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麼會呢?你……”
“我知道不會,可我怕,所以……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夜。”
幽硯咬了咬唇,語氣猶豫道,“我想記起你,卻又有點……不想離開這個夢境……因為,至少現在,至少此時此刻,我是不孤單的。”
幽硯說,她難以想象未來的自己是怎樣的,更難以想象自己到底麵對過什麼,才會變成亦秋所說的那副模樣。
但她知道,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逃避。
既然無法逃避,那在一切到來之前,安安穩穩地做一場真正的美夢,不好嗎?
“美夢?”
“美夢……”她這一生所求,其實真的很少,“你在我的身旁,就夠了。”
亦秋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往幽硯身上貼了幾分。
她不懂如何與之感同身受,一顆心卻不自覺地隱隱作痛。
或許,她不該去思考如何逃避這場噩夢中注定將要到來的殘忍事實,她該做的,是陪著幽硯,一同經曆那一切。
她該陪她熬過去。
哪怕這隻是一個夢境。
夢醒之後,幽硯也該多出一段記憶——那段記憶裡,她再不是獨自熬過所有苦痛,而是有一隻沒什麼大用的小羊駝,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一直陪在她的身旁。
這樣的記憶,雖然虛假的,卻也真實。
過去的一切都無法改變,可就算無法去到幽硯的過往,能在夢中伴她一程也好啊。
“那我陪著你。”小羊駝輕聲說著,耳畔似是聽見少女極輕極低的笑聲。
從那日起,亦秋便放下心底的負擔,安安心心伴著幽硯過起了無比尋常的日子。
小壞鳥不似小甜鳥那麼會說話,大多時候她都是很安靜的,就像是小紅花,又或者是真正鳥女人。
可亦秋卻不會覺得無聊,或許是她早已習慣了這樣陪在幽硯身旁的感覺,無需太多言語,隻要能看見幽硯,便會覺得十分安心。
有時她也會想,要是這裡不是一場夢,要是她與幽硯都能一直停留在這個安靜的歲月,再不用去麵對那麼多倒黴的事情,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果然啊,經曆再多,她也是一隻安於現狀的鹹魚。
隻是再怎麼安於現狀,她都會忍不住想起外麵的世界。
她與幽硯在這夢裡,少說待了大半年了,外頭的時間到底是怎樣流轉的?
夫諸與禍鬥回到敖岸山了嗎?熏池又會因此受到天界怎樣的懲罰?
少了她與幽硯,江羽遙和洛溟淵會不會應付不了那隻一直藏在暗處的翳鳥?
朝雲找到了嗎?
這些問題,真是想想都讓人頭疼。
她也曾試過詢問係統,主角現狀如何,那無用的係統卻說,受到浮夢珠幻境阻隔,無法獲取外界信息。
罷了,累了,不想了。
還是當隻鹹魚快樂。
事到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有幽硯在,應該沒有難關什麼是過不去。
亦秋這般想著,將目光望向了坐在門邊發愣的幽硯。
下一秒,幽硯似感應到了身後的目光,亦回過頭來與那隻小羊駝對視了片刻。
“過來……”她輕聲說道。
“怎麼了嗎?”小羊駝好奇地走到了幽硯身旁,乖巧趴下。
幽硯伸手揉捏了一下她的脖頸,見她縮了縮脖子,這才笑了笑,說道:“就想摸摸你。”
亦秋:“……”
算了,她開心就好。
第129章
近日,終年靜謐的昆侖山有了些許變化,各路仙神紛至遝來,山中妖靈一個個都興奮了起來。
昆侖乃是西王母庇佑的仙山,但凡是生在此處的妖靈,大多有點飛升成仙的念想。
仙神之壽何等悠長,哪能年年都過?
西王母壽辰千年隻這一回,四方仙神皆會來此賀壽,但凡能從中沾點仙神之氣,往後修煉也會更加輕易。
若是運氣好一些,直接被哪位上神看上,帶回去做個靈寵、坐騎什麼的,便能從此脫了妖籍,成為仙獸神獸,有如一步登天。
如此機會,試問誰不心動?一時之間,許多修為不足的小妖,都開始尋思如何才能去到昆侖山頂了。
幽硯卻是半點興致都沒有,隻帶著她的小羊駝,爬上了一棵大樹,樹上的雪落了一地,她們卻隻一同望著遠方仙霧繚繞的那座山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談天說地。
“西王母一直住在昆侖山的山頂嗎?”
“是啊……”
“神仙住得可真高啊,尋常小妖修為不足,應該都上不去吧?”
“神仙都是這樣高高在上的。”幽硯淡淡說著,目光同她的語氣一樣平淡。
這樣的目光,這樣的口%e5%90%bb,無疑與多年後的幽硯相似,卻又全然不同。
多年以後,幽硯也是這樣說話的,可不同之處在於,幽硯每一次提到天界仙神,都會多上幾分譏諷,眼裡甚至還有些仇視。
可此時此刻,這樣的仇視,是並不存在的。
西王母壽辰之日,一定發生了什麼。
事到如今,如果想要陪幽硯安然度過這一切,那她便該阻止幽硯去到那場壽宴,若想和幽硯一同經曆那些苦痛,她就該促使幽硯前去。
可這一次,她不想當做決定的人,她要跟著幽硯的選擇前行,不管幽硯做下什麼決定,她都會一直陪伴在幽硯的身旁。
山中朝夕相伴的歲月總是無比安寧,日子一天天地過著,西王母壽辰也一天天在臨近,夢外鳥女人曾經提到過的鏡子至今沒有出現,幽硯也半點沒有想要前往西王母壽宴一觀的想法。
那個被幽硯與係統一同標為重點的「西王母壽辰」,放在今時今日,仿佛就隻是一個無比尋常的日子。
不管那日昆侖山巔如何熱鬨,都不會影響她與幽硯平淡如水的生活。
可那一日真能就這樣安然度過嗎?
