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晚膳來了。”雪雁親自提了食盒過來,見蘇錦蘿一副神遊天外的小模樣,便笑著開口與她說些趣事。
“姑娘猜奴婢方才過來時,瞧見誰了?”
“誰呀?”蘇錦蘿沒說話,反是玉珠兒似被勾起了興趣,與雪雁一唱一和的。
“是蘇大公子和管表少爺。兩人站在那穿廊處,正較著勁呢。奴婢打眼細聽了聽,好像跟皇城裡的一個粉頭有關。”
“粉頭?”蘇錦蘿用上了膳,樂的聽故事。
“奴婢也奇怪呢,便多留了一份心。”雪雁替蘇錦蘿端上一碗牛%e4%b9%b3,給她添了一點玫瑰鹵子。
“要說這皇城裡頭呀,青樓妓館是不少的,但最出名的還是胡同裡頭藏著的那些粉頭。皆是獨門獨戶攬客,掂人看碟下菜的。吹拉彈唱會的倒是多,不過最讓這些貴人舍不下的是方便、隱秘。”
粉頭大多藏在宅子裡,有些底子的則像普通人家一樣養個媽媽,添幾個丫鬟,在外頭是教人看不出來的,不像青樓妓館那樣惹人注意。
皇城內皆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更偏愛去尋這些更隱蔽的粉頭作樂。
“那大哥怎麼會和虞表哥吵起來的?”蘇錦蘿奇怪道。
“兩人瞧中了一個粉頭。那粉頭慣是個會來事的,一麵是被蘇大公子包著,一麵又去招呼管表少爺。這東窗事發,粉頭被兩人棄了不說,這兩個人也是撕破了臉麵,較上了勁。”
蘇錦蘿消化了半日,然後捂嘴笑道:“大哥便算了,先前那人說虞表哥我還不信,如今瞧著,這男人真是沒有不偷腥的。”
玉珠兒聽到蘇錦蘿的碎碎念,便趕緊接道:“姑娘這話便錯了。您瞧瞧,靜南王那般潔身自好,除了姑娘,奴婢可沒見過王爺與其她人糾纏。”
那是你沒見著。
蘇錦蘿斜睨了玉珠兒一眼。想起那城陽郡主,又想起紅綾,覺得自己日後會不會也跟現下站在穿廊處的大哥和虞表哥一般,為了一個男人,跟彆的女人爭得你死我活的撕破臉皮。
不會不會,就算那偽君子要出去尋一百個粉頭,納一千個妾,她都會點頭同意的。
嗯,她真是十分大方了。恨不得那人一直呆在外頭,不回來糾纏她才好。
“姑娘,不好了,老太太突然就,突然就……不行了。”甬道處急急奔來一個小丫鬟,麵色慌張的叫喚。
蘇錦蘿“騰”的一下起身,手裡的牛%e4%b9%b3都打翻了。
氤氳牛%e4%b9%b3尚存熱氣,攤開在繡桌上,滴滴答答的順著邊緣滾下來,在白玉磚上彙聚成一灘,麵上沾著玫瑰鹵子,就似冬日裡的雪中紅梅。
蘇錦蘿起的急,腳下一滑,踩著那牛%e4%b9%b3跌倒在地。
“姑娘!”雪雁和玉珠兒急上前,將人扶起來。
蘇錦蘿顧不得自己,推開兩人。
“姑娘,您慢些。”
蘇錦蘿疾奔出去,心裡慌張的厲害。晚間的風依舊有些涼,呼啦啦的迎麵打過來。蘇錦蘿用力咽著喉嚨,嘴裡發苦,哽咽的厲害。
一口氣奔到老太太的院子,蘇錦蘿已然淚流滿麵,她抹了一把臉,看到屋門口早就聚了許多丫鬟、婆子,正抻著脖子往裡頭瞧。
“請靜南王了嗎?”李老爺站在門口,急的左右亂轉。
“請了。”丫鬟點頭。
“再去請,快。”
“是。”
蘇錦蘿看著擦身而過的小丫鬟,平穩了一下心緒,然後喘著粗氣,撥開人群進到裡屋。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雙眸渾濁,眼珠子輕動,身上蓋著褥子,整個人微抖,牽動全身,似是已經有些僵了。
明明白日裡還好好的啊。
蘇錦蘿腳步艱難的走進去,跪在榻旁,抖著一雙手握住李老太太的手。
李老太太轉了轉眼珠子,吃力的吐出一句話來,“菱姐兒,來了……”
“老祖宗,我來了。”蘇錦蘿努力的想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她僵著一張臉,除了緊緊握住李老太太的手外,根本就做不了其它的事。
蘇錦蘿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覺羞恥和心酸。
“老祖宗,要走了。”李老太太笑了,偏頭看向跪在一旁的李飛瑤。
“菱姐兒有著落了,瑤姐兒呢?”
