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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脊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靠著怎樣的毅力與勇氣才走到這一天的。

那個人——那個身影安靜地睡著,神情非常安詳。柔軟的頭發散在枕頭上,臉頰還是有些瘦削,卻更顯出格外動人的五官,蒼白的肌膚還略有些病態,薄得都透出了纖細的青筋,但比起之前真的是要健康太多了,他幾乎以為是過去心中那個人,脫出了意識的框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這裡。

藍斯呆呆立在那裡,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是夢嗎?他還身在夢中嗎?

下一秒,這個男人忽然就扶住了額,眼淚奔湧而出,他有些倉惶地扭頭看陪同的人,指著希瑞爾的手指都在顫唞,又飛快轉眸看過去,一分一秒也舍不得錯過。

“剛吃完藥,”旁邊一個女性研究員連忙道,“感覺神經恢複得還比較慢,為了不致使感官錯亂,每日清醒的時間其實並不多——當然,這個階段也已經差不多了,接下去就要請專門的複健醫生過來了。”

藍斯胡亂地點著頭,他站在床邊,滿心的歡喜甚至都想從喉嚨口躍出來,感謝上帝感謝他曾求過的所有的神靈,無數次地想要伸出手去觸摸一下他,確信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連手都在顫唞,最後抓住潔白的床單,有些不安地問:“我能、能……”

“沒關係的,”身後的人輕輕道,“您能摸摸他,抱抱他——這是個奇跡啊,恭喜您。”

但是藍斯沒再伸出手去,他隻是彎著腰立在床邊貪婪地望著,一絲一毫都舍不得放過,然後極慢極慢地露出個笑來。

*

希瑞爾看到藍斯的時候,是個黃昏。

他被醫生獲準可以拆開眼罩看看外界,腦神經受損不是短期能恢複的,被病毒蠶食過的神經元得慢慢激活,據說視野中一時間太多的訊息很容易叫他的大腦處理不過來因而休克。

結果轉過頭就看到立在不遠處的身影。思維還不是太敏捷,連貫起來需要的時間,所以直到注視到他的好一會兒之後,他才意識到這是誰。

“藍斯。”他輕輕道。

麵前的男人有一瞬間不知似悲似喜而動容。他穿著齊整的正裝,短發認真梳在腦後,眼角眉梢仍是過去曾有的俊美與漠然,連雙手都再次戴上了手套。那些因為長久的擔憂與痛苦而狼狽的姿態似乎都蕩然無存——但是當他終於停止了這份注視,慢慢走過來,半跪在他麵前,小心翼翼握住他一隻手的時候,希瑞爾才能看到,因為他彎腰的姿勢,衣服包裹下的略顯瘦削單薄的的軀體顯露無疑,展示了那段時光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希瑞爾說不出自己的感受。他的情感係統已經恢複,人格健全,也已渡過了積壓的情緒短期內爆發帶來的混亂。悲傷,痛苦,緊張,恐懼,憎恨,絕望……當這些滯後的曾被病毒壓抑住的情緒突如其來在%e8%83%b8腔中爆炸時,天知道那是怎樣的磨難。但到底是扛了下來沒有陷入崩潰,現在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已經不成問題了。

可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藍斯。

“感激您的憐憫,重又回到我身邊,”這個男人在垂眸了很久之後,慢慢親%e5%90%bb著他的手指,低聲道,“我的……閣下。”

大概從前,如果聽到這樣的言辭,會覺得憤怒吧,因對方的霸道自負,因自己獨立的人格不為任何人所有。藍斯最可怕的一點,是將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有限度的容忍,無限度的掌控。而這曾是希瑞爾最痛恨的事實。但在經曆過這樣坎坷痛苦的命運之後,總覺得那些頑固的思維已經沒了絲毫意義。他曾努力把藍斯排斥出自己的世界,所以看不到他,聽不到他,感覺不到他,但命運陰差陽錯,迫使這個人深深地嵌進了他的靈魂,成為他再生的生命裡無法抹除的烙痕。

“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希瑞爾忽然說道,他停頓了很久,才又說道,語氣很平靜,“地獄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你的聲音。”

%e5%90%9f誦聖經的聲音,閱讀情詩的聲音,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還有一遍又一遍訴說愛意的聲音。那是很長的時間裡他唯一能感知到外界的東西。記憶將它們保留了下來,病毒並未將它們吞噬,於是在一切重又修複的時間裡,它們又從頭到腳來了一遍。

藍斯怔怔地凝望著他的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該恨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意願。你所為我付出的一切,都不是我所求。我甚至難以分辨,你那樣不顧一切地幫助我,是你對於你所認為的所有物的責任,還是你所所說的愛。然而,無論如何,那一切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成為了構成我新生的部分,我無法逃避,也無法否認……“可除了接受,彆無他法。”

這個男人曾做過多少叫他痛恨到恨不得殺了他的事?

無辜者因他而死,你在乎的因他永墮無間。自負且蠻橫,冷漠又殘忍,巨大的掌控欲叫他如一場噩夢般籠罩在你的人生之上,他將你玩弄於鼓掌,欺騙你,誤導你,枉顧你的意誌,甚至從不在乎你的想法,隻憑著自己的喜好主導你所有的選擇——這樣的人,有什麼權利得到原諒?

