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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19年,10月底,晚秋。

下午七點,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曾琦開了車從南邊往西二環的父母家去,城市裡的霓虹燈火不斷從車窗閃爍而過。車再次停在紅燈前,曾琦一轉頭往路邊望去,才意識到這裡距離程越溪的住處不遠。

他自從回國工作以來,工作就特別忙,每天都安排得緊緊湊湊。雖然和程越溪多次相約要一起聚餐,但這種“約會”,最近一次好像已是去年春節後新學期開學前,之後兩人也曾經在微信上有過問候,不過因為兩人都忙,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

明明是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工作也有一定相關性,但要見麵卻並不容易。

曾琦曾經愛程越溪到恨不得發瘋,那段時間,他完全不像他自己,他在後來回想當時的狀態,那時候的嫉妒就像硫酸似的,把他的靈魂灼燒融化成醜陋到不辨麵目的地步。

但這份情愫卻抵不住時間的威力,這麼多年過去了,強烈的感情也如少年時自我意識過剩的激情和天真,被磨礪得隻剩下一層“成熟”“圓融”的中年皮相。

想到程越溪,曾琦的心緒多少還會有些起伏,讓他知道他對程越溪的感情並沒有完全消融,但這些起伏在此時很快就被響起的手機鈴聲震散。

曾琦一看,是他的博士生蔣昕打來的,應該是實驗室的什麼事,曾琦馬上連上車載藍牙接了起來,對方道:“曾老師,我們測的基因組數據出來了。”

曾琦的心思瞬間轉到了工作上,道:“我今晚有些家事要處理,大概十點多回實驗室,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回實驗室了自己看。”

蔣昕是曾琦任教以來帶的

第二屆學生,做曾琦的學生已經有六年多時間了,相比其他學生,她對著曾琦時總是更隨意,也對曾琦更能表達自己的關心,她說:“曾老師,週六晚上您就休息一下吧,即使年輕,也不能總熬夜啊。我不是催您回來幹活來著,我就是和您說數據出來了。”

大概是曾琦並不比他的學生們大多少歲,所以曾琦對著學生時,更在意自己的嚴肅形象,幾乎從不和學生們開玩笑,他此時也沒有多說,隻是道:“嗯,那就這樣吧。”

剛掛了蔣昕的電話,手機又響了,是一位頗有威望的業內大牛邀請他去做學術報告,曾琦想了想自己的時間安排,就應了下來。

經過一係列事情打岔,等到了他父母家樓下,曾琦才再沒心思去想程越溪的事。

曾琦敲了門,保姆開門後便笑著和他打招呼,“小曾老師,您到了啊,穆主任本來在客廳裡等您來著,剛才進書房裡去了。”

曾琦同她頷首後,換鞋進了客廳,曾母姓穆,是省直某單位的領導,臨近退休了,所以被換到較閒的部門,這才有多一些空閒在家,不用總加班或者出差。

曾父曾母為了工作離單位近,依然住著二環內的這套房子,這套房子不大,隻有一百二十來平米,又有些年頭了,雖然房子裡打理得乾淨整潔,但依然掩不住一股上了年頭的味道。

曾琦回國上班後,就沒和父母住一起了,主要是兩代人觀念上有挺多不一樣,加上家裡三人都忙得很,在一起不免互相打擾,不如分開住。

保姆道:“小曾老師,您去叫一下穆主任出來吃飯吧,我去廚房裡端飯菜。”

這位保姆四十多歲,在曾家服務了小十年了,和曾家關係挺近。曾琦應了一聲後,就去敲了書房門,“媽,嬢嬢讓你出來吃飯了。”

穆主任在書房裡說:“曾琦,你來了哦。你進來幫我看看,這個要怎麼做。”

曾琦隻好推了門進去。

書房裡三麵牆都是大書架,裡麵整齊擺放著大量醫學方向、管理方向的專業書籍和寫著條目的文件夾,曾琦的父親曾寅青是S城某知名大三甲醫院的副院長,從事管理工作後,他雖是不再上手術台了,但要懂的方向隻會更多,這間書房裡的大多數書籍和資料都是他的。這一天,他在出差,並沒有在家。

靠著窗戶的地方,擺著一張大書桌,一名有一頭濃密大波浪捲發的女士坐在書桌後。

這位女士長著一張端方雍容白皙的鵝蛋臉,氣質典雅中帶著大氣和藹,她臉上架著一副細銀邊老花眼鏡,臉上已經有歲月留下的細紋,濃密的頭髮間也有少許銀絲。

穆主任是位漂亮人,即使到了這把歲數,又未做修飾,依然會讓人打心裡讚歎她的容顏氣質。

曾琦長得和他媽頗相像,隻是氣質上要冷淡嚴謹得多。

曾琦走上前去,問:“你在做什麼?”

