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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 八月薇妮 4343 字 6個月前

朱儆微微睜大雙眼:“這兒人怎麼這麼少?”他幾乎忍不住探頭出去打量,“我們已經出城了嗎?”

車旁邊喬裝改扮的侍衛將馬兒靠近了些,壓低聲音回答說道:“稟皇上,這仍是在城中,已經是樂苑坊了。”

朱儆點點頭,不再問了。隻是緊著打量,馬車越走,所見情形就越嚇人起來,連路邊的房子都有些頹然破敗,路邊不時閃過些破衣爛衫的身影,有的拄著拐杖,有的索性躺在地上,還有幾個小孩子,也同樣衣著襤褸,麵黃肌瘦地跑來跑去。

馬車另一邊侍衛靠近,隔著窗子問道:“大人,還要繼續往前嗎?”

範垣道:“往前。”

朱儆回頭看他一眼,小臉上已經全是狐疑凝重的神色。

“這裡為什麼會這樣。”終於,朱儆有些忍不住,“怎麼這麼多叫花子,這些房子……為什麼沒有人管?”

這跟小皇帝想象中一片錦繡的京城相差太大,這感覺就像是一匹極好的綢緞,突然給老鼠咬出了一個洞。

範垣道:“這裡是西城,有一些流民,還有些入不敷出的貧民百姓都聚居在此,倒不是沒有人管,有的人想管,卻有心無力,有能力管的人卻寧肯視而不見,不願意伸手。”

朱儆已經叫道:“好大的膽子,管這裡的是誰?”

範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覺著呢?”

朱儆畢竟聰明,愣了愣,道:“你說的是朕?”

範垣道:“就像是皇上先前不信臣所說的話,還以為天下百姓都跟皇上似的快活自在,如今眼見了,又怎麼樣?這還是在京城裡,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還能如此,那麼天下其他地方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隻是皇上先前看不見,便隻以為一派祥和。”

朱儆聽了,不寒而栗:“少傅,天下這樣的地方多麼?”

範垣道:“多,多不勝數。”

北風透過窗簾,一陣陣地輕輕襲來。

朱儆突然覺著極冷,他縮了縮肩頭,卻又重新轉身,仍舊透過車窗往外看去。

此刻,馬車正要拐彎,路邊上有個人正揪住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不知為何揮拳就打,那被打的竟小孩子哪裡禁得住,頓時倒在地上。

朱儆看那小孩子似乎跟自己年紀差不多,一時呆了,正要叫人去阻止,卻見一個衣衫破舊蓬頭垢臉的婦人哭號而來,攔在那小孩子身前,向著那打人者跪地求饒。

那動手大人的卻不依不饒的,上來就是一腳,正踹在那婦人的%e8%83%b8口,婦人倒退跌倒,地上的小孩子爬起來將她抱住,口中哭道:“娘!”

這會兒朱儆終於反應過來,忙叫道:“快去!”

那打人的惡霸似乎還不足興,嘴裡罵罵咧咧,掄起胳膊仍要上前,才要揮拳,卻給人一把擋下。

頓時身子倒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這人大聲哀叫,一邊破口大罵:“是誰!”

此刻朱儆已經跳下馬車,氣的走到跟前喝道:“混賬東西,你為什麼當街打人?”

那惡霸本喝了酒,如今吃了虧,又驚又氣,又突然見是個小孩子露麵,當即罵道:“哪裡來的小兔崽子,你管得著嗎?”

朱儆大吃一驚,同時震怒之極:“你說什麼?”

身邊侍衛忙喝道:“好大的膽子!還不住嘴!”

惡霸趁著酒興罵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在這裡無事生非,也不打聽打聽我阮五爺是誰,就敢撒野,報上名來,明兒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侍衛們雖知道這人在作死,隻是不知朱儆的意思,便看向小皇帝。

朱儆也想立刻叫人把這惡賊的頭砍下來,可聽他這樣大的口氣,便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阮五爺伸出拇指,往自己臉上一劃,道:“老子是範府的人!”

朱儆一愣,身邊的侍衛都驚呆了。朱儆問道:“什麼?哪個範府?”

阮五爺啐了口:“你這無知的小東西,京城裡還有哪個範府,當然是本朝首輔大人的府邸。”

朱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卻見範垣已經下了車,卻並沒靠前,隻站在車邊上。

馬車離這裡不遠,他應該已經聽見了,隻是不知為什麼毫無反應。

朱儆咽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既然姓阮,又跟範府是什麼關係,可見你是扯謊!”

阮五爺傲然自得道:“老子的兄弟,是範府的管事。”

“我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個奴才,一個奴才你也敢這麼囂張?”朱儆愈發驚怒。

阮五爺勃然色變:“小兔崽子,你敢瞧不起五爺,你是哪家的?你家大人是誰?”

朱儆道:“怎麼,難道你還想報仇?”

阮五爺打量朱儆的打扮做派,他倒是也有些眼力,便道:“我看你的樣貌,倒像是個官宦子弟,但任憑你是誰,敢得罪了五爺我,就等於得罪了範府,得罪了首輔大人,信不信明兒就叫你們家大人丟官罷職?”

朱儆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幾聲:“說的我果然怕了起來。”他回頭看向範垣,“那你可認得那是誰?”

阮五爺早看見馬車邊上站著一人,也沒當回事兒,此刻細看了兩眼,卻不認得,隻瞧出來絕不是個下人,一定是個主子的身份做派。

阮五爺便道:“他就是你爹?”

朱儆絕想不到他會這樣回答,一時大怒叫道:“放肆!混賬!”

阮五爺愣了愣,道:“難道這不是你們家裡大人?”

