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看了沒多久,便走到醫館後院的老樹邊坐了下來。
時間已是正午,豔陽當空,四下無人。
亦秋緩步走到幽硯的身旁,站定不動,靜靜將她凝望。
那一襲白衣染上了血色,她卻渾然無覺,隻靠樹屈膝而坐,一手撐著地,一手輕輕擱在了膝蓋之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的幽硯好安靜。
她抬眼望著天上的太陽,目光遊離,思緒不知飄去了何方。
小羊駝忍不住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會兒天,低頭時隻覺眼花得厲害,整個世界紅黃藍綠一塊塊兒的,什麼顏色的光斑都有。
她垂著腦袋,緩了好一會兒,這才又一次抬起頭來,望向了幽硯。
“這就是……你說的把腿打折?”小羊駝輕聲問著,語氣裡沒有責備。
她隻是好奇,好奇幽硯為什麼會這麼做。
幽硯想殺洛溟淵簡直易如反掌,真要有什麼怨恨,直接殺了便是,全然無需照顧一個寵物的情緒,根本不至於一邊答應了要幫忙,一邊在背地裡下這樣的狠手。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真是個手段殘忍的魔頭?”幽硯淡淡說著,忽而閉上了雙眼,輕聲道,“我說不是我,你信嗎?”
“不是你?那……”
“你不信……”幽硯語氣冰冷了幾分。
亦秋連忙將臟兮兮的蹄子搭上了幽硯的手背,慌忙道:“我信!你說我就信!”
那一瞬,她似能感覺到自己觸碰到的那隻手,輕微地顫唞了一下。
【幽硯好感度+10】
亦秋不由得眨了眨眼。
短暫沉默後,幽硯若無其事地睜開了雙眼,沉聲說道:“從我將他捉走,到我趕回仙麓門,一共才多少時間?我能尋個地方將他扔下已是不錯,哪有時間再去折騰彆的?”
“啊……”
“他身上的傷,我隻認一處,下手是挺狠,但也隻是為了讓他無法回去。”
幽硯話到此處,不禁皺起眉頭,“洞口的藤條,也非我所為,我又不修木係術法,若要封洞,我會直接劈了那洞口。”
“那,那……”
“時間這麼巧,怕是早就盯上他了……”幽硯認真道。
“啊這……”
“他身上未曾殘留任何靈力,想來傷他之妖道行不低,足以在我麵前隱藏靈息。”
幽硯說著,不禁冷笑了一聲,“被這種東西盯上,那小子能活到現在,也算命長了。”
亦秋忽然感覺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了,呆站在幽硯身旁,這這那那地支吾了好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所以那東西是什麼啊?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沒有直接殺了他?”
幽硯反問:“你說呢?”
亦秋眨巴了一下眼睛,歪頭道:“我不知道才問你的呀!”
幽硯又問:“那我為什麼會知道?”
亦秋一時無言,閉上了自己小笨嘴。
“等那小子醒來問問吧。”幽硯說著,伸手將小羊駝的脖子攬入懷中,胡亂捏揉了幾下,而後微微偏了下頭,輕靠在小羊駝的頭頂。
亦秋遲疑了片刻,最後乖巧趴下,在幽硯的懷中閉上了雙眼。
從山頂跑到山下,又一路趕來城中。
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她確實已經很累了,此時此刻靠在幽硯懷中,就像卸下所有擔子似的,頃刻便被疲倦席卷了全身,都顧不上肚子餓了,隻想好好睡上一覺。
頸邊的香囊,氣味已經很淡了,卻不多不少,恰能蓋住幽硯身上沾染的血氣。
這一覺,亦秋睡得很是安穩,意識徹底清醒之時,已至黃昏時分。
小羊駝懶散地伸了伸四肢,起身抖了抖毛,連忙跟上了幽硯的步伐。
洛溟淵身上的傷已儘數處理好了,此刻已被轉至病房休息,暫時未能轉醒。
醫館大夫此時正在藥房清點常用藥物,小學徒亦在一旁幫忙,無暇他顧。
幽硯站在洛溟淵的病房門口思慮了兩秒,最後並未進去,隻是轉身走回院中。
江羽遙恰從外麵帶回了吃食和換洗衣裳,剛一進後院,見到幽硯便連忙迎了上來,將手中衣裳遞到了她的麵前。
“白姑娘,這次多虧有你。”
幽硯遲疑片刻,伸手將其接過:“江姑娘不必客氣。”
“這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我本想問白姑娘一聲,可見白姑娘睡下了,沒好意思打擾。”
江羽遙說著,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意,“我想著,我們身形似乎相差無幾,便照著自己的尺寸先買了,今日天色已晚,許多鋪子關了門,白姑娘可先穿著,若不合身,明日再換。”
“嗯……”幽硯語氣淡淡的,顯然沒什麼心情玩角色扮演。
江羽遙不擅與人交際,衣服送了出去,卻隻得到這樣的回應,一時便陷入了沉默。
亦秋看不下去了,上前用鼻子頂了頂江羽遙手中提的食盒。
“啊,對了。”江羽遙連忙回過神來,“你們都沒吃東西,我多帶了一些,小羊也有份。”
她說著,伸手揉了揉亦秋的腦袋,眼角露出一絲暖意。
幽硯輕咳了一聲,接過食盒:“江姑娘勞心了。”
“不礙事……”江羽遙說罷,轉身走向了洛溟淵休息的病房。
亦秋守在幽硯身旁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頓飯,一時心滿意足,感覺腦子都好使了許多。
她不禁想起,自己與係統短暫的對話。
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便覺得順其自然,就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可係統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先前她無法理解,現在卻好像有些明白了。
