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男人扒拉了下頭發，好歹露出了半張臉，“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倒沒什麼好見笑的，隻是……太尷尬了。

由於係統整天你祖爺爺來你祖爺爺去沒一句人話，賤得令人發指，商燁華也遇強則強遇賤則賤，整天鴨長鴨短連諷帶刺沒半句好話。係統單純存在於他的意識裡的時候，其實罵句臟話吵個架就跟七大姑八大姨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時候，他表麵上維持著禮貌的微笑，腦海裡罵一句“關你屁事”一樣，完全無傷大雅，然而等係統以魯西的身份站在他麵前的時候，才感覺到一種無以言表的尷尬。

魯西顯然也是這麼覺得的，因此說完這句話之後，兩人就詭異地沉默了。

不過沉默隻維持了不到十秒。

“沒有，”商燁華微微一笑，彬彬有禮地伸出一隻手，“初次見麵，你好。”

魯西眸中劃過一抹驚訝，緊接也笑著和他握了下手。

“這麼說……你已經恢複記憶了？六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商燁華心裡惦記著周天翊，也沒工夫和他繼續客套，直入主題道，“你又是……怎麼掉到我床上的？”

“是。”

魯西微微歎了口氣，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地板，三兩句話就將當年的事情說明白了。

真相竟然難以想象的簡單。

一般來講，動漫都是先由專業畫師確定基調，做角色建模，然後再交由其他畫手逐頁繪畫，但當時戚陽資金和人手都不足，魯西就把所有原畫的活兒都攬下來了，條件是大綱要由他來把控——他想在虛擬世界裡還白牧一個能保護他的愛人，一份美好的愛情，和一個完滿的結局。

但是漫畫剛開始製作不久，戚陽突然提出要換人設。

他想把動漫裡的小白受，換成當時比較受歡迎的妖孽女王受，魯西不答應，兩個人都很激動，吵著吵著就動了手。

白牧死後，魯西傷心過度，曾經生了一場大病，之後身體一直不太好，心臟也出了問題，再加上為了趕畫稿沒日沒夜的工作，身體差不多已經是強弩之末，被戚陽推倒在地上，當場就心臟病發作，沒幾分鐘就過去了。

彌留之際，他聽到腦海中一個遙遠的聲音說——你想不想完成動漫，想不想重新活過來？

當然想。

完成這部為白牧而創作的動漫，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後也是唯一的執念。

“後來我就徹底失去了意識，”魯西苦笑了一下，“變成係統之後，我失去了所有記憶，唯一存在的就是完成動漫的執念……隨著動漫一點點接近結尾，我的記憶也一點點複蘇，一直到剛才，我才記起了全部。把你無辜牽扯進動漫裡，並不是我的本意，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魯西抬起頭來，眼神誠摯：“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商燁華笑了笑，“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可能遇見我家周先生……我和你都被彈出動漫，這說明動漫已經完結，那麼現在周天翊他們怎麼樣了？戚陽呢？他為什麼會變成凶手？”

魯西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走，”商燁華從衣櫃裡拿了兩件大衣，丟了一套給魯西，“我們去看看動漫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再想辦法。我總覺得那顆從天花板上掉下的炸/彈很蹊蹺，不像是凶手的手筆。還有白……”

商燁華說到這兒，看了一眼魯西，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白梓辰，很顯然並不是白牧，但是卻又是白牧的化身，魯西即便變成了係統，丟失了記憶、智商、情商等等一切，卻還是像冥冥中注定一樣，喜歡上了同樣的人。

雖然白梓辰不是白牧，但在魯西心目中，應該也很重要吧。

因為係統把他的敏[gǎn]度調得太高，從受傷到離開動漫那幾十秒的時間，商燁華根本沒辦法客觀判斷自己的傷勢如何，所以並不清楚白梓辰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他死了，動漫完結之後，時間還能不能倒流？

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他……應該沒事，”魯西低下頭默默穿衣，眼眶有點兒紅，“我能感覺到時間沒有倒流，他應該……一定沒事的。”

“嗯，”商燁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輕聲歎了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吉人自有天相。”

出門的時候，商燁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2月2日晚上九點十一分，距離他們回來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十三分鐘。

按照時間推算，動漫裡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

商燁華感覺心中莫名有些焦灼，車速飆得很快，二十分鐘就開到了郊外彆墅，進門之後直奔電腦。

上回看過之後，光盤還在光驅裡沒取出來，因此開機之後，商燁華直接打開光盤，卻發現集數還維持在上次的狀態。

“沒更新，”商燁華看了一眼魯西，“你現在還有……係統的能力嗎？”

“我試試，”魯西對著電腦說，“更新！”

動漫沒反應。

魯西短暫地回憶了一下係統之前的說辭，一臉自暴自棄表情，說：“Bingo！劇情已經更新，請慢慢食用喔。嘎嘎嘎嘎嘎！”

動漫還是沒反應。

商燁華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試一下意念？”

“好。”

魯西尷尬地點點頭，閉上眼睛，片刻後，光盤裡的文件刷新，一下子多了十幾集。

商燁華點開最後一集，拖到接近結尾的部分。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和周天翊為了上下問題爭論，然後凶手放輕腳步，走到門口，“吱呀”一聲輕輕推開門，他看著凶手舉槍射擊，周天翊帶著他一個側滾翻，險之又險地躲過，他看著自己為了拖延時間，揭破了戚陽的身份，戚陽的槍口輕輕抖了一下，看著十二點鐘聲敲響之後，大網從天而降，將戚陽兜頭蓋臉罩在裡麵。

