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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

他知道她從哪裡來。羅奈爾德把奧蘿拉稱為神賜,因為她身上與生俱來有這種病毒的抗體,無論哪種變異都無法感染到她。醫生開顱從他的大腦中取出一些病毒,一邊分析它的蛋白質外殼與遺傳物質,一邊嘗試從奧蘿拉體內找出抗體,嘗試著能不能得到這個病毒變異體的特效抑製藥物。

現在的希瑞爾還挺好。或許是因為病毒尚未完全爆發的緣故。他現在就略微有些害怕這種病毒會是類似狂犬病毒的那種噬神經性病毒,狂犬病患者發病時喪失意識、發出狗叫、咬人——而它是不是也會附著在他的神經上麵,摧毀他的意識並且控製他的行為,最終使他變成傳染的載體?那種控製不住身體並且五感變異的感覺真的挺糟糕的,現在回憶起來還像是一種噩夢——而這噩夢出現了不止一次。

“對、對不起,閣下……”奧蘿拉總算哭得差不多了。然後開始覺得自己的反應很丟臉。

她站在他麵前,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眉眼都低著,不敢看希瑞爾。兩隻眼睛還很紅,沾有淚珠,可憐巴巴的模樣。

“很難看嗎?”希瑞爾平靜地問。

“不!”奧蘿拉條件反射搖腦袋,有些慌張又有些臉紅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冰藍的眼瞳時訕訕說道,“還是一樣好看……”真的,就算沒有頭發,還是很好看!

奧蘿拉這麼看著他,然後慢慢的眼睛裡又凝聚起了水色。

“怎麼會這樣呢……”她偏開視線抽泣道。

從得知消息開始,她的腦中至今還存在著一係列的不確定與荒謬感。為什麼這樣的厄運會降臨到希瑞爾的身上?她的神明——她從未動搖過的信仰,她怎麼能想象到有一天,她會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絕境,而她用儘了所有的力量也無法將他拉出這方泥沼。如果單純的能以命換命那她會毫不猶豫,可是那些研究人員讓她離開時,她看到他們眼中不加掩飾的遺憾與急迫感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她怎麼敢信。

“最近怎麼樣?”希瑞爾問道。

奧蘿拉拚命擦乾淨眼淚,現在站在他麵前還是會像個小孩子一樣緊張不知所措。“挺好的。”她連忙說。然後強忍著眼淚講述自己這段時間來的經曆。

希瑞爾並不會應聲,他就靠坐在床頭,注視她,安靜地傾聽著。

忽然有人進來的時候,被打斷描述的奧蘿拉回頭看了眼,然後幾乎是跳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那個在走廊口吸煙的男人!

那個人在門口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後把視線挪到了她的身上。奧蘿拉看出那雙深邃的眼中拒絕的意思,猶豫地看了眼希瑞爾,見他沒有說話,拎起裙擺微微欠身,試探般地說:“我先……出去了,閣下。”

她離開時還偷偷回頭看了下,那個人除了最初的一眼外,再沒將任何注意投注在她身上。奧蘿拉的心砰砰直跳,有種說不出的恐懼與後怕,見到奈登時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在冒冷汗,忍不住開口問:“那位……是誰呀?”

陽光透過窗子灑下明%e5%aa%9a的光線,黑玫瑰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並不濃,如果忽略那些明顯的醫療儀器,看著正如尋常的房間一樣普通溫馨。

藍斯緊緊盯著他,向來從容的眉宇在麵對著這個人時,無法控製地蹙起,他的瞳眸之中,那些翻湧如波濤般的情感實在過分複雜,然後所有的驚濤駭浪在正對上死水般的靜寂無波時,一切都變得那麼荒謬又可笑。

“隻有死亡能將您從我身邊奪走……”藍斯忽然笑起來,帶著自嘲與厭惡一般的口%e5%90%bb,“真的隻有死亡。”

他慢慢走到床邊,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個牽動著他靈魂叫他既痛苦又甘之如飴的存在,忽然又出離憤怒,惡狠狠盯著希瑞爾的視線幾乎是想將他整個人都撕碎:“我不信!我不會放棄!死神?嗬,死神也要遵循我的意誌!”

至今為止,希瑞爾還能控製自己的思想與行為。他很鎮定甚至是平靜地在迎接著任何降臨在他身上的命運,這把壓在他脖子上的屠刀反倒是將他身邊的人都快給逼瘋了。

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呢。有時候他會這樣想。但更多的時候,在等待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時,他能感覺到他內心隱約的不甘,究極的不甘。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立在陽光下,為什麼非要給羅奈爾德陪葬呢?

藍斯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臉,但是在剛伸出手的瞬間又停頓,慢慢地又收回。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置一言,轉身離開了。

*

所有人都在為他努力,所有人都在替他抗爭,可他還是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衰敗。

希瑞爾控製不住自己身體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明明清醒著忽然就覺得身體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腦無法指揮他的手腳移動,無法控製任何動作。他能聽到克洛恩淒厲的叫聲,聞到它銜來的花的香味,但是意識與視野就是這麼一塊塊錯亂起來,像是清晰地置身一個混亂且光怪陸離的世界,天地顛倒,世界破裂,一切都扭曲了。

——大概這就是病毒在他身上呈現的性狀。

它沒有一下子就掀開最可怖最慘烈的病態,而是叫他的器官緩慢地衰竭,一點點剝離他身體的活力,然後用漫長的神經變異折磨著他僅剩的生命。

有一回醒過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在發抖,藍斯死死抱著他的身體,控製住他發狂的雙手雙腳,束縛帶淩亂地散在床上,醫生在給他打藥,他像是陡然從瀕死的狀態抽離出來,大口大口吸著氧氣,意識還未清明,隻知道緊緊抓住藍斯的胳膊,像是緊抓著救命的稻草,除此之外,什麼反應都沒有。

