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按太陽%e7%a9%b4,“儆兒,你能不能,向娘起個誓。”
朱儆忙問何事,琉璃咳了數聲,才啞著嗓子道:“你向朱家的列祖列宗起誓,你會善待明澈跟明德,絕不會為難他們兩個。”
朱儆猛然一顫:“您、說什麼?”
琉璃力氣不支,低低道:“有些話你不愛聽,我便不說了,隻是母後再糊塗愚蠢,卻也知道,為人絕不能昧了良心,你容不下範垣,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可卻不能無動於衷,我上輩子對不起他,這輩子……又害了他,如今隻能親自去跟他賠禮了。”
“你、你說什麼……”朱儆睜大雙眼,過了會兒才總算反應過來,失聲叫道:“我不許你這樣說!”
琉璃笑望著朱儆道:“儆兒,你已經長大了,事事自有主張,已經不需要彆人為你操心,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澈跟明德,他們畢竟還小呀。你、能不能答應我,會把他們兩個當成至親一樣友愛相待,不許、絕不許害他們!”
朱儆叫道:“母後!”
琉璃反握住他的手,枯瘦微冷的手正在發抖:“答應我,不然的話,就算我去了黃泉底下,也終究不得安生!”
***
這日,鄭宰思護送少年皇帝回宮。
一路上朱儆始終一言不發,隻在望寢殿而行的時候,朱儆問道:“之前從揚州傳來的消息,真不真?”鄭宰思道:“回皇上,派去的人還未回來,不過依我看來,那屍首未必就是範垣。”
“是嗎?可有何憑據?”朱儆回頭。
鄭宰思苦笑:“皇上恕罪,並無憑據,非但沒有憑據,據送上京來的那幾件遺物看來,卻的確是範垣的無疑。隻不過臣覺著,範大人……不至於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外地殞了性命罷了。”
朱儆擰眉,喃喃道:“原來隻是猜測。”突然又道:“這消息朕已經嚴命封鎖不許外漏了,怎麼她卻重病的這樣厲害,是不是也從哪裡聽說了風聲?”
鄭宰思道:“皇上雖下令噤聲,但那些東西一路從南邊送上京城,中間難免有消息不密的時候……”
朱儆沉默,繼而道:“但若如你所說,範垣並沒有身死,那怎麼這麼長時間他都不見露麵,如今純兒生死一線,也不見他的消息,難道他竟能忍心至此?依我看來……以他的性子,隻怕除非是真的死了,不然的話……”
鄭宰思歎道:“皇上說的也不無道理。也許,是真的凶多吉少。”
兩人說話間,內閣徐廉從外而來,自從範垣失蹤,徐廉便從次輔被擢升為元輔,也算是眾望所歸罷了。
徐廉上位之後,陸陸續續提拔了幾名自己的心腹,以及素日來看好的人才等,比如鄭宰思便入了閣,而養謙也榮升為翰林學士。
徐廉上前行禮,因見皇帝麵有戚然之色,雙眼通紅顯然是哭過,徐廉卻十分精明,依舊泰然自若,謹慎小心之狀。
隻說了幾件內閣亟待要辦的事,請了朱儆示下便自去了。
***
三日後,是個陰雲密布的黃昏,城門將關閉的刹那,有一輛馬車緩緩駛出。
馬不停蹄,沿著官道一路繞山轉水,走了兩天,便停在一個蘆葦叢生的渡口旁邊。
車內,明澈早按捺不住,率先跳了出來,又把明德接了下地。
兩個小孩站在馬車旁邊,打量著周圍,見湖麵上水鳥翩飛,路兩邊古木掩映,蘆葦蕩中依稀有幾間房屋若隱若現。
而在不遠處,停著一葉扁舟,隨波搖曳,舟上似乎還有人,戴著鬥笠披著蓑衣,手中握著一根竹竿,鵝毛浮標被水底的魚兒啃咬,在水麵上一上一下的飄動,十分自在悠閒。
明澈忍不住叫道:“娘,你快來看,這是什麼地方?”
