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和周遭在慢慢地打轉。
她想問一句,玩夠了嗎?
在她的話出口之前,唐曉染的聲音傳到了她耳中,在她眩暈的世界裡悠揚:“佳麗啊,很辛苦的話,就算了吧。”
孫佳麗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頭太暈,難受得她原地蹲下,按著腦袋衝上前的人,仰著頭問道:“你說什麼?”
唐曉染低頭看著她,臉上沒了笑,深棕色的眼睛裡認認真真,又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我說,如果喜歡那人讓你這麼辛苦,那就算了吧。”
也許是抬著頭的時候,血液從腦子裡往下退,也許是她們倆之間的距離變近了。
總而言之,當孫佳麗看到唐曉染眼神的時候,她怔了一下。
耳邊聽見的聲音在腦內自動重播:如果喜歡那人讓你這麼辛苦,那就算了吧。
算了?
孫佳麗擺了擺手,又笑出了幾聲:“哈哈哈哈……算了?”
她低下頭,將腦袋埋在膝上,驀地安靜了下來,良久才說道:“我還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你對我講這麼有人情味的話,曉染。”
茶樓晚上的生意冷清,老板原本坐在最裡麵的小隔間裡喝茶,聽到門口半天沒散的聊天聲,走出來看了看。
結果就看到兩個漂亮的年輕女生在他門口說話。
唐曉染指了指蹲在地上的女生,對老板笑了笑,吐了下舌頭:“不好意思啊,老板,本來想進去喝茶,結果她喝醉了,所以就在門口蹲一會兒。”
“沒關係啊,你們現在就可以進來的啦。”本地口音濃重,老板出口的普通話裡有股令人想笑的味道。
孫佳麗從地上站了起來,對唐曉染伸出的手搖了搖頭,步伐瀟灑地走了進去,大聲道:“老板,來壺普洱!”
那氣勢,跟叫一箱啤酒似的。
“發(花)生你們要不要也來點呐?”老板進屋泡茶之前,又揭開那道布簾子,探頭出來問了一句。
唐曉染搖了搖頭:“不用,她是水桶來的,老板你記得用個大點的茶壺。”
孫佳麗繼續瞪她。
瞪了一會兒,又放棄了,覺得自己的目光暫時射不穿唐曉染的臉皮。
右手支在桌上,撐著腦袋,歪著頭打量對麵的女生,在唐曉染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值得被她如此關注時。
孫佳麗兀自說出一句:“我很羨慕你。”
唐曉染想拿點什麼擋住自己的臉,但是木桌上空蕩蕩的,連個茶杯都沒有,早被老板以為沒有生意收了起來。
半晌後隻能迎上孫佳麗的視線,張了張唇,回道:“我知道。”
不是茫然地問為什麼,也沒有像之前那樣臉大地認下,更沒有虛偽地奉承回去,隻是簡單地說了個早已察覺到的事實。
孫佳麗噗嗤一聲,低下頭,另一手也抬起放在桌上,指甲點在木桌上,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怎麼辦,我居然覺得你更討人喜歡了。”孫佳麗粲然一笑,從深黑到灰綠變化的長長卷發在白熾燈光線下顏色鮮明無比,襯得她臉龐精致無比,這個笑容於是也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唐曉染用食指撓了撓額頭,她其實並不太適應這樣談心的氛圍。
尤其對麵坐著的人和‘談心’這個詞格外不搭的時候。
“呃,你這麼講我就有點為難了,畢竟我雖然彎,但兔子不吃窩邊草啊——”唐曉染為難地對她眨巴著眼睛,正經不到兩秒鐘,又開始皮。
孫佳麗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驚訝地長大了嘴。
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之後,又閉上了嫣紅的唇。
她被好友猝不及防的出櫃驚呆了,安靜了好半天,慢半拍地、孤零零地拍了幾下手掌,請教一樣地問道:“我是不是應該給你鼓掌?”
唐曉染乾巴巴地回道:“……不用了,我就隨口一出櫃,不要在意。”
孫佳麗徹底將自己從之前的失落情緒裡拔了出來,沉浸在自己好朋友居然彎了的驚天大新聞裡。
最終隻能對她抱了抱拳,甘拜下風:“沒想到普通的戀愛模式已經不能滿足你了,居然一言不合挑戰困難模式。”
老板泡的普洱姍姍來遲,還在旁邊放了個熱水壺,接上燒水的電線之後衝她們倆笑一下,就回隔間了。
唐曉染對他點了點頭,等他走了,對孫佳麗展顏一笑:
“一想到我爸哪天發現這事之後,要打斷我狗腿的樣子,你是不是就沒那麼羨慕我了?”
孫佳麗:……我居然真的有被安慰到一絲絲?
一時間她有無數的問題憋在喉間,爭先恐後地想要往外冒,卻不知道先讓哪個擠出來比較好。
最後腦海裡出現的念頭竟然是:
唐曉染一定很喜歡那個人吧。
那人也一定很優秀,對曉染很好,不然,唐曉染不會為了她走這麼一條仿佛要與全世界為敵的道路。
然後孫佳麗還是一個問題都沒問出來。
享受完唐大小姐的倒茶服務之後,她左右看了看,偌大的空間內隻有她們倆人。
孫佳麗往桌上一趴,墊著手臂,偏著腦袋,看麵前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白瓷杯,眼睛裡映著那嫋嫋的水汽——
換了個不那麼疲憊的話題:“說點讓人高興的事情怎麼樣?”
