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頁(1 / 1)

萬柳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越接近江南,她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此時的江南肯定與以前完全不一樣,當她找不到任何熟悉之處時,還是無法抑製心中的失落。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她從沒有如此深刻的領悟。像是一記重拳,狠狠擊打在她的心上,痛得她蜷縮成一團,卻無法言說。

十年。

她來這個世界已整整十年。

很多時候,她都如同身在賽博朋克的夢境裡,回不去的不僅僅是家,還有從前那個無牽無掛的自己。

門被推開一條縫,十二的胖腦袋探了進來,萬柳朝他看去,他馬上笑彎了眼,蹬蹬跑到她麵前,熟練地依偎到了她懷裡。

十二緊握的拳頭伸到她麵前,然後張開,掌心裡麵赫然是已經被捏得黏答答的糖,含糊地道:“額涅,給你吃,很甜。”

萬柳聞著他身上的奶香氣,笑著捉住他的手,嘴裡啊了一聲,“張開嘴。”

十二乖乖學著她的樣子,啊了一聲,萬柳見他左右臉頰邊各塞著一顆糖,好笑地道:“誰給你的糖?”

十二笑嘻嘻地道:“汗阿瑪,汗阿瑪讓我來額涅這裡。”

萬柳愣了下,頓時無語至極。康熙真是出息,居然拿糖收買十二,她想著想著,又旋即釋然。

多虧有十二,能讓她從夢境裡暫時醒來。

船到了紹興府,官員早就在碼頭等待,一番磕頭寒暄之後,康熙沒有耽擱,馬不停蹄前去大禹陵祭祀。

蘇茉兒與蔡佳氏坐船久了,身子有些不適,去到驛站就歇了下來。

萬柳擔心她們生病,等到吃完午飯歇息起來,見她們精神尚好,才放心領著十二出門。

早春的江南水鄉,垂楊柳綻放著新芽,河裡的烏篷船來回穿梭。天氣陰沉沉,婦人們趁著天還沒有下雨,忙著在河邊漿洗衣衫,河岸上,不時有淘氣的小童追逐打鬨。

婦人們偶爾喊一嗓子,某個小童脆生生應一聲,然後又追著同伴跑了。

十二看得目不轉睛,好奇地問道:“額涅,他們在說什麼呀?”

萬柳答道:“是他們的娘在說,不要弄臟了衣裳,天經常下雨,不好曬乾。”

十二懵懵懂懂哦了一聲,問道:“額涅,我們去哪裡啊?”

萬柳站住,茫然看著前麵的路,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去哪裡。沒有百草書屋,沈園還是人家的私家宅子,在城裡轉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可以停駐之處。

最後她無意間認出了八字橋,經曆了千年風雨的石橋,依舊還是那座石橋。河流兩旁的人家,也與以前一樣依河而居。

萬柳牽著十二,慢慢踏上古老的石拱橋,不時有人從橋上經過,偶爾會好奇打量他們這群異鄉人幾眼。

十二不解地看著萬柳,問道:“額涅,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呀?”

萬柳摸了摸他的腦袋,淡淡笑著道:“額涅帶你來尋根。”

十二不懂萬柳話裡的意思,他卻很敏[gǎn],小手緊緊拽住了她的手,仰著小腦袋看著她,緊張地問道:“額涅你怎麼哭啦?”

萬柳啊了一聲,抬手撫上臉,手心處是溫熱的淚,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麵。

她拿出帕子擦拭乾淨,重又笑了起來,說道:“額涅沒哭,額涅隻是無聊,所以偶爾會流流眼淚。”

十二仿佛鬆了口氣,抱著她的胳膊,像個小大人那般道:“我吃不到糖的時候,也會流眼淚。額涅,等我長大了,給額涅買好多糖吃。”

萬柳低頭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龐,笑著道:“好,那你要慢慢長大。”

十二又不明白了,為什麼萬柳會讓他慢慢長大,不過他很快將這個高深的問題拋到了腦後,嘰嘰喳喳地道:“以後我帶額涅,坐著船去大海裡玩。”

陰沉的天終於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緩緩飄落,雨霧中,一切似夢似幻。雨撲在臉上濕噠噠寒津津,萬柳驀地笑了,下雨時陰冷濕寒的討厭,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變。

她牽著十二往回走,下了幾個石階,與上台階的康熙迎麵相遇。她頓了下,說道:“皇上怎麼來了?”

康熙親自打著油紙傘,將傘舉在她的頭上,深深凝視著她,說道:“我來找你,來了已有好一陣子。”

萬柳愣了愣,笑著道:“那你怎麼不早點出聲,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康熙低頭對十二說道:“你跟著奶嬤嬤先回去,聽話我會給你糖吃。”

十二聽到有糖吃,咧開小嘴笑,開開心心跟著陳氏走了。康熙這才對萬柳說道:“我陪你走走。”

萬柳說道:“等下不是還要趕回杭州,我們先回去吧,彆耽誤了你的行程。”

康熙側頭看著她,微笑著道:“既然你喜歡這裡,難得來一趟,我們再留幾天。”

萬柳吃驚地看著康熙,他挑了挑眉,笑道:“我是皇帝,偶爾任性一次誰敢多話,無妨,走吧。”

萬柳垂下頭不再多言,康熙一手撐著傘,一手悄然伸過來握住她的手。兩人沿著河邊安靜走著,雨下了一會停了,天氣始終陰著,空氣中都是水氣的味道。

康熙站在河邊,見著河中慢慢搖櫓的船夫,感慨道:“江南的雨與京城的雨真是不同,京城的雨下過就不見了,這裡的雨好似一直都在,在麵前化不開。

這些船夫常年都在河中討生活,隻怕身上都從未乾過。我不喜歡這種天氣,你與我一樣,在京城出生長大,為什麼會喜歡這裡?”

