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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海馬,上麵坐著好多孩子,對著鏡頭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到照片的時候,沈念有些失落的表情裡才透出一絲慰藉。

醫院很忙,好一陣沒有去特殊學校了。

沈念經常會覺得,跟這群孩子一起相處的時候,比他在醫院接診做手術更快樂。

他天然地能夠理解他們每一寸細微的感受。

在看到他們寫下的名為《我的心願》的作文時,看著那些稚嫩的話語和筆跡,他似乎能夠真切地體會到他們的心情。

如果是他,握著筆寫下想去遊樂園的心願之後,平時不敢奢望的夢想被勾起,他會很想去很想去,甚至這一晚會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期盼著明天就可以實現心願。

但是不可能,一個孩子去了,其他的孩子也會想去,那麼多特殊的孩子一起出門,需要顧慮方方麵麵,再精心的安排都可能發生意外。

一旦出事就會變得很麻煩,而且這種事本就在學校的職責之外,很少有人願意自找麻煩。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會很難受,如果這是一個無法被實現的心願,為什麼要讓他們寫這樣的作文呢?

明明平時他不會去幻想的,因為實現心願對身體特殊的他們來說,是一件太奢侈的事,能好好生活已屬不易。

沈念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視角的感受,但是那種感同身受的心情太過真實,所以他甚至有些衝動地對老師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知道一個人帶一群孩子出去玩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

但他同樣有著一種無端的信念,不會發生意外,即使發生了,也會很快被解決。

二十多年來,除了始終缺位的種種情感,沈念的生活中從來沒有發生過負麵的意外。

有很多次,旁人遇到危險和困境的時候,隻要他出現幫忙,往往都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所以他始終很熱情地想要幫助彆人,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有時甚至顯得他很怪異。

很多同學朋友會嘻嘻哈哈地管他叫幸運星,還有人說他一定是天選之子,不然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幸運又完美的人生。

當然,沈念也知道,在背後,也有很多人叫他假聖母。

起初他很難過,後來漸漸地,他學會了接受。

那種莫名的既視感又出現了,他似乎很熟悉那種被誤解和歧視的心情。

不過沈念獨自保留了這種心情,沒有告訴任何朋友,因為不會有人相信,或許隻會在背地裡換來一聲做作虛偽的評價。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兩種極端之間行走。

一麵是少年跳級,還考進了頂尖名校裡分數最高的本博連讀醫學專業,學業一路順遂,在每個階段他都是那種開了掛的天才。

無論是艱澀理論還是上手實操,他一遍就會,從不出錯,就像是為了醫學而生的。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很多人根本不肯相信竟然還存在這樣的人。

他是整個醫學院有史以來畢業時年紀最小,導師評價最高的學生,所有人都覺得他的未來不可估量。

一麵是冰冷的感情關係,他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孤兒院被養父母收養,但他們對自己很糟糕,糟糕得還不如繼續做孤兒。

缺失了親情的關懷,沈念就試圖用友情來彌補,他對周圍的每一個朋友和同學都很好,會付出自己所有的真心和熱情。

沈念從小就很喜歡說話,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但後來他才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聽,他很敏[gǎn]地從他們眼中讀出了不耐煩和敷衍。

沒有人願意真正地接近他的內心。

他在學業和能力上表現得太過突出,這樣的人往往是孤傲的,旁人會覺得合情合理,充滿崇敬。但他的性格又過於熱烈,於是奇怪得像個假人,連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

所以沈念體會到了一種徹骨的孤獨。

他不明白自己每天活著都是為了什麼。

他不知道人生中有什麼東西在推著他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可上天給了他幾乎絕頂的醫學才華,如果浪費了它,連他自己都覺得是一種罪惡。

他隻好這樣活下去。

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真的有第二個人格,至少他就有人陪伴了。

他的腦海裡常常會出現一種奇怪的直覺,牽引著他往某個方向走去。

沈念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的症狀,還去特意做過檢查,但一切正常。

就像剛才,他本來沒有打算下去送病人的,但是那種奇怪的直覺又出現了。

他現在應該下樓。

沈念幾乎有點想念這種直覺。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順從了“它”,送最後一位接診的病人下樓。

和病人道彆的間隙,沈念回頭張望,發現人群裡有一個戴著白色圍巾的男人一直看著自己。

對方戴著口罩,看不清長相,一雙眼睛很明亮,沈念覺得自己應該不認識他,便禮貌地朝他笑了笑。

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的眼眸裡很快充滿了晶瑩的水霧,裡麵蘊含了許多複雜的情感。