可是他比誰都在乎你的生命。比誰都想要你能活著,安然無恙幸福健康地活著。他不允許任何事物威脅到你,甚至不允許死神提前降臨。

你牽係著他所有的情緒,你的安危是比他性命還重要的事,他對你的愛,是真如他所描述的那樣——不是癡迷於外表,也不是深陷於靈魂,是在你墮落了容顏凝固了靈魂之後,依然執著於你的不屈與高貴。

希瑞爾不知道,經曆了這一切的自己,這些心理與情感會有幾分失真,又是否是因為極端的環境而產生的病態的依戀,可他確實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份情感,並被它震撼,動搖,感懷。

而在他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藍斯的眼睛忽然就有了淚水。

他死死地抓著希瑞爾的手指,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額上,唇上,他似乎想說話,但張了口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有熾熱的眼淚不斷落下,然後在手上灼燒。

這是他深深愛戀的人啊,他恨不得剖開%e8%83%b8膛撕裂靈魂將他深深埋藏著不讓任何人看見的人啊。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對他產生影響,他的一言一詞都能在他心上掀起驚濤駭浪,他每一下呼吸每一聲心跳都會叫他深深感動……可在那麼痛苦慘烈的故事之後,一切回歸正軌,他卻連伸手觸碰他一下都做不到。他想死死擁抱住他用力親%e5%90%bb他,可他卻連伸出手去都不敢。

多麼可怕。他已經忘了過去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他終於學會珍惜學會感恩學會了彎曲脊梁,終於知道原來這世上也有他無能為力的事,終於意識到或許自己的存在隻會帶給他愛的人困擾,終於明白他所擁有的一切在愛情麵前其實毫無分量,這叫他變得何其的卑微,何其的狼狽。

可他不能離開他,不能失去他……他說服不了自己的腳步就此離開。所以他重又回到這裡,重又來見他的希瑞爾。他怎能想象得到,希瑞爾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還在夢中嗎?

“我的閣下,我向您懺悔,”這個男人流著淚說道,“我向您告罪……我願匍匐在您腳下,成為您的奴隸……我的閣下,隻求……您的憐憫。”

作者有話要說:  1.8

把藍斯逼成這樣……我覺得夠了。-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十朵黑玫瑰

“所以, 我的孩子呢?”

希瑞爾在最後一次全方位的檢查後,確信自己身體除了稍微有些虛弱外真的沒有大礙,體內有了抗體且病毒不具備傳染性並不會複發, 揪著一直藏在心裡的困惑開始秋後算賬。

藍斯肩扛著克洛恩立在窗口, 一人一貓兩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奈登把希瑞爾扶起來為他穿衣。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冷冰冰的研究所, 找個風景優美人文溫和的療養院進行專業的休養與複健,經受過長達一年多折磨的人們都難以掩飾內心的慶幸與喜悅, 而冷不防聽到這個問題連奈登的手都有短暫的停滯,小心翼翼轉移視線,隨後連克洛恩的腦袋也轉過去,湛藍的貓瞳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被這麼盯著的藍斯沒有一絲心虛。他隻是很明顯地陷入沉思,微微垂下的眼瞼半遮住深藍的眼瞳, 掩去了裡麵沉浮的任何情緒。好半天,他才慢慢開了口:“我覺得……”

“可以再要一個孩子。”藍斯似乎終於想通了, 然後抬眸, 平靜的語氣有種異樣的理直氣壯, 甚至露出個微笑來, “安米爾的天賦更適合我的領域。希瑞爾,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在場另兩個人都陷入震驚, 沒來得及有所反應, 克洛恩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把他腦袋打得一歪,然後縱身躍起,跳到床上轉身, 對著這個無恥的家夥威脅似的拍拍床沿,那極其人性化的架勢叫熟識這隻凶獸性格的人很容易猜出它想表達的意思,幼崽呢,快把幼崽交出來!

奈登已經認命,知道在這位閣下的眼皮子底下這一代的艾爾瑪必定不會有新娘,金盞花樂園該荒廢還是得荒廢,但這種光明正大把艾爾瑪的血脈據為己有的態度還是叫他很不滿。他扭頭看自家主人的意思,卻沒在希瑞爾的臉上看到任何憤怒的表情。

希瑞爾很平靜地坐在床邊,抬起頭注視窗口的男人。對方背著光所以不能清晰地看出那雙眼瞳中流露出的準確的意味。他現在的情緒處理還是有些滯後,但這也叫他很難被激怒,其實身體的這種情況相當神奇,因為有足夠的時間叫他理智分析這些情緒因為什麼而產生,以及到底該不該存在——而他想他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孩子存在。

對克勞瑞絲的感情坦然,尤利西斯的死亡又叫他最執著的友情完全破滅,複仇成功也了卻了一直以來的執念,他在當初真的是種生無可戀的狀態。不單單是病毒潛伏,作用於神經逐漸影響並斷絕他的情感反應,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空白。

藍斯或許是最能覺察到這種狀態的。以藍斯當時對他的掌控欲,用不知名的手段得到一個孩子,以此來作為理由跟支柱讓他重燃生命的熱情無可厚非。他所有的心理都被藍斯分析透徹,或許他會憤怒,他會痛恨,他會與藍斯不死不休,但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他也沒法將自己的血脈遺棄,所以,如果沒有後來關於病毒的那麼多意外,他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會按照藍斯的設想進行。

後來他在瀕死的很多時刻都覺得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終點,那樣的痛苦已經是人類能承受的極限,藍斯為了叫他堅持下去用了太多的方法。一個對於宗教不屑一顧的男人連一遍又一遍地向主禱告都乾了,用那個孩子來刺激他反倒沒什麼不可思議。

現在的緊張並不難預料。一方麵自然是擔心希瑞爾因此惱怒,一方麵大概也真動了讓那個孩子成為自己繼承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