就在這個時候，畫麵陡然切換到一個明亮寬敞的客廳。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每隔幾秒鐘就要看一下表，神色有些焦慮，手中顛來倒去地把玩著一個鑰匙扣大小的遙控器。

商燁華下意識地眯了下眼睛——這個男人不是彆人，正是周天翊的堂叔周彪。

片刻後，茶幾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周彪似乎嚇了一跳，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拿起手機，滑屏接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他們上床了。對，我兩分鐘前親眼看見的。”

周彪掛了電話，摁下遙控器。

同一時間，小木屋的天花板翻轉，炸/彈墜落在床上，“嘭”地一聲炸開。

如果當時他們不是因為躲避凶手的子彈而滾到床下，以這個炸/彈的波及範圍，絕不可能幸免於難。

商燁華眸色瞬間淩厲了起來——他和周天翊都隻顧著對付擁有bug的可怕凶手，而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潛在敵人，周天翊的叔父周彪一家。

他記得當初戚陽曾經告訴他，魯西大綱裡的反派其中一個叫周天良，是周天翊繼祖母的親孫子，也是叔叔周彪的獨子。也就是說，周彪一家是魯西基於劇情衝突需要，而創作出來的反派，在之前的劇情裡，周彪不但被小他一輩的侄子奪回了家業，還因為翻譯的事情被周天翊釜底抽薪，徹底清除了他在公司安插的親信，並且在他上門質問的時候反將了他一軍。

經此一事，周彪必然會對周天翊懷恨在心。他們本應該早有防備，但卻被凶手接二連三的刺殺分散了注意力，竟然險些被他得逞。

商燁華心中不禁一陣後怕，又一陣擔憂。

不知道除了在天花板上安放炸/彈，他還有沒有什麼後招。

商燁華眉頭緊蹙，關了最後一集，然後同時打開四個窗口，都開了快進，雙眼緊盯著屏幕。很快，他就搞明白了這件事情的緣起。

原來……訂婚宴那天周彪也在，當時現場一片混亂，就算周天翊瞞得再嚴密，也難免走漏一點兒風聲，讓周彪知道了凶手的存在，他當時就有了渾水摸魚的想法，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一直到周天翊開始籌備婚禮。◇思◇兔◇在◇線◇閱◇讀◇

周彪買通了修小木屋的工人，斷定這個所謂的婚禮和訂婚宴一樣，都是為了引誘那個凶手，於是從黑市上購買了兩顆手工改裝的遙控炸/彈，一顆由買通的工人偷偷安裝在天花板上，另外一顆……

另外一顆就安裝在周天翊的車下麵。

商燁華感覺自己心臟驟然緊縮。

他記得係統在bingo bingo給他心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周天翊讓楊驍把他的車開過來，要送他去醫院。

如果這些被周彪安插的人看到了……

商燁華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保持保持鎮定，關了這幾個窗口，再次點開最後一集，將進度條拖到結尾。

“寶貝，忍一忍，楊驍去開車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這個時候，周天翊突然發現懷裡的人閉上了眼睛，他臉色陡變，“燁華！醒醒！彆睡！寶貝醒醒！”

就在這個時候，白梓辰睜開了眼睛。

他疼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眼淚汪汪，眼神卻是空明澄淨的：“天翊哥哥？”

“……小辰？”

畫麵陡然靜止，片刻後屏幕上出現三個字——全劇終。

就這樣完了？

他媽的開玩笑呢？

商燁華幾乎有砸電腦屏幕的衝動，幾乎用儘全力才抑製住心頭暴漲的焦慮，他抖著手從櫃子裡摸到一包煙，摁了好幾次打火機才打著火，點上煙，猛吸了好幾口，這才感覺自己頭腦稍微冷靜了一點兒。

他這才發現魯西死死盯著屏幕，臉色灰敗，嘴唇神經質地顫唞著，半晌才顫唞著說出一句話：“小白……小白……他……”

“彆慌，”商燁華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你去洗把臉，我們去戚陽家找動漫母版，說不定馬上就可以穿過去。”

“好。”

但是幸運之神並沒有眷顧他們，動漫母版在兩個小時後被找到，然而他們嘗試了各種方法，一直到天亮都沒找到穿過去的辦法。

按照時間推算，動漫世界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七天的時間。

如果周天翊還活著，如果動漫完結之後周天翊可以離開動漫世界，那麼一定會過來找他，就算一時找不到他，也一定會第一時間打他的電話。

上一次回到動漫世界的時候，楊驍把他其中一張SIM卡帶了進去，被周天翊珍而重之地塞進了自己的手機裡，並且將商燁華另外一個號碼存了進去。雖然沒有信號，但那個手機，周天翊一直帶在身上，須臾未曾離身。

商燁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從昨晚八點四十八分到現在，它一直死一樣安靜著。

天陰的很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風了，北風掃過樹梢，發出一陣陣嗚嗚悲鳴。商燁華和魯西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十分疲憊，眼底大片青黑，眼白上也都有了紅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