李飛瑤埋首,額頭磕在榻上,毫無聲息,片刻後才抬眸,一雙眼哭的核桃一般。她抹了抹眼淚珠子,猛地起身疾奔到外頭,胡亂拽了一個人進屋,然後硬扯著人跪在李老太太麵前。
“老祖宗,你瞧,瑤姐兒也要嫁人了。”
“菱姐兒要嫁人了,瑤姐兒也要嫁人了……好好,生大胖曾孫子……老祖宗瞧不見了,瞧不見了……”李老太太的腦子已經有些糊塗,她絮絮叨叨說著話,不明所以。
蘇錦蘿哭著點頭,小腦袋埋得低低的,眼淚“劈裡啪啦”的掉出來。
李飛瑤的手,緊緊箍著身旁男人的胳膊,挺跪在那裡,渾身顫唞。
蘇清瑜麵色有些尷尬,他擠在蘇錦蘿和李飛瑤之間,左右看看,給蘇錦蘿擦了擦小臉,然後又在李老太太欣慰的目光下,給李飛瑤擦了擦臉。
李飛瑤努力抑製住自己的哭聲,直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清冷沉穩,透著極強的信服力。
“老太太,役了。”
“啊……”
“嗚嗚嗚……”
屋內外,斷斷續續的傳來嗚咽聲。
李老太太不知何時,沒了聲息。她躺在那處,渾身僵硬,連雙目都沒闔上。
隨後趕到的玉珠兒與雪雁摟在一處,跪在屋外哭的傷心至極。
李夫人站在李老爺身邊,掉著眼淚珠子。可憐李老爺那麼一個男人,也在掩麵抽泣,哭的麵色漲紅。
他跪在地上,朝李老太太磕頭,然後埋首嗚咽。
陸迢曄蹲身,將蘇錦蘿摟到懷裡。
蘇錦蘿攥著陸迢曄的寬袖,哭的嗓子都啞了。
屋外疾風驟起,襯得屋內愈發淒涼。
……
李老太太的喪事,是李夫人一手操辦的。
在皇城內,李家並沒有什麼親眷,所以喪事辦的極其簡單。至多就是理國公與孫氏來慰問了一番。
辦完了喪事,就要將李老太太的骨灰帶回新平郡,回歸故土,入土為安了。
“老爺,瑤姐兒這些時日累成那樣,依我看,這骨灰就你先給帶回去,我在皇城裡陪著瑤姐兒多住些日子,待瑤姐兒身子好了,再回去。”
李老爺腫著眼,沒有應聲,片刻後才道:“隨你。”
李夫人麵露喜色,環顧四周後瞬時壓下。
喪事辦了三日,蘇錦蘿穿著孝服折騰了三日,到第四日的時候才終於被陸迢曄壓在榻上去歇息了。
可躺在榻上,蘇錦蘿卻睡不著。
她隻要一想到李老太太,就覺得心口難受的緊,喉嚨酸澀,不自覺的想掉眼淚。
“姑娘。”雪雁與玉珠兒兩個丫鬟也是麵色不佳,說話時蔫蔫的,喉嚨都啞了。“王爺來了。”
珠簾後,陸迢曄提著一壺酒,用白玉壺身敲了敲麵前的珠簾。
蘇錦蘿怔怔回神,玉珠兒上前替她穿上軟底兒繡鞋,披上薄披風。
“出來。”陸迢曄朝蘇錦蘿勾了勾手。
蘇錦蘿悶著小腦袋跟了出去。
院內,石桌上擺著兩個小菜。一碟玉蘭片,一碗蘿卜絲,外加一碟石花糕。
陸迢曄撩袍而坐,將手裡的酒壺置在上頭,然後攏袖給蘇錦蘿倒了一杯。“上好的木樨酒。”
濃鬱的酒香侵鼻而入,蘇錦蘿歪了歪小腦袋,提裙坐下去,小心翼翼的端起來輕抿一口。
甘甜可口,除了口舌生津的木樨香,還有一股子枸杞味。
“好喝嗎?”