後來他在藍斯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醜陋得難以辨認,用儘了所有的力氣才勉強吐出幾個詞:“我恨你……”

藍斯卻因為他開口說話而露出激動的表情。他用被子將他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的,用力抱著他,親%e5%90%bb他的額頭他的臉頰,所有的眼淚都打在他的臉上,希瑞爾要花了很長時間意識到這些水珠是眼淚,然後又用了很長時間才想到,原來這個男人也會落淚。

“我的心哪,你要稱頌耶和華!凡在我裡麵的,也要稱頌他的聖名!我的心哪,你要稱頌耶和華!不可忘記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醫治你的一切疾病……”

這個從未信仰過神明的男人竟然在反複%e5%90%9f誦聖經,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他救贖你的命脫離死亡,以仁愛和慈悲為你的冠冕。他用美物使你所願的得以知足,以致你如鷹返老還童……”

落在臉上的水珠越來越多。

六朵黑玫瑰

開始是腦神經醫生, 然後是病毒專家,再擴展到生命科學研究人員……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沒辦法阻止希瑞爾的生命流逝, 已經說不清是病毒在破壞他的身體, 還是各種各樣的治療手段促使了他的不斷衰弱。羅奈爾德的可怕之處在於你殺了他便等於自絕後路。而幸運的是太早殺了他, 否則整個世界都不免變成他的玩物。㊣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希瑞爾為數不多的清醒的安靜的時間,喜歡坐在窗口看花。五感的遲鈍與衰退讓他並不能很敏銳地感覺到照射在他身上的陽光有多溫暖, 看不清楚花朵準確的模樣,也嗅不出花朵的香味,克洛恩已經不敢跳到他身上或者是在他肩上睡覺,那瘦削的身體似乎碰一碰就會散架——它總是趴在窗台上緊緊地注視著他,隨時都準備著躍到床頭按響警報鈴。

希瑞爾每天都很努力地掙紮在這世上, 老實說活著也挺累的,他現在都有些沉迷疼痛的感覺了, 因為他怕有一天連疼痛這種知覺都消失不見, 那他就真的步入死亡的永夜了。

藍斯似乎丟下了他所有的工作, 寸步不離地守在醫院。若非知道他偶爾會在外間聯絡下屬召開會議又或者給予指令, 他幾乎以為這個男人已經完全丟下了自己的灰道帝國——但其實也沒什麼兩樣了。不用想也知道傑佛裡遭了大難,既然是他看中的繼承人, 那定然沒有逃脫的機會, 藍斯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他會不遺餘力把這個孩子推到他想要他達到的位置。

老實說,希瑞爾是真恨他。這個陰影籠罩了他大半的人生,始終掙脫不去, 沒想到都快要死了,也如影隨形難以磨滅。現在他隔離外界,拒絕所有人的探望,唯一沒法阻止的還是隻有這個人。人在步入死亡之前大概都是難看的吧,而所有糟糕醜陋的麵目都被這個人看在眼裡,所有痛苦與絕望的場景儘數為他閱覽,希瑞爾本就厭惡他,曆經這一切之後更是痛恨。

沒有辦法。隻有這種情感能漫長而彌久地縈回在%e8%83%b8腔裡,叫他知道,原來自己還是能有情感的。他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喪失五感沒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我不介意您憎恨我。”藍斯後來終於也能平靜下來了,他近乎愛憐地注視著他,“這正證明了您愛著我啊。”

希瑞爾用眼神表示鄙視。胡說八道,異想天開。

藍斯卻笑了:“我的閣下,其實直到今天,您依然不明白什麼是愛。”

他說:“癡迷於您的外表,這是愛,深陷於您的靈魂,這也是愛——可是真正的愛,並不是短暫的心動,也不會是因愧疚而綿延的長情。”

低柔又沉謐的聲音,像是埋葬了很多故事的海洋,%e5%90%9f詠過無數的詩篇之後,他所述說的,也像是動人的情話,溫柔纏綿,刻骨銘心:“我愛您,是為您的的榮光所震懾,是為您的尊嚴所動容,是拜服在您不屈的魂靈之下,是屈膝於您高貴的品格。”

是小心翼翼不敢碰觸,是百轉千回難以吐露,是我心甘情願折碎我所有的脊梁,卑微可憐地匍匐在你麵前,而你再不能理解——是叫我回顧往昔無數次地痛恨曾對你的殘忍,而你現在以你的天真無畏給予我最大的恐怖。

“您贏了……這可真是,最大的報複……”藍斯輕輕地說。

當你讀懂了彆人的愛時,你也會懂得如何去愛彆人。他在尤利西斯身上讀到了絕望又輝煌的愛戀,然後才明白自己對於希瑞爾的愛發生了怎樣的變質。可惜,希瑞爾現在已經失去了情感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敗給了命運。

藍斯說了很多很多話,他每天都會跟希瑞爾說很多很多話。翻來覆去地背誦聖經,後來又找出那些他曾為克勞瑞絲寫的詩篇,一首一首地念給他聽……最先開始他覺得很煩,支離破碎的聲音讓五感更加混亂,後來當他對外界的感知逐漸衰弱下去後,這些聲音又成了他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我以為我還有很多時間……”藍斯小心翼翼地握著他枯瘦的手指,“我以為,我能做到……”最自負最驕傲的人既敗給上帝之後,又敗給了時間,當他置身陰影世界呼風喚雨揮斥方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