他好像透過自己,看到了消失的故人和久遠的回憶。

然後他身邊另一個戴著深藍色圍巾的男人,低頭跟他說話,最後兩個人一道往醫院裡走去。

他們離開之後很久,沈念才恍然地想起來,他見過那個深藍圍巾,不止一次。

好像每次都是在奇怪的直覺出現之後。

但他現在對深藍圍巾並不好奇。

他想知道為什麼白圍巾會看著自己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直覺那對自己很重要。

這次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直覺。

今天晚上不開手術,下班後的沈念在醫院裡閒逛。

冬季,活動能力正常,戴著口罩,最可能的疾病應該就是流感了。

他先去了輸液大廳。

在角落的位置裡,他果然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大廳裡開著熱空調,一點也不冷,所以他們摘下了圍巾,兩條暖絨絨的針織圍巾團成一團,像湛藍天空和綿白的雲,上麵架著手機,兩人各帶著一個耳機,看著屏幕。

很溫馨的場景。

正在掛點滴的白圍巾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看到了他。

然後他立刻對身邊的人說了些什麼,身邊人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隻剩下沈念和沒有戴口罩的白圍巾。

沈念的心頭突然生出一種無端的緊張。

他知道對方在等自己走過去。

真正走到對方麵前的時候,一貫熱情主動的沈念,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對每個病人的印象都很深,記憶裡絕對沒有見過這個人,也不是同學和朋友。

但既視感告訴他,對方的麵孔很熟悉。

對方先開口了。

他微笑著說:“你好,又見麵了。”

很普通的問候。

但是沈念卻覺得,他好像已經為這句話等待了很久。

“你好。”

他有些乾澀地回應道。

白圍巾的語氣很真誠:“傍晚可能冒犯到你了,先跟你說對不起,你跟我的一個朋友長得很像,所以我才會一直盯著你看。”

沈念微微放鬆下來:“其實我也覺得你很麵熟。”

“是嗎?也許這就是緣分。”

白圍巾笑了起來,然後向他伸出沒有輸液的那隻手。

“我叫陶知越,很高興見到你。”

“沈念。”

沈念便同他握手,也許因為發燒,對方手心的溫度很熱,他的思緒遊離,想象著與之相連的脈搏,血管,心跳,一切都是鮮活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想象竟然讓他覺得很感動。

陶知越問他:“你是外科醫生嗎?”

“是,現在在骨科。”

對方感歎道:“你才這麼年輕,很厲害。”

“……其實我很害怕血,不過說出去沒有人相信。”

不知不覺間,他對眼前這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用故作輕鬆的口%e5%90%bb。

“我相信。”陶知越凝視著他,“你一定是個很勇敢的人,所以才可以成為醫生,做很多的手術。”

沈念很努力地克製住了自己鼻酸的衝動。

“你的……你的朋友,也是醫生嗎?”

“不是,但我猜他應該很想成為醫生。”△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應該?”

“我不能確定,因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沈念一時失語。

“抱歉……”

“沒關係,不是那個意思,他一定生活得很好,隻是我沒法再見到他了。”

麵對這樣有些傷感的追憶,沈念有些沒來由的慌亂。

他一貫是個很擅長安慰彆人的人,但在這個陌生人麵前,似乎失效了。

於是他匆匆結束了今晚的對話。

但是第二天一睡醒,沈念就後悔了。

他很想知道那個朋友的故事。

他也很想跟這個莫名熟悉的人再聊聊天。

可對方輸完液,感冒應該會好轉,他大概見不到這個病人了。

抱著遺憾和懊悔,沈念在醫院大樓裡穿梭忙碌的時候,聽見了值班的護士在議論著什麼。

“笑成這樣,你是不是剛從單人病房那邊回來?”

“嘿嘿,是真的帥,是不是明星啊?”

“不是吧,明星怎麼敢這麼光明正大,是兩個男的誒!”

沈念很驚訝。

如果他沒猜錯人的話,冬季流感而已,為什麼住院了?

午間休息的時候,他特意去了那間被大家口口相傳的單人病房。

果然是昨晚遇到的那個人。

陶知越的感冒加重,轉成了肺炎,臉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口,陶知越看見了他,依然朝他露出了很明朗的笑容。

沈念推開門,忍不住問:“怎麼這麼快就轉成肺炎了?是感冒拖了很久才來醫院嗎?”

陶知越放下手裡的書,搖搖頭,“不是,不嚴重,隻是呆在家裡總想工作。”

沈念認真叮囑道:“要注意身體,身體最重要,其他都是次要的。”

“我會的,謝謝你。”

他口中說出的謝謝似乎格外鄭重。

沈念沉默了一下,低聲道:“下午又要做手術了,我很緊張,又要見到很多血。”

他從來不會對彆人說這樣的話,因為沒人相信他會緊張。

但眼前這個隻有幾麵之緣的人卻會。

“放輕鬆。”陶知越看著他,“你相信奇跡嗎?”

“我……不相信。”

沈念的生命中,似乎一直在發生奇跡,可他始終不快樂。

如果讓他來寫《我的心願》,那麼他的心願就是遇到一個能改變現在生活的奇跡。

但並沒有另一個過分熱情的沈念來幫他實現心願。

陶知越組織著措辭,很努力地安慰他。

“你對很多人來說,就是奇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