萬柳默然片刻,說道:“興許前輩子我就是這裡的人吧。”

康熙目不轉睛盯著她的臉,眼神探究,說道:“先前我看了你很久,你哭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流淚,你從沒有為我流過淚。你為什麼會傷心,我對你是不是不夠好?你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每次問你,你極少正麵回答我。我知道你從沒有說過真話,你對我根本不認真,可我瞧著你的模樣,好似對自己也不認真。你的眉心從未舒展過,你總是笑,有時候笑起來卻好似在哭。為什麼你有這麼多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萬柳被他咄咄逼人一連串的話,問得開不了口。良久之後,她輕聲問道:“是不是尼布楚條約要重新簽訂了?佟家再會出一個皇後,你又已選定了佟家的誰入宮?”

康熙神情平靜,坦白地道:“是,過些時日使團就會出發,照著你先前所說,北海湖不會劃出去。此次行程自然會曆經艱險,對方跟強盜差不多,不會太講規矩道理,說不定還會流血衝突,所有人都是提著腦袋在做事,去了能不能生還難說。

我是皇帝,可也不能想著隻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得乖乖聽令。大臣跪下高呼萬歲,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聽,祿得在先,沒有好處,我給不了他們富貴榮華,誰也不會傻得還要忠君。”

康熙深深呼出口氣,臉上浮起淡淡的自嘲:“我身上流著佟家的血,額涅去得早,要是她沒那麼早去,我興許對佟家的愧疚還少一些。說實話,先前我是打算佟家再有人進宮,愛新覺羅家再有佟家血脈留下。

可是,我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後,隻我們相伴,這句話我已經對你說了無數次,君無戲言。你,究竟在怕什麼?”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萬柳狼狽轉過頭,不敢麵對他眼中的不解與深思,喃喃問道:“為什麼?”

康熙呆了呆,很快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調笑道:“興許如你所說,我是家傳絕學,若非其他,就是我瘋了。”

萬柳啼笑皆非,白了他一眼。

康熙笑個不停,其實他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說出來她肯定會翻臉,倒黴的還是他。

最初開始,他隻是貪戀她的身體,與她在一起,總能體會到各種極致的快樂,隻要一想起來,就血脈噴張。

他喜歡與她的和諧,尤其是翻過其他雞肋般,可有可無的牌子之後,那種沒勁與失落,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永遠無法訴諸於口。

其實他早就知道,她並不滿意他的表現。這些話也太難啟齒,他是男人,很難說清楚,是統一天下重要,還是男性的雄風尊嚴重要。

他心裡發誓要征服她,雖然每次都敗北,他卻更加樂此不彼。愈靠近,愈在她麵前能放鬆做自己,嬉笑怒罵從不用掩飾,她亦如此,不高興就直接甩臉,大膽罵回來。

一直到今日,他已經無法抽身而去,更沒有後悔過,願意深陷在她溫暖香軟的%e8%83%b8脯前,至死沉溺。

河邊刮起了風,吹在人身上,涼意好似直接浸入了骨頭裡。康熙側身擋住朝萬柳吹來的風,她看著眼前錦緞上的九龍暗紋,沒頭沒尾地道:“十年了。”

康熙不懂什麼十年,隻溫柔地望著她,沉%e5%90%9f之後說道:“不管十年還是百年,我都在你身邊。你隻要對我用五分真,隻五分我就已經滿足了。”

他暗自偷笑,五分十分,哪能分得那麼清楚。攪和來去,最後大家都糊塗了。隻要他對她好,哄著疼著,就這麼糾纏著,一輩子眨眼間就過去了。

萬柳冷笑,嫌棄他獅子大開口,最多分他三分真。十年不過一瞬間,很快下一個十年即將到來,過於深究緣由,似乎是庸人自擾。

最後是好是壞,得蓋棺定論,也隻有當事人才知道。旁人看到的,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最初的想法,亦不過是好好活著,在此基礎上,再有點額外的享受,她就滿足了,能苟完這一生。

現在她不僅什麼都有,擁有封建君王的承諾,他能低頭伺候她,從心到身。有可愛聽話的兒子,很大程度上的自由,已經瑪麗蘇得很,她還要想東想西。

幸好是早春,否則天上一道驚雷,得把她劈死。

她見康熙笑得跟狐狸一樣,也回了他個燦爛的笑容:“回吧,否則十二又得哭了。”

康熙牽著她的手往前走,笑著道:“有糖吃他哪會哭,你快彆操心他了。這幾天我什麼都不做,隻陪著你,你也不許帶著他啊。現在呢,我先陪你出去好好吃一餐,這裡的河鮮不錯,還有前朝的餘姚腔,現在興的是亂彈,會唱的已所剩無幾,隻在本地能聽到些地道的......”

萬柳聽著他絮絮叨叨安排,他手掌溫暖乾燥,傳遞在她的掌心,讓她本來冰涼的手,也漸漸溫暖起來。興許是貪圖這份溫暖,她往他身邊靠去,離得他更近了些。

康熙若有所感,也很快靠近了她,兩人密密貼在一起,頭碰頭細細商議著吃喝玩樂。說著說著不時笑出聲,攜手往前麵熱鬨的街市上走去。


本文已閱讀完畢,歡迎

感謝上傳分享本文,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