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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是不知道,我們孤兒院新來那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啥家庭養出來的闊少爺,說話做事那叫一個氣派。”義工趙阿姨一邊炸土豆,一邊還不忘跟鄰居們吐槽:“就這個炸土豆的油,非讓我們一天換一回。還嚇唬我們說不換油,人吃了能得癌症。你們聽聽這像話嗎?”

圍在攤位前麵的街坊鄰居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向來節省慣了的大爺大媽們立刻說道:“那可不能輕易換。這一個月才有多少油票呀!”

“我們家那口子還是機械廠的八級工呢,一個月也就33斤的糧票和半斤的油票。”

“我們家七口人一個月加起來也不到四斤油啊!”

“所以我說他們兩個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趙阿姨哼了一聲:“這一桶油就是我們孤兒院上上下下二十幾口人兩個月的份額。這還是加了他們六個孩子以後的。之前他們兩個又是炸肘子又是炸土豆的,就已經霍霍大半桶了。我都沒舍得扔。”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處著,這麼多年了,你們說我是那種壞心眼的人嗎?”趙阿姨把炸好的土豆往外一撈,用笊籬掂了兩下,控出多餘的油。然後把土豆倒進旁邊的一個大鐵盤上,熟練的拿起辣椒麵和孜然粉倒了幾下。然後用紙袋裝好遞給對麵的街坊鄰居:“我這大熱天的,點著火熱著油,又費工又廢料的,一份炸土豆就賣五毛錢。那也是為了給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多填補點吃的用的。咱可沒壞心啊!你們要是放心,我這買賣就繼續乾下去。要是覺得吃了我們的炸土豆會得癌,那就算了。我們也不做這門喪良心的生意。咱寧可不賺這個錢,也不能讓大家夥兒指著我們的脊梁骨罵。”

“老趙嫂子說的這是啥話!咱們鄰裡鄰居處著,大家夥兒哪能不知道你們是啥人?”鄰裡鄰居們聽著,趕緊勸道:“你也彆多心。這買賣該咋做就咋做。沒人敢說你們賺黑心錢。”

“那倆孩子也是好心,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講究。怕油炸的次數多了會對身體不好。”街坊鄰居們雖然沒聽說過這種說法,但不妨礙他們感慨兩個孩子心地善良,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他們是不知道這糧票油票有多金貴,還以為隨隨便便上個市場就能買到呢!”

“這種常識咋能不知道呢?”人群裡突然有人疑惑:“就算家裡條件再好,每家每戶的糧油供應都是限量的。誰家都是憑票供應……”

老鄰居說到這裡,沒再往下說。其餘人麵麵相覷。義工趙阿姨皺了皺眉,用笊籬敲了敲大鐵鍋的邊緣:“你們都想啥呢?小陶跟小霍就是兩個剛上高中的孩子。他們能知道啥?興許家裡就是油廠的唄!咱們蓮花胡同裡在糧庫肉廠上班那幾家,這麼些年也沒見缺糧食缺肉呐!”

就是最艱難那幾年,大家夥兒都勒緊褲腰帶了,人家家裡還能燉截骨頭熬湯喝。這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哪個廠子上班就享受哪方麵的福利。

“……你們家那口子在棉織廠上班,這麼些年你家也沒缺過針頭線腦碎布料子不是。”

那人被說的老臉一紅,趕緊說道:“你說這個乾啥!炸土豆給我,電影快開場了!”

“不急。”趙阿姨說著,指了指身邊剛支起來的涼粉攤子:“這也是那兩個小鬼給出的主意。這玩意兒叫涼粉,是拿蜂蜜和水果丁拌的,拿出來前還在水缸裡鎮了一下午。你們要是渴了熱了,可以買一碗嘗嘗鮮。也是五毛錢一碗。”

“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蜂蜜水果。”義工陶阿姨聞言,立刻掀開蓋子叫賣道:“今天早上買的西瓜香瓜和草莓,配料還有花生碎核桃仁葡萄乾,又香又甜又解暑。特彆好吃。”

“我跟你們講,這一碗涼粉的成本可不比炸土豆低呢!你們快來嘗嘗。”

天氣這麼熱,大家夥兒嗑瓜子磕多了也覺得口渴。聽到陶阿姨叫賣涼粉,頓時又圍了一圈人過來。尤其是帶著小孩子出來看電影的,孩子都快鬨起來了。

“媽媽我要吃這個!我要吃嘛!”