車簾子一動,是琉璃慢慢地挪了出來,她的臉色仍有些憔悴,隻是精神要比先前看起來強了好些。
琉璃靠在車廂邊上,囑咐:“你們兩個不可亂跑。”
明澈本急不可待地想去一探究竟,聽了這話,隻得乖乖地立在原地。
琉璃歎了口氣,扶著車門,正要下車,突然聽到明澈叫道:“那是……”
原來先前那垂釣的小舟不知不覺中已經靠攏了岸邊,而那垂釣的“船夫”也緩緩站起身來。
琉璃抬起眼皮隨意一瞥,但就是這一眼,卻仿佛叫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起來了。
那船夫一身蓑衣,卻掩不住高挑的身形,依稀還看著有幾分眼熟,而當他慢慢抬頭之時,也露出了鬥笠底下的容顏。
先映入琉璃雙眼的,就是那雙夢縈魂繞,無法淡忘的鳳眸。
第121章 完結
在琉璃所乘的那輛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的時候, 京郊十裡高嶺上, 有一人手牽白馬,凝目望著馬車揚塵,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鄭宰思仍是無法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從這一刻起, 他終於跟心底那個笑容純真而明%e5%aa%9a的女孩子……一刀兩斷了。
多少年了, 她早就不再是原先的陳琉璃,可對鄭宰思而言, 他, 卻仍是那個陰冷的冬夜,縮在巷子角落裡半醉將死的有家難歸的浪子。
他一直都在等待著那個丫頭的回眸一笑,然而兜轉來去, 她卻終究隻屬於彆的男人,他始終一點機會都得不到。
直到馬車消失在眼前, 鄭宰思才轉身,躑躅地牽著馬兒往回。
也許他該欣慰, 他雖得不到一個女子,卻得到了常人望塵莫及的權柄。他所有的不僅是現在,還有那個人交付給他的,錦繡而不可限量的將來。
***
關於琉璃跟範家兩個孩子的憑空消失,京內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範垣並沒有死,暗中把嬌妻愛子接了出京, 逍遙天下去了。
也有人說,範夫人因為思念過度得了重病,一命嗚呼。還有人說琉璃並不是病死,而是他們一家子都給皇帝暗中“滅口”了。
稀奇古怪,諸如此類。
這件事在京內沸沸揚揚地傳了半個多月才消停,並沒有人格外留意,吏部尚書鄭宰思同幾個親信隨從悄然離京,不知何往。
又過了月餘,鄭宰思回京後,換了朝服進宮。
禦書房裡,皇帝正在親閱奏折,沒了範垣在跟前,也少了許多的指手畫腳,徐廉是個謹慎老成的人,行事多會順從皇帝,雖偶有不同意見,卻極少出聲反駁。
朱儆覺著舒心,就像是原先縮在巢裡的雛鳥,原先隻能乖乖地呆著,等老鳥把捉到的食物塞到嘴裡,老鳥給喂什麼就吃什麼,極少有挑食的機會。
現在,他的羽翼豐滿,可以肆意翱翔,隨心所欲,要“吃”什麼就“吃”什麼,葷腥不忌。
但極度的舒心之餘,又似少了些什麼,偶爾心裡會覺著空落落的,下意識盼著有人在耳畔指點:“皇上,不可操之過急。”或者“皇上,如此行事大為不當。”
當初深惡痛絕的那些絮絮叨叨地言語,不經意裡會在耳畔出現,每當這時候,朱儆都會歪頭看一看,以為那個人還在身旁,一臉清正肅然地凝視著他,似在挑自己的錯兒,刹那間讓朱儆的腰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生恐看見對方責備的眼神。
但是不可能了,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再在身邊了。
就如同他深深眷顧的母後,始終是再也不可能如她說過的那樣“長長久久陪伴身邊”了。
微微走神。
直到看見鄭宰思進門,朱儆才恍若無事地垂了眼皮。
“有消息了嗎?”朱儆問道。
鄭宰思跪地:“請皇上恕罪。”
朱儆蹙眉看向鄭宰思:“還是沒有消息?”
鄭宰思道:“臣去了蘇杭一帶,仔細偵尋,並沒有夫人等的線索。”
殿內沉默,半晌,朱儆才說道:“如果是她一個人行事,決不至於如此縝密,無懈可擊似的……一定是他。”
說到“他”,語氣微微重了些。
鄭宰思當然知道朱儆指的是誰,道:“皇上覺著他沒有死?”
朱儆站起身來,他走到桌邊,望著鄭宰思道:“朕原本就在懷疑,隻是……上次純兒病重他卻並沒有現身,所以才放鬆了警惕。如今看來,不過仍是他故布疑陣罷了,哼,他還真狠得下心,純兒病的那個樣了,他居然還能穩坐釣魚台。”
鄭宰思擰眉:“是不是要通緝,或者命人暗中搜尋捉拿?”
朱儆並沒有回答,隻是來回踱了幾次步。
鄭宰思又等了半天,朱儆才說道:“不用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個答案,出乎意外。
像是要解決他的疑問。朱儆道:“他藏的這樣深,等閒是找不到的。另外……罷了,朕也不想再計較了。”
說著他揮了揮手,手勢很輕,語聲卻重若千鈞。
殿外陳衝道:“皇上,永福宮那裡說小皇子啼哭不止。”
朱儆聽了這話,便邁步出門,徑直往永福宮而去。
還未進門,就聽見小孩子厲聲啼哭,朱儆匆匆進內,卻見%e4%b9%b3母嬤嬤抱著繈褓中的小皇子,正百般哄勸卻無效。
朱儆忙走到前,親自將小孩子接了過來。
不知為何,才入了朱儆懷中,那哭的滿麵漲紅的小家夥,竟緩緩停止了啼哭,含淚的兩隻眼睛怔怔地望著他。
朱儆對上小孩子無知無邪的雙眼,不知為何,竟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這孩子年幼,不管鬨得多厲害,隻要給他抱住,就會立刻安靜下來。
記得琉璃說過,當初的儆兒,也是鬨脾氣鬨得厲害,隻是要給琉璃抱著才肯乖乖入睡。
想來這孩子的脾氣是隨自己的。
但是,他自己卻永遠都回不去靠在母親身邊無憂無慮的時光了。
突然又想起那天,琉璃病重,他同鄭宰思去範府探望時候,琉璃所說的話。
自從知道範府人去樓空後,他自然是震怒非常。
因為他深知這背後一定跟範垣脫不了乾係。也就是說,範垣並沒有死,隻是在暗地裡謀劃這些。
但是在盛怒之後,他迅速的冷靜下來。
範垣昔日的苦心教導,其實並沒有白費。
先前有關範垣的種種流言遍地漫天,比如範垣身死之事,也傳的極盛,卻無人破除,可見範垣是鐵了心的死遁。
那就是說,範垣不會再回來了。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其實,就算沒有琉璃這回事,漸漸長大的朱儆,也未必會容得下範垣。
最好的法子,是不再出現。
不愧是他的老師,很知道他的心意。
想來,當初跟南安王的和談,也早在範垣的意料之中了。
不然,在南安王跟皇帝密使的兩麵夾擊中,範垣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逐漸冷靜下來的朱儆,卻沒有了惱怒,相反,暗暗地竟鬆了口氣。
範垣沒有死。
他不用太過愧疚。
而母後也不必再去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