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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字跡跟自己一樣嗎?

每次想到這些問題,霍燃就會變得很低落,但又控製不住地想去思考。

曾經無所掛礙的明朗日子,變得遙遠起來。

霍燃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所以很少再跟熟悉親近的人見麵和聊天,他不想虛假地表演出一個正常的自己。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那天自己沒有追問到底,是不是會更好。

陶知越沒有騙他,這的確是一個即使換作是他,也會遲遲不願開口的秘密。

是他自己選擇了揭開,卻沒想到接受會是一件那麼難的事。

人生中有很多遭遇都太過突然,甚至看起來毫無原因,甚至原本不應該降臨。

明明不該這樣的,明明可以更好的。

人們痛苦,抱怨,逃避,崩潰。

可它就那樣發生了。

霍燃在努力地試著接受它。

有時候那根弦繃到了極致,他就會一遍一遍地翻看和陶知越的聊天記錄。

陶知越是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孤單地保守了很久,無法跟任何人分享和訴說。

在霍燃無意中開導了他之前的一年裡,他又是怎麼獨自度過的?

每次想到這裡,在無邊無際的想象裡,霍燃就會多出一點勇氣。

然後晚上回到空蕩蕩的房子,四麵的落地窗透徹無比,霍燃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冰箱門。

看到裡麵精心準備的夜宵,是他唯一不會質疑饑餓的時刻。

因為是那個人做的,他還寫了每天不同的便條,在上麵畫了很生動形象的簡筆畫。

陶知越觸碰過的地方,他會莫名覺得是真實的,像是原始叢林裡的向導,凡是他走過的路,後來者就會充滿信心地跟上。

可這樣一想,陶知越就更孤單了。

而且,他真的是在普通的下班路上,什麼也沒有發生,卻忽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嗎?

比起同齡人,他的生活作息顯得格外規律,很在乎身體健康。

以前霍燃覺得,這是因為陶知越有很好的生活習慣,也有著很強大的自製力,才能做到。

現在想來,也許不僅僅是因為習慣。

每當思緒漫遊到這裡,他會及時地阻止自己想下去。

其實霍燃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準備好。

他不知道重新跟陶知越相處的時候,給對方帶來的心情會是快樂更多,還是憂愁更多。

他什麼都不確定。

但是他想回家了。

霍燃站在1502室門口,手裡握著鑰匙,又在猶豫要不要敲門。

他有點無所適從。

幾秒鐘後,門從裡麵被打開了。

穿著圍裙的陶知越朝他露出很熟悉的笑容。

“我聽到腳步聲了,猜到是你。”

已是深秋,天氣轉涼,陶知越穿著長袖的白色襯衫,最上麵的扣子沒有係,顯得不那麼正式,袖口挽起,看起來很居家。

霍燃很久沒有看見這一幕了,他幾乎有一些恍惚。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他站在屋子裡,笑著發問。

“你猜我背後是什麼?”

霍燃記得那是餐桌的位置。

“應該不會是拚好的拚圖。”他很認真地回答問題,“是晚餐嗎?你是不是沒有吃晚飯,在等我?”

雖然是問句,但他用了很篤定的語氣。

陶知越點點頭:“因為我覺得你肯定也沒有吃,所以今天不是夜宵,是晚飯。”

他往旁邊走了一點,露出了身後一桌子很豐盛的家常菜。

豐富的顏色和熱烈的香味,交織著同時侵入視覺和嗅覺。

“聞起來很香,我餓了。”

聽到他這樣說,陶知越便笑起來:“你果然沒有完全猜對,就像那天的我一樣。”

霍燃有些茫然:“哪一天?”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參加論壇的那天。”

記憶逐漸回籠,人聲鼎沸的論壇會場,他穿著規整妥帖的黑色西裝,表情故作深沉地坐在第一排。

然後霍燃上台,發表講話,一旁有電視台的攝影機對著他。

他一邊講話一邊在想,再過兩個小時,陶知越就會在電視上看見他。

他給陶知越準備了一個驚喜。

希望攝影機能給個時間久一點的特寫,最好拍到西裝裡的襯衫領口,陶知越肯定能認出來。

然後他會看著屏幕,忍不住笑起來。

那時的霍燃流暢地背著稿子,腦海裡想象著兩個小時後將會發生的事。

而很久以後的現在,在滿屋的菜香裡,他看著陶知越的襯衫領子,終於猜對了他背後有什麼。

於是霍燃也忍不住笑了。

一瞬間裡,他忘記了其他的一切,隻記得眼前。

藏在襯衫背後的彩色大狗熊。

那是全世界隻有他們才知道的秘密。

第85章

霍燃又做了一個夢。

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茂密森林, 他孤身一人行走著,頭頂有飛鳥掠過的聲音。

鞋底踩在石子與落葉覆蓋的地麵上,乾枯的葉片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林間小徑上撒著一道歪歪扭扭的白沙,為他指引方向, 通往看不到儘頭的遠方。

於是他小心地穿過矮矮的灌木叢,低頭避開交錯垂下的樹枝, 循著前人留下的指引努力地前行。

隨風簌簌的樹葉間, 日光碎成了閃耀而浮動的星子。

他抬頭望向這白日的星,然後驚愕地發現, 在寂靜的天邊,行走著兩隻巨大的恐龍。

它們長長的頸, 無限地接近了遼遠的太陽,暗綠色的四肢緩慢地擺動著,腳掌落下時,整片森林都傳來輕輕的震動與轟鳴。

霍燃在夢裡想,他一定是在做夢。

他竟然見到了恐龍。

在這奇幻而瑰麗的畫麵裡, 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神恍惚間, 明亮的白沙一瞬間隱沒於泥土。