唐曉染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小瓷杯邊緣,將它端到唇邊,吹了吹麵上滾燙的茶水,偏紅的茶湯看著便讓人身心舒適。
“嗯?”她喉間發出一個音,示意對方繼續。
夜晚的涼風從店外吹了進來,將人心底所有的燥熱拂去,所以喝下這熱茶,也不覺難受。
就在她試探著,將杯子挨在唇邊,打算小小抿一口試個溫度時,孫佳麗開始講所謂的高興事情:
“跟你分享一個,誰也不知道的蕭家的大八卦,你聽不聽?”
唐曉染小心的動作被稍微影響了一下,略一走神,腕上力道一歪,熱茶傾斜著湧入口中。
“唔——!”她趕緊放下杯子,舌上的溫度咽也不是,吞也不是,等她想吐出來時已經沒那麼燙了,終究還是落進肚裡。
但還是留下了舌尖的疼痛。
她被燙的感覺自己能原地跳起十米高。
苦著眉頭,皺著臉,她吐出舌頭,拚命用手給自己扇風,抱怨地看向對麵:“燙死我了……”
“哇,我還沒開始講,你可以先彆這麼激動。”孫佳麗表情無辜地看著她,心底產生了終於報複回了一丟丟的筷感。
唐曉染心想自己能不激動,換我跟你講講你對象家的八卦,看你激不激動。
況且,她們這個圈子裡的人,所謂的八卦都不是什麼好事,無非是相當難聽和沒那麼難聽的區彆而已。
她惴惴不安地想著,蕭時歆的身上能有什麼樣的事情,想了一會兒又反應過來,這要是蕭時歆的事情,估計孫佳麗就直接點名了。
蕭家,蕭家又能有什麼事情?
會對蕭時歆造成不好的影響嗎?
腦子裡在胡亂聯想著,唐曉染的目光卻專注地盯著孫佳麗,連舌頭上的痛都沒那麼明顯了。
孫佳麗依然是側著頭盯著自己麵前那杯茶,唯有出口的聲音低了些,捎著點講秘密時才會有的引人入勝的悄然,又有顯著到讓人不需要仔細聽也能辨彆出的嘲弄:
“你知道嗎?蕭文博給蕭時歆折騰出了個弟弟,而且看樣子,還打算讓這小孩兒名正言順地進蕭家門。”
唐曉染臉上的表情僵硬了。
她知道嗎?
……她當然不知道。
喉間乾澀,麵前的那杯茶已經涼了許久,她拿起杯子又放下,一時間竟然有些無措。
還好對麵的人沒看到,心神不知飛到哪裡去了,連這說好的能博人一笑的八卦,講到一半都輕飄飄了起來。
出口了才知道,在自己真正難受的時候,其實誰過得不好都與自己無關,哪裡還真的能高興起來?
深棕色的眼睛眨了眨,唐曉染迅速地回過神,抬手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又給自己重倒了一杯放在邊上涼快,嗓音裡帶著一線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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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問題,孫佳麗的眼裡劃過一抹黯淡。
怎麼知道的?
因為某個男人,下個月要去參加蕭文博舉辦的酒會,投資了一支偏門的股,等著哪天收獲一個驚喜呢。
“這事兒知道的人確實不多,蕭文博當初怎麼下來的,圈裡的人都清楚——現在他要讓私生子登堂入室,怎麼說也是個醜聞,自然不會興師動眾。”孫佳麗避重就輕地感慨了一句。
唐曉染心神不寧地跟著應了一聲。
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歆姐會怎麼辦?
然後,心頭就漫上一股,莫名的憤怒。
“我沒聽說他和現任妻子要離婚的消息,他想讓外麵的人進家門,也得有那名分才行。”她的聲音冷冷的,那一絲莫名的怒意也從裡麵透了出來。
孫佳麗沒聽到她對蕭時歆的幸災樂禍,反而聽到了奇怪的火氣,抬頭看了她一眼。
正想開口問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他們唐家的傳聞。
唐曉璋這麼一個被收養的孩子,如今在他們倆親生子之上,基本掌握了高晟集團,估計他們倆在家也很煎熬,很憋屈吧。
聽到這樣的八卦,也難怪她會感同身受了。
自以為想通了好友心情的孫佳麗,就這樣再一次地,在最接近真相的時期又一次擦肩而過。
“咳,要不我再給你換一個?”孫佳麗尷尬地想要轉移話題。
唐曉染心不在焉地再次看向她,用目光示意:你說吧。
孫佳麗開動腦筋開始回憶,想了好半天,對著好友那張顯嫩的小臉,半天隻憋出一句:“呃,沒、沒了。”
有也想不起來了。
……奇怪,怎麼好像今晚的事情越講越苦逼?
但是原本心底驅不散的陰霾,此時卻稍稍被驅散了些。
麵前那杯冷茶被回過神給自己添茶的唐曉染順手也換了一杯,孫佳麗趴著攢夠了力氣,坐直身體,端起茶杯,吹了吹,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
溫熱從舌尖一直落到胃裡,驅散了那凝結的冰冷。
茶壺裡的一杯已經倒完了。
孫佳麗忍不住端起旁邊早已沸騰跳閘的熱水壺,又往茶葉壺中滿了一次。
絕望地發現,怎麼人進入養老模式就這麼輕易呢?
這世界簡直有毒啊!
又慢悠悠地喝了幾杯之後,唐曉染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唔’了一聲:“我得回了,你也早點回去吧,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
孫佳麗喝了幾杯熱茶,酒醒的差不多,點了點頭,兩人喊老板結了賬,出門各自打車回家。
上車之前,孫佳麗喊住了她。
“今晚謝了。”
唐曉染對她揮了揮手,沒回她的話。
等到坐進了車裡,看向窗外,瞳孔裡映出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