這世上的反派,可不止幽硯一人啊。
第52章
陌水城中醫館四五家,這家並不算大。大夫姓葉,醫術不錯,人也心善,用自家的老宅子開設了這間醫館,還帶了兩個小學徒。
平日來此看病療傷的多是城裡人,大家各有住處,少有需要在此過夜的,醫館便也從未擴建過,讓兩個學徒一塊擠一擠,統共也就能空出兩間屋子。
一間住了洛溟淵,另一間則被江羽遙讓給了幽硯。
那夜,江羽遙一直守在洛溟淵的床前,已然兩天沒有合眼的她,仿佛不會困一樣,看不見自己師弟醒來,便不敢閉眼。
幽硯一如往常那樣,將被子枕頭給了小羊駝,貼著牆睡過了前半夜。
後半夜,她從夢中醒來,在床上沉思許久,終是輕手輕腳摸下了床,越過那抱著枕頭睡得安安靜靜的小羊駝,去到了隔壁洛溟淵休息的房間,輕輕拍了一下江羽遙的左肩。
江羽遙回身望向幽硯,眼底有幾分詫異。
“你去睡一會兒。”
“白姑娘,我不困……”
“休息會兒吧,我來看著,醒了就去叫你。”幽硯輕聲說道,“你兩天沒合眼了。”
江羽遙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站起身來,輕道了一句謝,轉身走出了房門。
出門的瞬間,她看見一隻睡眼朦朧的小羊駝正歪著腦袋站在門邊,仰頭將她望著。
小羊駝「嗯」了一聲,為她讓了個道,自己則走進了她身後的房間,後腿兒一蹬,合上了房門。
幽硯聞聲,回頭看了一眼,不禁輕笑:“你怎麼也來了?”
“下午睡多了。”亦秋輕輕走到幽硯身旁,望向了洛溟淵,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真倒黴,在哪兒都得挨打。”
“你可知他是誰?”幽硯又一次問到了這個問題。
亦秋沉思片刻,一本正經地冷靜分析道:“他是個被爹娘遺棄的半妖,主人曾說與他有些瓜葛,如今又有奇怪的妖邪盯上了他……所以,遺棄他的爹娘,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嗎?”
幽硯聽了,沉默許久,最後將手搭在亦秋背上來回摸了好一會兒,這才滿不在乎道:“天帝之子,三足金烏。”
“啊!”亦秋告訴自己,這種時候,必須裝出一副極其驚訝的樣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可當她打算認真去裝時,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表情似乎已經足夠驚訝了。
說來也是,她不過隨口一問,並未想過幽硯真的會答。
畢竟,幽硯很多事情都不會同她說,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幽硯心裡就是個外人……不,應該說,就是一隻外羊駝。
從前遇事,但凡她多問幾句,幽硯都會威脅說——知道的太多,容易被滅口。
可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幽硯竟是第一次,願意告訴她一些,她本不該知道的事情了。
這真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要令人驚奇。
驚奇歸驚奇,戲總歸要繼續做下去。
“他是天帝之子,你為什麼不殺他?”小羊駝語氣詫異地問道。
“我一開始想殺的。”幽硯說著,淡淡掃了亦秋一眼。
“啊……”對哦,好像在問廢話,“那,那你現在不殺了,是,是因為……”
“我有一千種方法,可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可不知為何,忽然覺得……”
幽硯話到此處,不由頓了幾秒,這才繼續說道,“欺負螻蟻怪沒意思的,他若還有命重歸神位,再做對手也不算遲。”
幽硯這般說著,忽而轉過身去,指尖輕輕點上洛溟淵的眉心,泛起輕柔似霧的靈光,緩緩流向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
這真是小鳥咕咕飛筆下那個壞到極致的大反派嗎?
那一瞬,小羊駝眼裡的詫異,似一點一滴化作了星輝,凝視著眼前之人。
短暫愣神後,幽硯收回了那股靈力,側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羊駝,見那滿目的光,一個沒忍住,輕輕點了點她的小鼻子。
幽硯:“你這什麼表情?”
亦秋回過神來,傻乎乎地笑了一聲:“開心……”
幽硯:“開心?”
亦秋:“幽硯……和從前不一樣了。”
幽硯:“哪裡不一樣?”
小羊駝沒有回答,隻是揚起一絲笑意,歪著腦袋問道:“我現在知道太多,還會被滅口嗎?”
幽硯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原本平靜的眸子裡,忽而多了一點漣漪。
她笑了笑,起身走到窗邊,看了一眼漫天星辰,唇角不自覺上揚了幾分。
她說:“看表現……”【幽硯好感度+10】
亦秋下意識看了一眼好感度——九百五。
她止不住心底歡喜,幾步走到幽硯身旁,順著幽硯的目光,仰頭向窗外望去。
是月光,是星輝,是從前的幽硯,最不屑一顧的東西。
那一刻,亦秋心裡忽然閃過了一個奇怪念頭。
她好像,來得稍微晚了那麼一點。
萬幸,也不算太晚。
洛溟淵是第二日午時醒來的,江羽遙見了,連忙到廚房盛來了一碗白粥。
許是自身體質不錯,又有幽硯暗中幫忙療傷,他的麵色不再似昨夜那般慘白,隻是身子依然很虛弱。
葉大夫聽聞病人醒了,連忙過來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