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1 / 1)

忻州戰勝,薛玉霄以此作為駐紮之地,屯兵修整,她規劃路線,與朝廷京兆的文書來往不斷。

忻州相鄰的朔州、榆林兩地,都是歸屬三皇女拓跋嬰的地盤,薛玉霄沒有去追敗走的四皇女,她要維持兩方彼此消耗、三十二部互相猜忌的狀態,絕不會輕易滅掉其中一個。

“怎麼樣?”李清愁在她案前,雙手抵著地形圖,興致勃發地問,“繼續取朔州,然後便能逼入燕京!過了朔州很快就是舊都地界,那裡的百姓翹首以盼,做詩歌以寄我軍,我看乾脆就一鼓作氣——”

“清愁。”薛玉霄抵著下頷,盯著地形圖慢吞吞地看,清淡道,“越靠近燕京,各位將士的心情就越迫切,屯兵修整的這幾日,我聽說有好幾起打架鬥毆的事件?”

李清愁微微一怔,道:“軍隊中有很多僑州自願服役的北人,家鄉就在眼前,焉能不急?”

薛玉霄說:“連你都有點著急了。”

她緩緩抬頭,與李清愁四目相對。

李清愁望見她鎮定靜默的視線,仿佛被涼水兜頭潑灑了一遍,她猛然清醒,自覺確實浮躁,不由得用手摁了摁額頭,徐徐開口:“望見燕京的浮屠塔……心中,難免有感。”

那是一座很高的佛塔,名浮屠二字。

薛玉霄輕輕點頭,並不多說,隻是下令將犯了軍紀的士兵嚴格處置,禁止參戰。諭旨才下,率領先遣部隊的李芙蓉便撩開大帳,在案下單膝跪地,行禮時裙甲碰出沉重甲胄相撞的碎音。

薛玉霄抬手免禮,李芙蓉也就乾脆不說場麵話了,直接道:“斥候捕到鮮卑王庭的一隊使者,要送信件給我軍主將。”

主將?薛玉霄微微挑眉,伸出手,李芙蓉上前將書信交她,道:“不過那隊使者十分狼狽,衣服上沾著泥土,看起來一路過來……好像不少吃苦。”

展開信件,上麵是拓跋嬰的親筆。薛玉霄從頭看到尾,輕聲一笑,轉而遞給了李清愁,道:“怎麼會不辛苦?她們來的方向大概正好撞上了拓跋晗逃亡的方向,到咱們這兒的,都是二手文書了……來,你坐。”

李芙蓉脊背挺直地坐在她身側,目視前方,麵無表情,但過一小會兒,就默默地、似有若無地把視線轉而凝聚到薛玉霄身上。

李清愁看完,開口道:“鴻門宴?她居然要請你會麵。不過言辭之中稱呼的是……主將李將軍。”

薛玉霄道:“若她知道我在這裡,怎麼可能用這種計謀?她是料定我軍求勝心切,對燕京故地渴望不已,所以用誘餌引主將冒險。我在她心中詭計多端,她才不會發函邀請我呢。”

李清愁道:“這話聽著怎麼還有點兒得意的味道?”

李芙蓉補充:“詭計多端這四個字,替換成英明神武,就符合語氣了。”

薛玉霄輕咳一聲,無奈道:“一唱一和,這樣我可不喜歡。”

“拓跋嬰還說,如果不想赴宴,她也會與我們免戰議和,不過要借道我們所在的忻州去攻打她家老四在豐州留下的基業。事成之後,同樣奉還燕京。”李清愁將書函放在案上。

“真是誘人啊。”薛玉霄慨歎道,“連我聽得都動心了一瞬。不費一兵一卒,隻要借她過路,就可以得到故土。……好得讓人覺得可怕。”

她又笑了笑,說:“難道拓跋嬰真是亡國之帝不成?”