穆主任見兒子來了,便稍稍流露出了女人故意做出來的“嬌憨”,道:“單位上了一個新係統,辦公室的妹妹是來教了我一遍怎麼用,但我現在腦子就是瓜的,一遍根本沒聽懂,哎喲,在單位用著明明好好的,一回來就又不行了。我真是覺得我就是要被淘汰的了,一天天地都是新東西,學都學不過來。”

曾琦多少意識到他媽既是要讓他去解決問題,又是要讓他安慰“老年婦女”兩句,不過曾琦沒吭聲,他媽和他之間的很多交流,都是他媽的自娛自樂。

繞到書桌後在他媽身邊探身看了看筆記本電腦屏幕,曾琦也沒多說,就拿過他媽手下的鼠標,點著來回看了看,說:“你沒開加密VPN,你開了,再點你們的係統,就可以了。”

穆主任看兒子給自己三兩下就解決了問題,她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哦,是這樣來著啊。”

曾琦看她演戲一樣地神情誇張,也失笑道:“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穆主任搖了搖頭:“現在沒有了,再有我再問你。”

曾琦道:“那先去吃飯吧。”

“哦,吃飯吃飯。”穆主任起了身,說,“你最近又不好好睡覺嗎?我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啊,兒子,你還是要注意一下,未老先衰可要不得,你都還沒找對象呢,皮相還是重要的哦。”

雖是不太在意這些,但曾琦心下還是起了一點漣漪,“啊?哦。”

“哦?哦?”穆主任看著兒子,就無奈地搖了搖頭。

坐上飯桌,開始吃飯,穆主任又盯著兒子說:“你回國也有六年多了嘛,事業也都上軌道了,之前說工作忙又沒上軌道,不想找對象,那現在呢?”

一個三十多歲的優質單身男性,麵對的催婚和介紹相親,比他同齡同狀態的女士麵對的還多。

曾琦的好幾位合作夥伴都是女PI,其中也有沒結婚的,好像她們還比他要自在一點。當然,也許是她們不會同他談這方麵的事,所以他不完全了解她們在這方麵的壓力。

曾琦隻悶聲吃飯,他一周就隻回父母家一趟,基本上都是周六晚上,有時候是周日中午。一來是因為看望父母,二來是既然製定了這個計劃,那就要實施下去。

大概是穆主任近來的確是閒了一些,所以好像更加關心曾琦的婚姻問題了。

穆主任看他不答,是準備一直做個閉著嘴殼子的悶頭鵝到底了,她就更加無奈,說:“我們單位的小年輕們,不想結婚的也挺多,但基本上都是女孩子不想結婚。我自己就是女人,女人的苦,我是知道的,結婚生孩子,真是對女人沒太多好處,事兒倒是來了一堆又一堆,勞苦多,功勞沒有,事情越做越是責任重,不做也是要挨罵。她們對我說這些道理,我聽了都覺得這道理再明白不過了,但我轉頭一想,你又不是女人,你不想結婚,又是因為什麼?”

曾琦悶頭吃麵前擺著的那一盤鮮椒兔肉,吃得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但偏不想和他媽交談這方麵的事。

穆主任之前還滿腔母愛,此時母愛已然化成憤懣,氣急了把那盤鮮椒兔端到了自己跟前,說:“是覺得我話太多?還是覺得催婚的母親不可理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沒有。”曾琦看他媽是真生氣了,才趕緊打圓場,“我剛想到我們實驗上的一個問題,怕忘了,就多想了一會兒。”

穆主任冷哼了一聲,道:“你覺得我煩是吧!我還覺得你煩呢!真不知道生個孩子到底是有什麼用,專門氣人?”

曾琦:“……”

曾琦隻好安撫了他媽:“沒有。你以前工作忙,也沒時間享受自己的生活,既然現在閒一些了,你找些自己喜歡的事做,這樣開心一些。”

曾琦這安撫的話,還不如不說,穆主任心說兒子是認為她這是閒得慌,又沒自己的生活,所以才要去管他呢。

在沉默了兩秒後,穆主任沒好氣地道:“我看和你能夠般配的女孩子,個個地有自己的追求,你這個脾氣你這張嘴,你不改改,我不怕得罪你,曾琦,她們有一個看得上你,我跟你姓。”

曾琦:“……”

曾琦苦笑了一下,道:“媽,我真的工作忙。沒時間和另外的人接觸。再說,和人在一起,就是責任,我沒有時間,也很難生出感情,要是這樣的話,還去和人相親,不是害了別人,耽誤人時間嗎?”

穆主任點了點頭:“好,你這個理由,我接受。我也不是要管住你乾涉你生活,但你有什麼理由想法,你總要告訴我,讓我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狀態。你從小就這樣,上幼兒園時,就悶頭隻知道做自己的事,我和你爸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我那時候還生怕你精神有問題,帶你看病,擔驚受怕,現在你這麼大了,我還要這樣擔心你!有什麼事,是不能和我講的呢?讓我知道一點你的心理狀態,你在想些什麼,讓我少點擔心,就真的不行嗎?難道在你心裡,我和你爸是不會理解你,不會支持你的人?”

曾琦頓時也內疚極了,道:“我知道。你不要擔心我,我沒事。我也知道你和爸都是為了我好。”

穆主任低低地嘆了一聲,放下了筷子不吃了。

保姆在旁邊說:“穆主任,您吃這麼少,不再吃點嗎?”

穆主任道:“到這個年齡,要吃,又能感受到多少滋味呢。我餓不著,妹妹。”

她說著,又把曾琦喜歡吃的鮮椒兔端回他的跟前。

曾琦說:“媽,你再吃點吧,難道剛才是真的被我氣到了。”

穆主任看他竟然也伏小做低起來,失笑道:“我要是真被你氣到,那還不在前幾十年就被你氣死了。”

曾琦:“……”

曾琦看她精氣神雖是有,眼神裡卻很多悵惘,曾琦也不明白他媽又在想些什麼了,隻好沉默下來。

穆主任突然嘆了口氣,說道:“兒子,你聽說你黃嬢嬢家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