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屍走肉的時候，瑟爾心裡還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如果他不能再這裡擋下這些惡魔爪牙，他身後的同伴們，是否也會變成這個模樣。

瑟爾閉上眼睛，拔出手中長劍，以利神力從他手中緩緩綻放。

惡魔陰影們被這刺眼的光芒刺激到了，它們看向這個在黑暗中仿佛自帶光亮的銀發精靈，放下手中其他獵物，呼嘯著向瑟爾衝去。如此美麗純潔的光芒，隻會讓黑暗更想去侵染玷汙它。黑人魚同樣放下手中正吞食到一半的“食物”，他的身體幾乎有一半都被惡魔陰影吞噬了，即將步入其他娜迦的後塵。然而此時他卻無暇顧及自己，隻是看著神光綻放的瑟爾，嘴裡發出了“嗬哈嗬哈”的急促聲音。

瑟爾純熟地使用神力，他感覺這就像是在揮舞自己的手臂，不知是否是越來越熟練的緣故，他使用起這種神秘的力量已經毫無滯澀。然而，他隻有一個人，終究是寡不敵眾。在這靠近深淵之地，越來越多的黑色霧氣源源不斷地從四處湧來，將瑟爾包圍，一層又一層，直到那明亮的光芒再也無法透出。一旁的黑人魚不由著急起來，想要衝上前去為瑟爾撕開那濃厚的幾乎窒息的黑影。

然而，有人卻快他一步。

黑人魚沒注意到那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等他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身邊的惡魔陰影們已經顫唞著開始後退。它們發出哀嚎，一個一個地消失在空氣之中，就像被人生生融化了一般。

融化它們的是一個穿著黑袍的身影。

那人影高挑消瘦，一身的長袍卻破破爛爛，不知是漫無目的地在荒野中流浪了多久。然而此時他的目標卻很明確，他向著黑影的最中心——那一抹被黑暗圍攏的光而去。

瑟爾幾乎感覺到窒息了。來自深淵的惡魔陰影遠比想象中得多，然而在確定波利斯他們安全撤離之前，他不能退縮，而是必須將自己當做一團火焰不斷去吸引這些飛撲而來的飛蛾。但他不是神，過度使用力量會讓他精疲力竭。

即便是三百年前的那次退魔戰爭，瑟爾也沒有這麼疲憊過，那時候他身邊有同伴，有波利斯，南妮和貝利，還有奧利維……而現在，他一無所有。

與惡魔陰影的長期接觸漸漸影響了瑟爾的神誌，讓他的情緒開始向負麵偏移。昔日的同伴們一個個離去，精靈王不在了，奧利維去世，自己也成為了光明神殿公開的仇敵，還連累同伴們墜入了深淵。薩蘭迪爾，被人稱為英雄的人卻那麼可笑，無能又懦弱！

你能做到什麼！能拯救墮入黑暗的深淵精靈嗎？能把夥伴們帶出這片失落大陸嗎？

那麼多的人為你而死！而你還沉浸在洋洋自得中，自以為真能拯救這個世界！

黑影繞上瑟爾握劍的手，開始向他心臟蔓延而去。惡魔們最可怕的不是它們的力量，而是它們蠱惑人心的手段。瑟爾開始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一道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休息吧，隻要閉上眼睛，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你將陷入最甜美的夢境中，再也不用承受苦難。

那聲音輕輕環住瑟爾的意識，似乎有一刻，真的為他抽離了這些痛苦。

眼睜睜看著同伴們步向死亡，目睹精靈王化作滋潤世界的甘霖而卻再無法留下分毫靈魂。周圍的人們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他生來就背負所有人的期待，所以他不敢累，也不敢在任何人麵前表露出一絲不自信。他隻能向前。

可是我好累啊，我也會害怕。

奧利維不在了，爸爸也不在了，我還能去依賴誰呢？我就不能休息一會嗎，我隻想睡一會。少年瑟爾委屈地說。

你不能休息！成年瑟爾著急起來，努力想喚醒自己被迷惑的那一部分意識。

少年瑟爾忿忿不平，和成年的自己對峙。為什麼這些都要我來承受！沒有人，沒有人能幫我！

他銀色的頭發漸漸被黑暗侵蝕，一個黑影從意識的背景中顯現出來，從身後環住少年瑟爾。

我隻是想睡一會，就一會。少年瑟爾依偎在黑影懷中，漸漸閉上了眼睛。

摟著懷中的少年，那神秘出現的黑影對著成年瑟爾的意識微微一笑。

【瑟爾，你可以休息。】

瑟爾一愣，一時之間分不清那被黑影攏在懷中的究竟隻是他意識的一部分，還是他自己。

現實之中，纏繞在他手臂上的黑氣漸漸向心口蔓延。就在這一刻，一隻手穿透黑霧，抓住了瑟爾握劍的雙手，將他從即將沉落的識海中拉了出來。

“呼啊！”

像是溺水窒息的人終於浮出了水麵，瑟爾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的大腦混沌一片，感覺自己隻差一點就要被某個泥濘的深淵給吞噬了。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將他從那個沉淪的夢境中拉了回來。

是誰？

那人現在還握著他的手，莫明地，瑟爾覺得這觸?感有些熟悉。

他抬眸看去，瞳孔驟然縮緊。

“伯西恩！”瑟爾錯愕。

站在他麵前的黑袍法師，容貌和以前毫無二致。然而當他摘下兜帽，露出的卻是一頭璀璨的金發。

——那是都伊的發色。

第101章 深淵

“伯……西……恩。”