兩人立即意會到薛玉霄話語中的反諷。

“書函不懷好意,我們不必管它。”李芙蓉道。

薛玉霄卻搖頭,麵露微笑,對李清愁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勞煩清愁以你的名義回函,就說,會赴宴,不過宴會地點選在青州,未免離拓跋晗所居的東郡太近,怕此人不告而襲。我們就在朔州見麵,那裡也是拓跋嬰的地盤,請她好好款待我等。”

李清愁怔了怔,隨後歎道:“你要親自去?你怎麼不把她給嚇死。”

李芙蓉麵無表情地說:“以九五之尊而赴鴻門宴,眾將、乃至遠在陪都的鳳閣宰輔,聞訊都要被陛下嚇得肝膽俱裂了。”

薛玉霄道:“哎呀,你看你們……”

她辛苦發揮口才,好不容易才讓兩位將軍勉強同意,然後盯著李清愁代筆回函。

函書既成,又派人將鮮卑使者送了出去,交代她們務必送到拓跋嬰手中。

至此已是深夜。

薛玉霄欲解衣休息,將戰袍脫到一半,忽然福至心靈一般,有一種極為微妙的第六感浮現出來。她停下手,乾脆合衣入眠,以待緊急軍情。

在這個極為寒冷的冬夜,遠在東郡的獨孤無為也一樣徹夜難眠。她已經卸甲,呆呆地望著漆黑的頂棚,側耳傾聽賬外呼嘯的北風。

軍士們已經睡下。

營帳之外隻有巡邏士兵漸漸遠去的盔甲撞擊聲、以及凜冽風聲。獨孤無為腦海中一時浮現出拓跋嬰的麵容——那是她親手教養騎射的皇女,卻因為畏懼薛玉霄、痛恨薛玉霄,而對她心生懷疑……漸漸地,她又想起如今收留自己的拓跋晗,四殿下收留她,卻從來沒有重用過自己……

千百次地,她想起射向薛玉霄的那一箭。她插著羽箭飛馳而來,不退反進,如同煞星閻羅。那種不能呼吸的脊柱酸麻之感,讓獨孤無為至今還殘留著腦海中的空白與恐懼。

最後,是齊軍萬人的高呼。

獨孤無為輾轉反側,心道,凱旋侯,有你在世,我怎麼可能會無恙呢?

正在她思緒萬千之時,帳外忽然響起隱約的腳步聲。

但凡她睡著、或是有了困意,這樣的聲音就會立刻掩蓋在風聲之中。獨孤無為被這刻意壓低的腳步逐漸逼近,她渾身僵了一瞬,然後馬上做出決斷,輕手輕腳地從被子裡鑽出來,將身邊脫下來的鹿皮靴和衣袍拉入床內,自己則躲在搭建的矮床下方。

胡床四角是用磚石壘高的,木板鋪著一層草,再鋪被褥。她控製著身姿和呼吸,躲入狹窄的胡床縫隙當中,把被子留在了上麵。

慢慢地,一雙鐵板靴走了進來。

獨孤無為掌心出汗。她沒有佩甲,定然打鬥不過,隻能沉默地、壓抑著一切聲息地觀看。

暗夜無聲。

來人是個練家子,根基深厚。獨孤無為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抽刀聲,那是刀背緩緩擦過皮鞘的低悶暗響,這短暫的響聲卻宛如在她的天靈蓋上開了一刀,令人渾身上下都滲透出一股悚然寒意。

忽然間,獨孤無為聽到胡刀劈了下來,斬在被褥包裹著的皮靴和衣物上,床板震動。

來人站了片刻。或許是傷了右手、所以用左手拔刀殺人的緣故,一些不夠正常的觸?感並沒有能提醒她。這雙鐵板靴走開幾步,抽開一旁的箱櫃,獨孤無為知道她是在找火折子,要點燃蠟燭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床這邊太暗,沒有月光,看不出有沒有血跡。

獨孤無為一點點地、悄然無聲地從床下爬出來。她盯著來人翻找的背影,借著隱約滲進來的一絲月色,她大約能辨認出此人的背影很熟悉……但熟不熟悉都不重要了,她輕輕的拿起放在床頭的大弓,靠近、再靠近——