難得有這樣的熱鬨和新鮮吃食,大人們也不會心疼那五毛錢,就算是為了嘗個新鮮,也都買了一碗。

“給我來一碗,多盛點!”

“也給我來一碗!”

孤兒院的十個孩子們也團團圍在攤子上幫忙。另外四個行動不便的小孩子,被老院長帶到了廣場上,放映隊的工作人員正在忙著架熒幕,老院長就把四個孩子交給了坐在前麵聊天的鄰居孫奶奶。

孫奶奶係著圍裙,膝蓋上放著還沒納好的鞋底,笑容和藹語氣慈祥的說道:“放心吧,把這四個孩子交給我,你忙你的去。我來照顧他們。”

眼不能看口不能言行動也不便的四個孩子瑟瑟發抖的依偎在一起,用聽覺描繪著周圍的熱鬨。

自從被人販子拐走以後,他們天天都處於挨打挨餓的驚恐害怕中。早就忘了正常孩子該怎麼樣生活玩鬨。就算最開始還抱有被父母找回去,被好心人救下來的奢望,這是這種不切實際的奢望也在漫長而又殘酷的現實折磨中一點點消退了。

直到那一天,他們照常被人販子帶出去街上乞討,忽然有一群警察圍過來把人販子抓了。他們得救了。

警察把他們四個和另外兩名受害者一起送到招待所。在那裡,他們第一次用熱水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吃飽飯,沒有因為討來的錢少了就被人販子拳打腳踢又踹又罵,也沒有人嫌棄他們肮臟腥臭。

派出所的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們特彆有耐心的問他們話,雖然他們除了點頭和搖頭以外,什麼都不會說。招待所的阿姨特彆溫柔,每天早上都幫他們刷牙擦臉。

跟他們一起被救的兩個小哥哥雖然經常說一些他們根本聽不懂的話,但是從來不會嘲笑他們,還給他們買了錄音機和玩具。

院長阿姨送他們去殘疾學校學習,讓他們知道原來就算眼睛看不見嘴巴不會說,還可以學習認字。

四名孩子在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走失了。在他們的記憶中,並沒有上過幾天學,也不記得被父母捧在懷裡嗬護的感覺是什麼樣的。但是他們特彆珍惜現在的生活。

原來人們的肢體碰觸帶來的不隻有疼痛,原來人群的吵鬨是可以填滿人心的。他們不再是人群來來往往車水馬龍時被漠視被擦肩路過的背景,他們也可以參與其中。真真切切的感受這份熱鬨。

四名孩子緊緊靠在一起,豎著耳朵努力傾聽身邊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忽然一沉,被人塞了個圓溜溜的東西。

“吃吧!我家親戚從鄉下來看我的時候,特意給我帶的李子。可甜了。”一道熱忱的聲音帶著滿滿的善意和笑意說道:“你們放心吃。我幫你們盯著,要是有蟲子,我告訴你們。”

四個孩子頓時愣住了。

第24章

陶堰和霍百川趕到人民廣場的時候,電影剛剛開場。

盛夏的夜晚,廣場上的路燈散發著昏黃色的光。那光線並不太亮,照的大屏幕前坐著的人們影影綽綽的。

已經沒有什麼客人的小吃攤位懶懶散散的停在路邊,小孩子們三五成群的繞著廣場跑來跑去。

街坊鄰居們搬著小板凳聚集在一起,一邊納鞋底纏毛線縫扣子,一邊細碎的說著話,眼睛時不時的看向大屏幕。

大屏幕上放著很老很老的黑白電影,灰撲撲的畫麵裡硝煙四起,戰士們躲在戰壕裡掩護鄉親們撤離。劣質的大音響裡傳出老演員們字正腔圓的台詞,時不時還帶出一陣刺耳的滋滋聲響,顯然音效並不太好。霍百川隨便看了幾眼,衝陶堰顯擺道:“是《地道戰》。我小時候看過。”