那人慢慢重複這一個詞, 金色的眼睛裡流露出類似困惑的情緒。

瑟爾這才注意到, 眼前的這個黑袍人不僅是發色, 就連眸色都是金色。這究竟是伯西恩還是都伊？他警戒地後退了一步，可隨即又覺得好笑。

如果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光明神的話，他的一切防備的舉動都不過不堪一擊。

就在此時，瑟爾%e8%83%b8`前的衣服透出了細微的光亮。他一愣，可有人比他更快。那人掏出他%e8%83%b8`前的透明小瓶，看著裡麵正在一閃一滅的靈魂碎片。

“伯西恩？”

他金色的眸子裡帶著純真的困惑。

看著一個熟人用這樣的語氣喊著他自己的名字，瑟爾的感覺真是再古怪不過了。然而因為這個插曲，他倒是鬆了一口氣。

離開梵恩城之前，弗蘭斯法師曾經和他提過, 這一抹伯西恩的靈魂碎片, 在遇到其他靈魂碎片是會自動產生感應的。這就驗證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他就是伯西恩，隻不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瑟爾是親眼看見伯西恩的禸體化為碎屑消失的, 不過他大概能理解眼前這個古怪的狀況。

融合, 爭鬥, 失憶。不論過程究竟是哪一種, 既然眼前這個小瓶發出了感應的光芒，就說明最後在這個軀殼裡留下來的是伯西恩, 而不是都伊。

惡魔們陰濕的氣息已經遠去了，瑟爾決定不在此多留。

“跟我走？”他看向眼前這個是伯西恩，又似乎不是伯西恩的人。

“走？”金發版的伯西恩似乎語言功能不完善，重複了一遍瑟爾的話。

瑟爾沒有耐心了，索性上前抓住他的手, 在金發伯西恩產生反抗這一情緒之前，直接把人帶走，“跟我走。”

這一次，他說的是陳述句。

伯西恩沒有再反抗。一人一精靈快速離開了這隨時可能還會有惡魔襲擊的地區，而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是，一抹黑影跟在了他們身後。

“我要回去。”

被帶到深淵精靈們的聚居區的時候，雷德還是忿忿不平。

“巨龍從來沒有逃兵！這樣的我會成為族裡的恥辱！”

“得了吧。”很早就和雷德相識，了解他脾性的阿奇說，“你要是把命丟在這裡，才是你們族裡的恥辱。”

雷德果然不再說話了，哈尼為此鬆了口氣，可是紅龍少年看向阿奇的眼神卻冒著火，似乎隨時都會把法師學徒吞下去。

“謝謝你。雷德總是比較冒失，又容易衝動。我都不知道怎麼安撫他。”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你不用安撫他啊。”阿奇笑著說，“你是他的騎士，你隻要馴化他，讓他乖乖聽你的話就好。”

哈尼睜大了眼睛，“什麼騎、騎士，馴化……”

他還沒說完，就被雷德一把推開，紅龍少年怒吼著衝上去，似乎要把阿奇痛揍一頓。然而在他實現自己這一目的之前，就已經被波利斯大手一把撈起。

波利斯一手撈著紅龍少年，一手拎著法師學徒。

“小鬼們，心情不好不要用這種幼稚的方式發泄。”他看向阿奇，“尤其是你，與其遷怒彆人，不如想一想自己能做什麼。”

他這一句話徹底將阿奇心中的邪火澆滅了。他的確是在遷怒，從雷德說要回去的第一刻就在遷怒了。他生氣紅龍少年不自量力，回去隻是拖累了薩蘭迪爾，他更生氣自己無能為力，連雷德不如。至少雷德還有底氣說要回去幫忙，可他能做什麼？

阿奇從第一次離開梵恩城以來，一路上都在接受其他人的幫助，伯西恩老師，薩蘭迪爾，精靈們，而他卻從來沒有發揮過自己的能力。你瞧，即便是哈尼，在白薔薇城的時候也算是幫助了薩蘭迪爾一次呢。可自己呢？

阿奇是發自內心的不喜歡學習法術，也是發自內心地喜歡繪畫。然而在這一刻，他突然懷疑起了自己。如果一個人連幫助朋友的價值都沒有，那麼他的喜歡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波利斯見小鬼們都不再說話了，以為他們開始自我反省，滿意地點了點頭。

“請帶我去見你們的頭領。”

他對領路的深淵精靈說。

深淵精靈看著他，眼睛眨都不眨一眼。

“呃，帶我去見你們的領主，主人，族長？”波利斯試著換了不同的稱呼，然而深淵精靈們還是沒有反應。

就在他快要放棄時，一個帶著笑意的溫和女聲傳來過來。

“很抱歉，我的孩子們聽不懂現在大陸的通用語。”

荷爾安女王款款走來，她高貴之中又帶著親切的的氣質，很快讓在場的外人們（天馬騎士和樹海精靈們）意識到了她的與眾不同。

“我想，比起‘領主’‘主人’這些帶著權力意義的詞語，如果你稱呼我為‘母親’，他們更容易明白。”女王一路走來，深淵精靈們看向她的眸光既恭敬，又依賴。

“為你們帶路的，都是我的孩子。我想，你們可以稱呼我們為深淵精靈。”

聽到“精靈”這個詞，在一旁的樹海同胞們都下意識地抖了抖尖耳朵。

……

羅妮又一次混進了這座看守森嚴的莊園。前幾次她的運氣都不怎麼好，沒有遇見想要見的人。這一次，她的運氣似乎好了些了，然而，還不夠她甩脫黴運。

她終於如願找著了想要見的那一位，那人身邊卻跟著另一個麻煩人物。

花園裡，伊馮陪伴在萊德維西身邊，聽著王子殿下侃侃而談。

“你簡直想象不到我夢見了什麼，伊馮。要我說，那簡直可以寫一本傳奇小說了。”隔著並不那麼茂密的灌木，羅妮聽到了一牆之隔的談話聲。

“我們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