“嗯。”蘇錦蘿點頭。
“這可是宮裡頭的貢酒,自然好喝。”陸迢曄撐著下顎靠在石桌上,繼續給蘇錦蘿添酒。∞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蘇錦蘿紅著一雙眼,沒有說話的意願,隻悶悶的吃著酒。
月色如華,照在兩人身上,就像是被渡上了一層銀霜。廊下,素白燈籠隨風輕漾,白綾掛在四處,隱有蛙鳴鳥叫聲,聲聲入耳。
蘇錦蘿吃醉了酒,麵頰坨紅的被陸迢曄往嘴裡塞了幾口白粥。
“唔……不要吃……”蘇錦蘿嫌棄的推開那白粥,心心念念要喝木樨酒。
半壺木樨酒,早就沒了。
抱著酒壺,蘇錦蘿打著酒嗝,很是不開心。
怎麼就沒了呢?
伸出白嫩指尖,蘇錦蘿點著陸迢曄的鼻尖,“小氣。”
“嗬。”陸迢曄低笑,端起自己那最後一杯木樨酒,朝蘇錦蘿晃了晃道:“張嘴。”
蘇錦蘿垂涎的%e8%88%94了%e8%88%94唇,張嘴。
陸迢曄往裡塞了一勺白粥。
蘇錦蘿抱著酒壺,覺得有點不對勁。但現在的她腦子混沌,除了覺得不對勁,再覺不出什麼其它的感覺來。隻是被那杯永遠吃不著的木樨酒吊著,吃完了整整一碗白粥。
將空粥碗扔在石桌上,陸迢曄擦乾淨手,垂眸盯住蘇錦蘿。
小姑娘抱著酒壺,唇角沾著白粥漬,麵如胭脂,眸若水波。靜靜的把臉貼在石桌上,被那涼涼的觸?感舒服的直哼唧。
他這哪裡是在養媳婦,明明是在養女兒呢。
“呐呐,酒。”蘇錦蘿大著舌頭,跟陸迢曄舉了舉手裡的酒壺,然後貪婪的盯住他手裡的最後一杯木樨酒。
混沌的她完全沒想過,為什麼那隻酒杯裡的酒永遠都吃不完。
“想要?”
“要。”蘇錦蘿點著小腦袋,聲音軟綿綿的比方才吃的木樨酒還要美味。
“那就要看你表現了。”陸迢曄手指微屈,偏頭看向蘇錦蘿,壓著聲音,語調緩慢,在寂靜暗夜裡,陡添幾分曖昧。
蘇錦蘿也盯著陸迢曄看,雙眸睜得大大的,裡頭蘊著濃重水霧,將眼前的人一分不差的印在了裡頭。
“我是誰?”陸迢曄卷著蘇錦蘿的發絲繞在指尖,湊上去,挺直鼻尖觸到小姑娘胭脂色的麵頰,帶著熏染醉意。
蘇錦蘿轉了轉眼珠子,伸出小手捂住嘴,湊到陸迢曄耳朵邊上道:“壞人。”
“哦。”陸迢曄意味深長的笑了,他拽了拽那縷青絲。蘇錦蘿被迫又湊了過去。
“哪裡壞了?”
蘇錦蘿盯著陸迢曄看,然後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嗚咽出聲,“不要,不要殺我……嗚嗚嗚,我,我給你,給你……”
小姑娘四下尋了尋,沒找到什麼好東西,就把懷裡寶貝似的摟了半日的酒壺子塞給了陸迢曄。
將酒壺放到石桌上,陸迢曄收起那股子漫不經心的神色,指尖輕撫上小姑娘的脖頸。
“這裡,疼?”
蘇錦蘿對陸迢曄的恐懼,是埋在心底的。揮之不去,深入骨髓。
她戰戰兢兢的僵坐在那裡,仿佛觸在自己脖頸上的不是手指而是那柄利劍。一樣的冰涼,一樣的冷冽。
涼風一陣,木樨酒香。
蘇錦蘿恍然回神,似夢非夢的看著麵前的陸迢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