忽然間,獨孤無為猛地將大弓套下,弓弦迅速地勒進了對方的脖頸,一瞬間就沒入咽喉,連一聲悶哼都沒發出,立即倒頭死去。

獨孤無為滿手都是沾上的血,她察覺到麵前的人不再掙紮,這才緩緩鬆開手,點亮火折子照了一眼,見是尉遲將軍。

此人絕沒有這樣的心性,肯定是有人唆使!獨孤無為心中大駭,不知道還有沒有後手等著自己,立即穿上衣服趁夜離開軍營,她偷偷牽馬,避開巡邏之人,向遠處逃命而去。

狂奔了幾乎一夜,馬匹疲倦,獨孤無為這才逃出生天。她立於四野,天地蒼涼至極,為了辨認方向,便問當地居民這裡是什麼地方。

跑了一整晚,黑暗中連路都沒有仔細分辨。

當地的漢民與鮮卑人摻半,一個鮮卑農婦道:“大人,這是忻州地界啊,不要再往前去了,前麵是齊人,齊人的大股軍隊就駐紮在那裡。”

獨孤無為聞言,愣在當場,她謝過農婦,在路口徘徊片刻,長長地歎息一聲——天地之間,居然隻有這一個地方可以投奔容身。

煙塵掠過。

在薄霧霞光初升的清晨,薛玉霄半困半醒地起身,她走出大帳像往常一樣看了一眼日出,視線隻是隨意輕瞟一眼,瞟過去的刹那忽然頓住,盯著由遠及近的一個小黑點。

她身邊的隨侍女官問:“陛下?”

薛玉霄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兩側侍者沉默不言,垂首給陛下係上披風、歸攏發髻,她卻絲毫未察,看著那個黑點慢慢靠近,直到那人被親衛攔下時才回過神,連忙轉頭跟韋青燕道:“青燕,讓你的人把她放進來。”

韋青燕應了聲,掉頭去傳令,遠處的哨崗這才放行。她回身侍奉陛下,見薛玉霄盯著那人目不轉睛,忍不住問:“陛下,你在看什麼呢?”

薛玉霄頓了一下,喃喃道:“我的SSR。”

韋青燕:“……啊?”

薛玉霄更正道:“我的名將啊!天下民族融合大業正在我輩,隻有兩位李將軍也太單調了,我也要一個複姓的將軍做麾下嘛,聽起來這麼酷!”

韋青燕:“……”

她展顏笑道:“隨我去迎接。”

黃塵白日兩相蒙(1)

第98章

迎著晨曦,薛玉霄向來者走去。

她身側的親衛將陛下圍繞在中心,韋青燕在側前方扶劍以待。

獨孤無為一路奔來,到了離薛玉霄幾十步外,望著她靜立在那裡的身影,心中感觸萬千,旋即翻身下馬,走了過來。

她要靠近的人是大齊國主,周圍親衛皆是精銳,佩甲帶刀,如果一有異動,隨時能砍斷她的頭顱。就在獨孤無為上前之時,薛玉霄眉目含笑地迎接數步。

“陛下。”“陛下……”

左右近侍急急趨近護持。

獨孤無為隔著五步遠,撩衣下拜,行了一個外臣覲見的禮數,道:“獨孤無為拜見陛下。”

薛玉霄上前親手將她扶起,上下審視片刻,終於當麵問她:“將軍彆來無恙否?”

獨孤無為聽聞此言,麵露苦笑:“陛下此乃誅心之言。如此問候,令我不能在營中發一箭,雖為關心,卻也奪我之能啊!”

薛玉霄道:“將軍昔日一箭,我記憶猶新。出此離間下策,還望將軍見諒。”

她語氣一頓,轉而道,“不過——能被一句話嚇得不敢用你,足以見得拓跋嬰、拓跋晗皆是多疑之輩。將軍從來儘忠,為什麼當日回營之後不見來投奔,反而今日才來?”

獨孤無為微微愕然,詫異問:“您料定我回營後會……”

薛玉霄但笑不語。

獨孤無為沉默半晌,道:“四殿下待我甚有信義,可惜……可惜她營中謀士將軍不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