眼前這一切越是平淡,亦秋就越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西王母壽宴前夜,亦秋被幽硯自床上搖醒,她困倦地睜開了一隻眼睛,隻見幽硯一直望著她,神色尤為複雜。
“怎麼了?”小羊駝小聲嘟囔著,努力睜開雙眼,試圖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短暫迷糊後,她聽到幽硯對她說了一句話。
“我想明白了。”
“嗯?”
“我該上山去。”
“啊?”亦秋瞬間就清醒了,她用力搖了搖腦袋,一臉詫異道,“怎麼……怎麼忽然這麼說?”
“亦秋,你說過,西王母壽辰之日會發生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會改變我的一生……”
幽硯說著,不由得低下了眉眼,“你讓我陪你找鏡子,讓我想法子避開那一切,我是一直都不樂意的……其實,我騙了你。”
亦秋呆愣在原地,大腦有些宕機地衝著幽硯歪了歪腦袋,眼裡滿滿寫著迷惘。
“我不是不樂意逃避一切,我是害怕我這樣做,反而會弄巧成拙,撞上了本可避開的一切。”
幽硯將話繼續說了下去,“我嘴上說著,躲不掉的,心裡卻有一直有個念想……我一直在想,你口中那個未來的我,是不是曾經做了什麼,才會被天界仙神逼得墮入魔道,我若不這麼做,是不是就可以安然度過這一劫……”
“幽硯……”
“亦秋,你同我說未來的那個我,我聽完以後真的很高興,高興那麼多年以後,我能有幸遇見你……~思~兔~在~線~閱~讀~
可我也聽出來了,這一切美好都因你而來,在你沒有出現的那兩千五百多年裡,我依舊是那個孤身一人的我……就算不再為世所不容,也找不到一個讓自己接受這個塵世的理由。”
“你……”
“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隻要一想到我竟一個人在黑暗裡煎熬了那麼久,我就沒有勇氣去麵對清醒後的一切……
我怕你口中的那些美好,根本不足以將我從深淵之中帶出來……
所以,我自私地想,如果能夠一直留在這個夢境,如果能夠……和你一起,一直留在這個夢境,我為什麼還要清醒呢?”
亦秋一時失了言語。
她一直以為,隻要避開了噩夢之中那個痛苦的根源,便能破夢而出,卻從未想過,沉浸於美夢之中,同樣會無法醒來。
這就像她一直以為,幽硯什麼都不去做,隻是想要順其自然,卻從未想過,這竟是一種逃避。
在她的心裡,幽硯從來都是臨危不懼,不管發生什麼都無比理智的一個人。
可她到底還是忽略了,五百歲時的那個小幽硯,隻是一個還未經曆真正苦難的孩子,還做不到像長大後那樣,無時無刻都保持著冷靜。
五百歲的幽硯,尚還做不到冷靜地分析局勢,冷靜地計較得失。
“我……差一點,就想這樣拉著你,拉著你和我一同,永永遠遠留在這場夢裡了。”
幽硯說著,那冰涼的手指,如往常一樣,輕輕撫上了亦秋的小腦袋,“可是這樣,我們會死在夢裡吧?”
而後,她的指尖,又順著那尖尖的小耳朵,一點一點向下順著那被睡得蓬亂的絨毛。
“其實,我是不在意的……因為,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還活著……
如果有一個在乎我的人,能隨我一同死去,不比去麵對你口中那個陌生的未來要好嗎?”
亦秋從未想過,表麵波瀾不驚的幽硯,心底竟一直在想這樣的事情。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那種感覺,就像被一根針刺入心底,雖不致命,卻偏偏碰一下、痛一下,不將其拔除,便會一直折磨著她。
但她知道,這根針,不在她的心底。
相反,她是將這根針刺入幽硯心底的人。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為什麼不管哪個故事裡,都有人會說“天機不可泄露”,一旦有人得知了未來,便不可能絲毫不受那個未來的影響。
這就像,窮人得知未來將會暴富,可能就會因此放棄努力,從而無法走向那個未來。
正因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未來,在被人悉知的那一刻起,就不一定還是未來了。
可不管未來是否會改變,得知未來的人,都會因此產生一定的困擾。
幽硯便是如此。
她告訴幽硯的未來,聽起來很美好,可仔細一想,卻隻是一段極短的歲月。
除去那段歲月,剩下的隻有兩千五百多年的孤獨。
若非如此,《枯枝瘦》裡的那個幽硯,也不會一心想要擾亂三界,費儘心思也要這世間生靈塗炭。
這就是幽硯,她的愛與恨,如此簡單,卻又如此瘋狂。
世間有人愛她,她便願隻與那人同生共死。
世間若無人愛她,她便讓世人也感受一下她所承受過的所有苦痛。
從始至終,都未變分毫。
“是我不該告訴你嗎……”亦秋說著,不由得泛紅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