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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維持了不到五分鐘。

因為,他打開了放在篝火旁的日記本。

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寧舟看到了熟悉的字跡,這是他自己的字跡:

【我就是你,未來的你。或者說,現在正在看日記的你,是過去的我。】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你的時間正在倒流,每一天,你的身體年齡與記憶都會倒退一年,今天的你應該是……十八歲。】

十八歲這個數字被塗改了無數次,寧舟能清楚地看到被劃掉的二十一、二十、十九,最後才是十八。

所以,他今年其實並不是十八歲?而是……

【但是,你真正的年齡應該是二十五歲。】

【當我第一次從冰原上醒來的時候,我記得自己二十一歲,剛剛在地下蟻城深處的煉獄中與齊樂人重逢。】

【請一定、一定、一定要記得他的名字。】

【因為,他是我的一生摯愛。】

日記掉在了雪地中,書頁在掉落中翻動了一頁,露出了一張側麵的人物速寫圖,上麵是他自己的筆跡:【你要等待他,相信他,即使現在的你,還不曾認識他。】

十八歲的寧舟,驚恐地看著雪地中的日記本那一頁上的肖像,仿佛這是來自地獄的蠱惑。

七年後,他深愛著一個男人?

這怎麼可能呢?

這一定是惡魔的騙局!

他應該停止,趕緊把日記燒掉!

寧舟苦苦地思索著從教廷中學到的知識,想要弄明白究竟是哪一種惡魔能夠模仿出他的字跡,編造這樣一個離奇的謊言來誆騙他。

可是,就算是最狡猾的惡魔,也做不到偷取他的記憶,把他的過去弄得一清二楚吧?如果日記後麵寫了隻有他自己知道的過去,那是不是證明這是真的?

那麼他更應該看一看這本日記,也許後麵的部分會暴露出破綻呢?

寧舟不想承認,但是這一刻,一種難以克製的好奇心正在齧噬著一個少年人的理智,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無論是惡魔的騙局,還是未來的他真的愛上了一個男人,他都應該弄明白。

想到這裡,寧舟警惕地看著地上的日記本。這一次,他終於敢認真去看那一頁肖像畫上的人像了。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側顏的他正安靜地凝視著前方,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有一雙格外好看的眼睛,睫毛纖長,眼尾微微下垂,晶瑩的瞳孔裡倒影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他一定是在看著誰。

而這份專注的溫柔,已經全然送給了他正凝視著的人。

這是看向愛人的眼神。

寧舟的腦中無端地湧現了這個念頭,隨即他又覺得不可思議——他才十八歲,最青春躁動的年紀裡,他生活在戒律森嚴的教廷中,接受過最嚴苛的苦行式修行。

天性中的內向孤僻讓他從來不和同齡人暢所欲言,繁重的課業與訓練榨乾了他的時間精力,教廷的氛圍又注定這裡不會有浪漫的色彩,他甚至沒有好好思考過,愛情是什麼。

他當然也不會懂得,愛一個人時會有什麼樣的眼神。

可偏偏,他就是確信,畫中的人在看他的愛人。

他是在看他嗎?

那麼溫柔,那麼篤定地看著他,好像他就是他的全部。

這一刻,他被這種溫柔繾綣的陌生情緒迷住了。他完全能想象得出這幅畫是怎麼誕生的:那應該是一個溫情脈脈的雨夜,他坐在那個人的麵前,拿出紙和筆,想為他畫一幅畫。

那個人一口答應,而他卻隱隱地害羞,因為他從來沒有邀請過彆人充當他的模特。

當模特用那雙滿是愛意的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他被那多情的眼神和紅潤的嘴唇吸引,不得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他身側的鏡子。鏡子照出了他的側臉,在燈光下如此溫柔如此多情,他被情不自禁地吸引著,畫下了情人的側顏。

寧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用指尖去觸碰畫中人的眼睛。

可當他碰到冰冷紙頁的一瞬間,他恍然驚醒,宛如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膝蓋上的日記本再一次落在了雪地中。

這是惡魔的蠱惑!他警惕而羞憤地看著日記本,一定是惡魔策劃了這個歹毒的騙局!

它一定很狡猾,比幾個月前在教堂裡偷襲他的魅魔還要狡猾。

他絕對不會再看這本日記了!

寧舟摸向綁在大腿外側的刀,卻發現刀不在那裡,隻有一柄劍插在劍鞘中。寧舟拔出了劍,驚訝地發現它是一柄斷劍。

這把劍……

這股聖潔的力量……

寧舟舉起斷劍,劍身靠近劍柄的位置上,刻有這柄劍的主人的名字——瑪利亞。

寧舟驀然回想起老師阿諾德說過,自從在聖城斬殺了毀滅魔王之後,她的母親就再也沒有用過劍——那柄跟隨她征戰多年的聖劍與毀滅魔王的屍體,一並留在了聖城中。

但,如果這真的母親的佩劍,為什麼會在他的手中?

難道日記裡說的是真的,現在的他並不是十八歲,而是因為時光倒流而回到了十八歲。未來的他去過聖城,所以拿到了母親的佩劍?

寧舟遊移不定地看向日記本,他抿著嘴唇,眉宇緊蹙。

他必須弄清楚真相。

………………

真相比預想的還要震撼,震撼到十八歲的寧舟每翻過一頁,都要放下日記喝一口酒冷靜一會兒。

這種難以置信的震撼讓他忘了饑餓,也忘了寒冷。

三年後,二十一歲的他進入了一個會轉變性彆的任務,他變成了一個女孩子。

他在任務裡遇見了命中注定的“她”?

