯。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卓大人,替他請來宮中禦醫,否則他那小命……”連氏說起這事仍心有餘悸。

這話說得連沈浩初都怔住。

何寄是何人他自然知曉,上一世他也確實替他請過禦醫,但並沒能保住他的性命。

他下意識地望向秦婠,秦婠卻也正滿麵疑惑地望來。

目光淩空而彙,很快便又錯開。

“何寄哥哥現下何處?”秦婠問道。

“也在府上啊,他近日不是做了秦四公子與六公子的劍術師傅,正在東園校場上教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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