朱儆的小臉都白了,咬牙切齒。

阮五爺瞧瞧他,又看看範垣,後者仍是一派的氣定神閒。

雖然這一大一小仿佛大有來曆,隻不過好好的哪裡有貴人往這貧民的地方鑽的?一定是什麼外地才進京的官兒,或者微末低級之流。

當下竟說道:“憑你們是誰,橫豎老子不認得的,一定是不上數的窮官,識相的,快點跟五爺賠禮道歉,不然的話,保管讓你們官職不保。”

朱儆忍無可忍:“還不給我把他拿下!”

侍衛聞言上前,將阮五爺手臂一拉,背上一拍,同時在膝彎上踢了一腳,阮五爺身不由己跪倒在地,疼得又大叫起來。

朱儆上前,飛起一腳踹在那人身上:“你這賤奴,必叫你不得好死。”

阮五爺垂死掙紮:“你敢!還不快點放開我,我是範府的人……得罪了首輔大人,才叫你們不得好死。”

正叫著,突然見範垣已經走了過來,他淡淡問道:“你不認得我?”

阮五爺道:“誰管你是誰?”

範垣笑了笑,對朱儆道:“這裡風大,站久了不好,還是先回車吧。”

朱儆道:“這真的是你府上的人?”

範垣搖頭:“我不認得,稍後查證就是了。”

“若查明屬實呢?”

“嚴懲不貸。”

兩人說了這兩句,阮五爺似懂非懂:“你們……”

朱儆回頭望著他道:“你不是說我得罪了首輔大人麼?怎麼首輔在你跟前兒,你竟不認得?”

阮五爺驚呆了,轉動眼珠看向範垣,事到如今仍然不能相信:“你……您、您就是……”

範垣淡漠地看著他:“你的那管事兄弟,是哪一房的?”

方才他沒走到跟前兒,還不覺著怎麼樣,如今隔著這樣近,給他那雙鋒芒內斂的眸子盯著,阮五爺心頭一股寒氣升起來,不敢回答,卻又不敢不答,哆哆嗦嗦道:“是、是三房……”

範垣點點頭:“好的很。”

這會兒朱儆因也聽了此人招認,卻不答話,隻是望著身邊的那一對母子,自打方才他露麵解圍開始,那婦人就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中,那小孩子也縮在她的%e8%83%b8`前,兩隻手摟著婦人的腰。

不知道為什麼,朱儆望著這一對母子相依為命似的樣子,心裡微微地悲酸,卻又有一點羨慕。¤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任憑範垣去發落阮五爺,朱儆問道:“你們住在這周圍?”

婦人不敢答話,倒是她懷中的孩子說道:“我們沒地方住,在後街的土地廟裡住著。”

“他為什麼打你們?”

婦人深深低頭,小孩子小聲道:“他欺負我娘,我才撞了他一下的……”

朱儆牙關一咬,半晌才又問:“你們是哪裡人?怎麼無家可歸?”

小孩子看向自己的母親,那婦人才哆哆嗦嗦回答道:“本是南邊的,前年水災,來京內找這孩子的舅舅,誰知竟搬走了,我們沒了盤纏,不敢再亂走,就勉強在這裡乞討活命罷了。”

朱儆默默地看了他們半晌,範垣正吩咐了把阮五扔到京兆府大牢裡,回頭見朱儆盯著那一對母子,便又叫住侍衛,道:“把他們也帶過去。”

那婦人聞言,隻當是要把自己也關起來,才要哭叫求饒,範垣道:“跟京兆尹鄭大人說聲,我的話,讓他看著安置妥當,不許為難他們。”

***

那侍衛押著阮五爺,帶了那一對母子去了。

這邊範垣陪著朱儆仍舊上車,馬車從大街小巷裡穿梭而過,小皇帝沉默地趴在車窗邊上,此刻小孩子的臉上已經沒了先前才出宮時候的興奮跟歡天喜地,神情有些感傷。

範垣道:“皇上想必是不想再逛了,接下來想去哪?”

片刻,朱儆懨懨道:“回宮吧。”

可突然又改變了主意:“對了,我還想去陳家看看。”

範垣回頭吩咐外間改道陳家。馬車轉彎的時候,朱儆道:“少傅,原來你說的果然是真的,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不信。”

範垣不語。

朱儆道:“你放心,那個賭約我還記得呢。”

範垣一笑,朱儆又道:“對了,那母子兩個……”

朱儆欲言又止。

範垣道:“皇上要說什麼?”

朱儆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原來他想著那母子兩個在危難之時緊緊相擁的姿態——那兩個雖是流離失所的貧民,卻還是有子有母,母子相依的。

朱儆低下頭,眼睛已經溼潤了。

馬車將到靈椿坊的時候,迎麵一前一後地馳來兩輛馬車,等將到跟前的時候,後麵那輛突然想要超過前麵的,竟然斜刺裡衝了出來,陡然加速。

這樣一來,頓時就把對麵的範垣跟朱儆所乘的車給阻住了。

正在車夫勒住韁繩放慢馬速,侍衛要上前喝問的時候,突然就生出變故。

毫無預兆的,對麵馬車內“嗖嗖”射出了兩支箭,其中一名侍衛因為已經到了跟前,猝不及防,無法躲閃,一刹那就中箭落地,另一支箭則直直地向著他身後的馬車而去。

就在眾侍衛震驚之時,在側邊的那輛馬車卻也突然刹住了,車窗裡也射出了數支箭,如同暴風驟雨般激射而來。

“護駕!”眾侍衛見如此陣仗,知道對方是有備而來,當下也不必遮掩身份了。

而與此同時在馬車中,從馬車放慢速度開始,範垣就察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