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紅色是希望的顏色。”
於是這天下午,在透明麵罩背後聚精會神握著手術刀的沈念,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輕鬆了一點。
手術很成功,每一個細節都是完美的,連最挑剔的主任也找不出任何毛病,隻剩下嘖嘖稱奇,感歎著後生可畏。
晚上,難得心情很好的沈念去病房探望陶知越,帶著一桶香濃的熱湯。
陶知越麵前的小桌板上放著一盒搭配很精致的水果,一旁的桌子上擺滿了漫畫冊和遊戲機,還有綴著露水的鮮花。
“這是我們食堂最有名的湯,味道很好。”
沈念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空地,放下了保溫桶,笑道:“你的家屬很用心。”
看到這麼溫暖的病房,沈念好像也跟著很高興。
雖然他沒有家屬,但是現在他有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有朋友的感覺很好。
他的孤獨淡去了一點點。
“很香。”陶知越打開了保溫桶,“今天感覺比昨天好,我覺得病很快就會好了。”
“那就好。”沈念鬆了一口氣,“病好之後也要保護好身體,冬天很容易生病。”
“我會的,今天的手術成功嗎?”
“很成功,我第二次做這個手術,病灶清除得乾淨,複位之後的接觸麵也很廣,我覺得比教科書上的案例圖片更完美……”
沈念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說著。
忽然間,他很不好意思地停下來:“對不起,你應該對這個不感興趣,我好像太多話了。”
陶知越卻聽得很專注:“沒關係,我很喜歡聽。”
很多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但大多是不願拂了他的麵子。
可沈念覺得,唯獨這一次,說這句話的人是真心的。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聽自己說話。
是因為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朋友嗎?
沈念好奇地提問:“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朋友嗎?那個應該想成為醫生的朋友。”
陶知越點點頭,似乎斟酌了一下語句:“其實嚴格來說,他不能算是我的朋友,這是我單方麵的定義。”
“我跟他隻有一麵之緣,但他救過我,那天我下班回家的時候,在地鐵上突然……發病了。”
“當時他坐在我對麵,在手機上打字,他的手指動作很快,連停頓都沒有。我還在想他到底在做什麼,也不像是在聊天,很久以後我想,可能是在寫小說。”
“看著他不停地按手機,我有點無聊,也想拿出手機,結果就發現自己不能動了。我沒辦法發出聲音,整個人僵在座位上。而那天車廂裡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沒有人注意到。”
“隻有他注意到了,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敏[gǎn]。看到我的異常之後,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慌亂,手機猛然跌到地上,也許摔壞了,那個撞擊聲很大,我幾乎都產生了看見火花的幻覺,像墜落的流星一樣,但他完全不在乎,很著急地衝到我麵前。”
“他的嘴巴在動,但我沒有聽到聲音,其實那時候耳邊很多聲音都模糊了,可我的意識抽離出來,很冷靜地想,不是我聽不到,應該是他不能說話。”
“慌神了幾秒鐘,他連忙跑去旁邊的車廂拉其他乘客,但他隻能比劃著手語,朝我這裡指,或許很多人會覺得他瘋了,也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他總算叫到了人,有人打120,有人去叫乘務員,他又重新回來,一直守在我身邊,手足無措,很想幫我,但不知道該怎麼做。我看到他的表情很著急,比我自己還著急,幾乎快要哭了。接下來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念聽得提心吊膽:“然後呢?”
“然後我醒過來了。”陶知越像是開了個玩笑,“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裡看到我。”
聽他說到這裡,沈念的%e8%83%b8口好像被一種複雜的感覺充盈著,久久不能言語。
最後他小聲道:“幸好,他發現了你的異樣。”
“嗯,幸好遇到了他。他給了我全新的生命。”
陶知越的表情很認真。
沈念經常能聽見病人對自己或同事說這句話,但此刻,這句話裡似乎還有著彆樣的含義。
想了想,沈念讚同了陶知越之前說過的話,“如果他真的能成為醫生,一定會是個很好的醫生。”
可惜生理上的缺陷注定了這不可能。
靜默了片刻,陶知越問他:“你為什麼想成為醫生?”