他忘記了路, 伸手撥開樹叢,想要走向早已滅絕的恐龍, 去追隨它們行經時留下的巨大深坑, 裡麵殘留著地球末日到來時的火光與灰燼,飛揚的塵土沙石,消亡的痛苦哀鳴。

他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 正緩慢地走向深淵,林間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奔走的響動,有什麼東西從樹林裡竄了出來,直直地把他撲倒在地。

天旋地轉之間,霍燃被沉重的東西壓住,它看起來是一隻毛茸茸的深棕大狗熊,卻很奇怪地閃著彩色的光。

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狗熊。

在夢境與現實的交錯裡,霍燃費力地睜開眼,從睡夢中掙紮著醒來,可被壓住的感覺仍沒有褪去。

雙人床邊的窗簾敞開著,日光透過玻璃窗傾瀉了滿屋。

天花板靜止著,澄澈的白,他聽見一道淺淺的呼吸聲,藏在窗外傳來的模糊轟鳴裡。

視線下移,霍燃微微低頭,他看見了陶知越的側臉。

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肚子上,麵孔被日光照亮,顯得很柔和,眼睛安靜地注視著窗外,睫毛邊緣被染上淡淡的金色。

幾秒鐘後,陶知越的眼睛彎起來,攏著一泓清亮的笑意。

“你乾嘛偷看我?”

霍燃本來想告訴他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很神奇的夢,結果走神的片刻,又忘記了。

淤積在心裡的好多事都一起不翼而飛,此刻他隻覺得被輕盈柔軟的雲包圍。

他學陶知越說話:“你乾嘛用我的肚子當枕頭?”

“當然是報上次的仇。”陶知越故意壓了壓他的肚子,強調道,“今天一口氣報了兩個仇。”

“還有一個是什麼?”

陶知越指了指集中在一側的窗簾:“你好笨。”

“而且你怎麼能睡得這麼沉,我把窗簾拉開,光那麼亮,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霍燃完全清醒了,辯解道:“這樣多好,遇到下雨打雷也不會醒,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怪不得你要說思涵是豬,你也是。”┇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不是。”

“你要講邏輯,豬的哥哥是什麼?”

“是狗狗。”

“為什麼?”

“因為十二生肖裡,狗排在豬前麵。”

“……這是冷笑話嗎?”陶知越抖了抖,“謝謝你,降溫了,冰箱先生。”

霍燃笑起來,又聽見陶知越抱怨道:“地震了,不許笑。”

“那你下來。”

“我不,這裡的視野很好。”

霍燃本來想換個姿勢跟他一起看外麵,但又想到自己現在是一個枕頭,不能輕易動彈。

所以他好奇道:“你剛才在看什麼?”

“看飛機。”陶知越仍盯著天空中那一道長長的尾跡雲,“樓間距開闊真好,可以看到天空,如果是頂樓,應該視野會更好。”

霍燃想起了那陣模糊的轟鳴聲。

“已經飛過了嗎?”

“嗯,看不到了,隻能看到它飛過後留下的痕跡。”

“是什麼顏色的飛機?”

“紅色和白色,挺漂亮的。”

霍燃回憶了一下:“那天我們在機場裡猜飛機的時候,有一架也是紅白相間的,說不定是同一班飛機。”

“我想想,燕平在晉北市的東北方向,剛才我看到的飛機是從……左邊飛到右邊。”

陶知越頓了頓,決定放棄東南西北的話題:“算了,當我沒說。”

地震得更厲害了,霍燃笑得停不下來。

“那我來想,按照這棟樓的方位,從左到右就是自東向西,晉北機場在西邊的郊區,所以真的有可能是從燕平飛過來的。”

“不愧是你,燕平人。”

“嗯?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在我生活過的那個首都,本地人也很擅長用東南西北定位一切,比如,幫我拿一下靠東邊的那杯茶。”

“……我爸好像真的說過類似的話。”

這次輪到陶知越笑起來,反向發射地震波。

“所以你生活過的那個首都,叫什麼名字?”

“北京。”

陶知越太久沒有提起過這個名字,甚至有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北京。”霍燃跟著重複了一遍,心情意外地平靜,“好像沒有燕平好聽。”

“北京的舊稱有燕京和北平。”

霍燃詫異道:“剩下的兩個字,剛好構成了燕平。”

“對,這兩個城市其實很像,北京似乎就有糖油餅,隻是我不常出去吃喝玩樂,居然不認識,也沒吃過。”

“這樣想的話,好像有一點浪漫,我們分彆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兩種形態裡。”

霍燃放鬆地躺著,過去這段時間裡縈繞了他許久的惆悵並未到來。

他回想著記憶裡燈火輝煌的燕平,當他走過某條熟悉的街道時,或許另一個世界裡的陶知越,同樣正在走過。

他們隔著不可捉摸的時空、歲月、宇宙,曾經很近又很遙遠地相逢過。

“那晉北的原型又叫什麼呢?你去過嗎?”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