“她”就是齊樂人?

原來,他們是這樣相遇啊……

寧舟咬牙看完了這段離奇曲折的初戀故事,在看到三年後的自己掏空積蓄買下了昂貴的藍寶石戒指準備求婚,卻在鋼橋上見到了“他”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

寧舟站了起來,抄起陷在雪地裡的酒瓶,一口氣把剩下的烈酒喝了個乾淨。

那宛如烈火一般灼燒著喉嚨的酒精,非但無法平息他的羞窘與驚怒,反而讓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熊熊燃燒。

越是燃燒,就越是無法平息。

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丟下了酒瓶,一拳砸在了雪鬆樹上。

這蘊含著非凡力量的一拳,讓雪鬆樹轟然斷裂,巨木緩緩倒下,枝丫上的積雪嘩啦啦地落了下來,劈頭蓋臉地淋了他滿身。

變成半個“雪人”的寧舟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堆中,這渾身的冰冷也沒有澆滅他的胡思亂想。

他好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受控製地幻想著日記本裡的故事,腦中甚至有“她”的模樣——因為這段日記中配了他自己畫的插圖,畫中是一個笑得甜美可愛的女孩子,柔弱可憐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堅定勇敢的心——“她”為他死了三次。

這一刻,十八歲的寧舟心想著:“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女孩子,也許我真的會愛上她。”

靈魂中突然有一個低沉喑啞的聲音質問道:“你是因為她的美貌而心動嗎?”

“當然不是!”寧舟毫不猶豫地反駁了這個聲音。

他見過無數美貌的皮囊。不久前在廢棄教堂中被他擊殺的魅魔,就有無比美貌的臉。它引誘他,但他連一絲一毫的動搖都不曾有。

靈魂裡的那個聲音繼續質問他:“但若你愛他的熱烈、奉獻與犧牲。這些屬於靈魂的美德,與他的性彆何乾?”

寧舟心頭一顫,他被這個質問的聲音問住了,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答。

“但這是不被允許的。”許久,他隻能這樣辯解。

靈魂裡的那個聲音多了幾分嘲諷的冷意:“不被允許,你就不會心動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當然!我不應該!”十八歲的寧舟在無聲地呐喊。

“你第一次偷喝烈酒的時候,是十三歲。難道這是被允許的嗎?”靈魂裡的那個聲音冷笑著問道。

依照教廷的規定,未成年者是禁止飲用烈酒的,他們隻被允許飲用清淡的酒水。

他遵守了嗎?

他沒有。

十三歲的寧舟剛剛來到永無鄉教廷,那籠罩在他身上的期待是如此強烈,形成了一個炫目的光環,光環之中的他是教廷的未來,是人類的救星,是驅散世間陰霾的光芒。

但他不是。

他竟然不是。

他沒有神術的天賦。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他也不可能成為他母親那樣的人。

他既不虔誠,也不篤定,他是一個沒有蒙受神恩的凡人。

那巨大的挫敗是毀滅性的,年少的他拚命想要回應眾人的期待,但無論他多麼努力,他都做不到。

悲劇就是這樣發生的,所有人都相信英雄應該拯救世人,理所當然地拯救世人,但他卻做不到。

無能為力本不是一種罪,但期待的人太多,它便成了一種罪。

他被困在了名叫期待的沼澤裡,越是努力掙紮,就越是下沉。

在無法承受的自責與愧疚中,他在無聲地窒息。

他在無數個寒冷的夜晚輾轉反側,即使睡著也不斷驚醒,他總是夢見自己在攀登高山,他雙手流血,肌肉抽筋,永無止儘的努力讓他筋疲力儘。

然後他墜落,不停地墜落,那失重的感覺讓他在痙攣中醒來,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後背。

他開始喝酒,喝到半醉,酒精帶來片刻的安寧,他終於可以停止掙紮,在疲倦中獲得片刻安寢。

他開始逃課,逃避那些期待落空的失望眼神。

他躲在教堂的角落裡畫畫,逮到離開永無鄉的機會,就拿著那些畫和旅行商人換酒。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交流的對象,他寧可和企鵝說話。

這樣逃避、墮落、叛逆的日子,持續了三年。

直到,十六歲的他見到了母親的聖靈,在一場慘烈的失去之後——老師帶著他和他的同學們離開永無鄉,在附近教區實踐如何追蹤惡魔。這本是一場不算危險的實踐課程,卻遭遇了意外,老師和十幾個同學喪生。

他活了下來,在生與死的關頭,他的老師選擇保護他。因為他是瑪利亞的兒子,他是被眾人期許之人,他擁有這昂貴的特權,即使他從來不曾渴望這些。

“瑪利亞……”

在生命的最後,他的老師喃喃著聖修女的名字,仿佛一切回到了瑪利亞還在教廷的歲月。

她用染血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看著他的眼神裡,是未曾熄滅的期許。

教廷的每個人都可以為他死,因為他是希望。

但背負著萬眾期待的他卻什麼也做不了,他既不能挽回老師的生命,也不能保護大家。

三年來,他在畫畫中逃避世界,在酒精中惶惶入眠,這樣的自甘墮落,在這一刻成為了他不能承受的代價。

如果他能再努力一點,如果他能再強大一點……也許他就能救下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