沈念回答得很果斷:“因為想治愈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想彌補生命的缺陷。”
沈念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我從小就這麼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執念,我沒有生過什麼大病,而且明明是個膽子很小的人,怕血,怕打針,怕蟲子,什麼都怕。”
“在今天之前,我每次做手術的時候心裡都在發抖,但是手一直很穩,從來都不會出錯,好像真的是老天爺非要讓我吃這碗飯。”
“有時候我自己都會想,怎麼會有我這麼矛盾的人。”
陶知越安靜地聽他訴說著,最後問道:“你有沒有其他想做的事?能讓你發自內心覺得快樂的。”
這個問題讓沈念足足思考了一整夜。
又一天晚上,身體狀況好轉了許多的陶知越裹著柔軟的白色圍巾,和他在住院樓下散步。
咳嗽變得很少,熱度減輕,炎症在慢慢地消退。
“我想了很久,跟小朋友待在一起,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願意為他們做任何事。”
沈念笑著說:“也許是因為想彌補我自己的缺失……這是心理科的同事最常提到的詞,童年陰影。”
陶知越肯定道:“如果你轉行,一定會是很出色的老師。”
沈念笑得更開懷了一點,似乎想象到了那些純粹的、快樂的光景,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散了。
“可惜我做不到……我沒有勇氣。”
“我好像一直在被什麼東西推著往前走,也許是命運,也許是彆人的眼光,也許是一種幻覺。”
“我之前懷疑自己精神分裂,還去做過檢查,因為心裡總冒出奇怪的念頭。”
“比如我明明喜歡四季如春的地方,討厭夏天,也討厭冬天,最後卻來了四季分明的晉北規培,而且明年還要跳槽去一家新建的醫院,或許以後我會一直呆在這裡了,但我吃不慣這裡的菜,身上還經常過敏。”
“我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我過得一團糟,而且我沒辦法對其他人這樣說,沒有人會理解,所有人都覺得我的過得很光鮮亮麗,沒人能看到我腦袋裡所有奇怪的念頭,連醫生都不能為我確診。”
沈念的目光很黯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我每天都在幫彆人,但是我始終幫不了自己。”
冬夜的空氣是寒冷的,他的人生也是。
回過神來,他連連向陶知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說這些糟糕的事,我沒有控製好情緒……”
“沒關係,說出來會舒服一些。”
陶知越換了一個新的話題:“你想繼續聽我那個朋友的故事嗎?”
沈念點點頭:“你痊愈之後,又見到他了嗎?”
“沒有。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離開了那個城市,所以再也沒有見過他。但因緣巧合,我看到了他寫的小說,似乎了解了他一點,所以接下來的事都是我猜的。”
陶知越慢慢地敘述著。
“我猜他一定是個很聰明的人,有很強的毅力,所以他才可以學會閱讀和寫作。而且我覺得他應該是第一次寫,因為寫得不是很好。但已經很厲害了,回想起來,我連中學語文考試裡的作文都寫不好。”
“他的小說主角是一個被救贖的殘疾人,他給自己也安排了一個角色,是救贖者。這好像是在網上很流行的故事類型,有很套路的情節和模板,所以他也照著那樣寫,對新手來說,會比較容易一些。”↙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聽到這裡,沈念屏住了呼吸。
他總覺得正在聽到一些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事,但他不明白為什麼。
“但是我想,那本小說裡應該藏著他自己無法實現的心願。我還記得他的樣子,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像是不常出門,坐姿也有些瑟縮,但在為我求救的時候很勇敢,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小說真的很神奇,用文字就可以編織出最寬闊遼遠的夢。我猜他的夢,或許是很認真、很用力地拯救彆人一次,就像他期望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救贖一樣,被拯救、被愛和被守護。”
“雖然不能再見到他,但是看著他寫的小說,我會希望他筆下的主角能有很好的結局,特彆是那個投射了他心願的救贖者,這樣至少在小說世界裡,他能擁有一種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
沈念忍不住問:“那本小說裡,這個角色的結局好嗎?”
“我還沒有看完,但我相信一定會很好。如果不好,我會試著幫他改得更好。”
這個答案出乎了沈念的意料,他正想說些什麼,又聽到陶知越繼續道。
“小說裡的故事可以修改,真正的人生同樣可以修改。”
“不要理會其他的聲音和眼光。”
“做你自己喜歡的事。”陶知越重複道,“你自己。”
“我自己……”
沈念喃喃地跟著他重複。
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鬆動。
陶知越定定地注視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我一定幫忙。”
這是沈念最熟稔的回答,已經刻在了他的骨子裡,不知說過多少次。
“我可以把你當成他,說一些我想對他說的話嗎?”
“你們長得很像,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所以我想,說給你聽的時候,說不定他也可以聽到。”
“有時候,世界和生命真的很奇妙,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這是一個很特殊的要求,幾乎算不上幫忙。
沈念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好。”
這次陶知越想了很久,才做好了準備。
他的聲音流淌在寧靜的夜幕之下。
“謝謝你那天救了我。我知道你已經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最後你做到了,你肯定想不到,你給了我很特彆的新生。不要自責,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
“如果在之前和未來的日子裡,你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經曆了一些異樣的眼光,但那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堅強也很善良,你對彆人很重要,至少對我就很重要,你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的病好了,我現在很健康,也有了快樂的新生活,一切都是因為你最初的創造,我希望你可以聽到,我真的很想當麵對你說一聲謝謝,可惜大概沒有這樣的機會。”
“命運是不公平的,也許你比彆人擁有得更少,也許你的道路比彆人更艱難,但你付出過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