陶堰瞥了霍百川一眼,沒急著去看電影。而是先走到了義工阿姨們支的狼牙土豆和涼粉攤子前。

兩大桶涼粉都賣的乾乾淨淨。還剩下最後一個桶底,陶阿姨不想賣了,索性淘出來給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吃。

十來個孩子捧著涼粉席地而坐,手裡抓著勺子分食。每個月都有一次的露天電影是他們最期待的日子。儘管放映隊的工作人員每次都放那些播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老電影。很少能接觸到影像資源的孩子們仍舊看的津津有味。

“你們兩個可算是回來了!諾,這是給你們留的。”陶阿姨從攤子下麵拿出兩個被紗籠罩著的碗,裡麵裝了滿滿兩碗涼粉,上麵鋪著厚厚一層水果丁和花生碎葡萄乾。黃橙橙的蜂蜜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暖色的流光,看上去越發晶瑩剔透。∴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趙阿姨也開火炸了一大碗狼牙土豆,撒了一把辣椒麵和孜然:“晚上沒吃飯吧?生意做成了嗎?”

組裝電腦的時候,就已經和另外兩位女同學在路邊攤上吃了幾碗桂花釀藕的兩個人接過涼粉和狼牙土豆,笑著道謝:“生意做成了。晚飯也吃過了。謝謝你們還給我們留飯。”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容易餓,就算吃過了沒兩個小時也會喊餓。把這兩碗粉吃了。”陶阿姨說著,高興的笑了起來:“你們兩個不知道,這涼粉和狼牙土豆有多受歡迎。我們準備了兩大桶涼粉,幾乎都賣光了。大家夥兒都覺得好吃。”

陶堰端著碗,笑眯眯說道:“要是熬了紅糖水放在裡頭,會更好吃。”

不過天氣太熱,陶堰懶得熬紅糖。拿蜂蜜湊合一下,味道也不錯。

陶阿姨聽的眼睛一亮:“要是紅糖水也好吃,那我明天熬一下試試。這紅糖可要比蜂蜜便宜多了。”

陶堰輕笑:“天天吃涼粉,大家不會膩嗎?”

“這麼好吃的東西,咋能覺得膩?我天天吃都吃不夠呢!”陶阿姨搖了搖頭。

正說著話,陶堰忽然覺得兜裡被塞了一個圓溜溜的東西。他一低頭,就見一個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到他的腳邊,伸長的手臂正往回縮。

陶堰從兜裡掏出一個表皮擦的乾乾淨淨的李子。深紅色的大李子形狀飽滿,果肉厚實,最外麵的一層皮都有些破了,露出裡麵軟軟的果肉,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拿在手裡把玩了好長時間。

“這是送給我的?”陶堰蹲下來,溫聲問道。

小孩子有些害羞的往後縮了縮,一雙被生石灰弄的渾濁的眼睛茫然的看向陶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他用手指了指嬉鬨的人群,又指了指陶堰,最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啊啊!”

陶堰看明白了:“你是想說,是鄰居送你的李子,你沒舍得吃,留著送給我?”

小孩子越發害羞的往後縮了縮。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雖然他也知道,這兩個能把人販子打倒的哥哥能耐著呢!肯定不稀罕他的李子。但是他也沒有彆的東西。他隻有這個李子。

他想讓兩個哥哥知道,他很感謝他們。感激他們逃走之後還想著去報警,讓警察抓了人販子,把他們從地獄裡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