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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之心意頗為自私,她既然勸說,你卻不聽。豈不是陷人於愧疚不義的地步。薛玉霄有‘春柳於岸,為珍重不可折’的意思,你卻沒有振作之心。”

王珩怔怔失神,薄唇上的紅痣被咬出一點齒痕,他道:“我知道……我知道她關照我、憐憫我,不肯傷我。我知道她看出來是我所寫,回信之辭煞費苦心,唯恐惹我有一點兒猜疑和傷心。她這樣疼我,兒子反而更痛了……”

王秀道:“裴氏子親自將此信交你,都說他恃寵好妒,其行徑卻比那些表麵守德的男子更開闊誠摯。如此光風霽月,有君子之質。”

王珩垂眸道:“他未必那麼有把握,卻能坦然處之,珩兒比來有愧。”

王秀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將掌心按在他的肩上:“你一心仰慕她,彆無他念。為娘知道你是個固執的人,若是薛玉霄真有此意,哪怕隻是一點點,娘也願冒險為你爭取。但眼下情形如此,我兒還需早做打算。”

王珩心中一沉,望著母親斑白的兩鬢,喉間微酸,道:“請母親示下。”

丞相道:“她對你沒有婚姻之意,卻能如此為你著想,薛澤姝有一個好女兒啊……待班師凱旋,你們便拜為姐弟,你若願意,娘就做主為你招贅,讓你生的第一個女兒姓王,以繼家業。要是你不願意……”

她其實知道王珩不會願意的。

“就拜入觀自在觀修道,束頂戴冠,立下此身再不婚嫁之誓,以男子之身承襲祖業。”她語音微頓,又看向王珩,“家業繁重,我怕你身體不能撐持,我在時,眾人懼我,不敢多言。待我去了……眾多親戚覬覦財產,未必管用,恐怕隻有你姐姐疼你,幫你打算。”

這裡說得便是“義姐”了。

“她還年輕,卻已經有能力撐住世家豪族的門楣。你有一概不能打算考慮的事情,可以讓她幫你。”王秀說到這裡,沉默片刻,又道,“我平生清正,沒想到也有一日要利用彆人的愧疚之心以自謀,正因薛玉霄不能答應你,她反而會待你很好。薛澤姝雖然固執、狂妄一些,但為人正當,從不行卑鄙之事。”

王珩的手握緊衣衫,指節泛白。他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溼潤,低聲說:“娘親這樣為我計議謀劃、寬宥孩兒的反骨。我再行勉強之事,就是不孝了。”

他俯身向母親叩首,道:“母親與她的這番苦心,珩兒都能領會。”

王秀感歎道:“往後的歲月還長,我不能保護你太久。你要聽她的話,珍重身體,才可等到三春柳發之日啊。”

說罷便起身,走出了院落。

她離開片刻,院落裡的燈火便熄滅了。那架琵琶被束之高閣,藏在了極深、極深的地方。

……

與此同時,如意園。

“公子,夜深了,怎麼還不睡?”還劍抱著一床新洗了、熏好香的厚被子走過來,蓋於榻上,“您還在想少主母今日的家書?”

燭火搖動,映照著裴飲雪的臉龐。他眉目清冷,墨眸幽然,雖在暖室之間,卻不能掃除一身微寒的孤僻離塵之氣。窗子沒有關嚴,將燭焰吹拂得動蕩不安,輕輕晃動。

他的睫毛很長,燈下落影如扇。分明是一張很冷靜、疏離的麵容,望著窗外明月的視線卻有不儘相思纏綿之情。裴飲雪略微抬手,月光便徐徐地落在他掌心。

“……我們家少主母待外人倒有分寸。”裴飲雪輕聲道,“正因她太有分寸,竟一個字也沒有留給我。難道我在她心中有這麼大度?”

還劍愣了愣,小聲問:“公子,少主母不是盼你珍重麼?快彆吹風了,仔細凍著。”

裴飲雪不能明言,抬手關窗,又望了一眼滲透窗紗的月光,輕歎道:“好吧,我就當她也祈我之珍重了。她這個人總是這樣……一見薛侯終身誤。”

這是近些時候在京兆流傳的歌謠。

他抬起手,將桌案上的另一封信件放在燭火上燒了——是裴氏主君欲嫁嫡子,寫信請他探看口風的。滿篇的宗族之情、整紙的長輩道理,自恃身份,寫得滿是架子。

信紙燒成灰燼,落在燭台上。裴飲雪鬆開手,用一支簪子挑滅了燈火。

千軍萬馬避白袍(4)

第77章

永始七年三月,徐州捷報傳至天下。

三月初八,陪都收到桓成鳳的軍報,大軍進高平郡,在郡外與鮮卑人馬相遇,兩方各駐一山坡,互立旗幟,遙遙對望。而薛將軍、左先鋒官李芙蓉則留駐徐州城,整肅軍紀。

雙方派出了許多斥候探子,想要打探出彼此的人馬、戰力,都不敢輕舉妄動。但齊軍捂得緊、胡人捂得更緊,散播出來以壯聲勢的假消息無數,一時僵持。明明每天抬頭就能看到對方的大旗,卻沒有擂鼓,隻是打旗語無聲互罵。

三月十二,為探齊軍虛實。烏羅蘭乞派出將領擂鼓請戰,李清愁為了引誘敵軍,故意沒有出戰,示敵以弱。當夜,監軍司慶祝之際,李清愁帶一千騎兵從後方突襲,燒毀糧草,截斷高平郡內對此處的供應。

不得已,在付出了一定死傷後,烏羅蘭乞率軍退回高平,將原本駐紮在趙郡故地的軍力收了回來,嚴防死守。

至此,兩方又進入了僵持階段。但雙方都知道,齊軍的攻城不會太遠了。

當夜,拓跋嬰率部下進入營帳,大馬金刀地坐在對麵,開口絲毫沒有迂回,直言道:“撥我四千軍。”

烏羅蘭乞眼皮一跳:“三殿下這是何意?”

拓跋嬰道:“探子剛到的消息,那名白袍將軍和另一勇猛的先鋒官不在齊軍營帳中。先前我怕她換了裝束,掩藏身份,如今消息確鑿,兩人就留在徐州。她們要攻城,所有精銳兵力集結在此,才有勝算,徐州定然空虛,我帶著人繞回去圍攻徐州,可解高平之危!”

烏羅蘭乞聞言頷首,又道:“你既然覺得徐州空虛,圍困徐州可以逼齊軍回防,那應該算定裡麵人馬不多,你的部下尚有幾千人,何須再撥四千軍士?我可撥兩千軍給你,多了恐怕引起對方注意。”

拓跋嬰沉%e5%90%9f未語之時,副都統上前道:“都統說得是!末將隻要帶兩千精兵,便可將那薛氏女擒下獻給都統!殿下年輕未經事,敗給彆人不稀奇,還是讓我來吧!”

拓跋嬰的眼眸死死盯著她,道:“她詭計多端,你若輕視,則必敗無疑。”

副都統欲開口時,烏羅蘭乞抬手阻擋,將副都統摁坐下來。她道:“三殿下的軍報已經傳遞給國主,國主大為失望。傳信說沒有想到備受期待的女兒,在懦弱齊軍麵前折戟……不過這幾日交手,我已看出今日之齊絕非往日。這樣,你們兩人同去,圍困逼救,迫使齊軍回頭。”

“是!”副都統道。

拓跋嬰麵色微變,半晌後才點頭。

三月十三日夜,拓跋嬰帶人迂回繞行,夜圍徐州城。

這座她曾經占領過的城池,才剛剛在薛玉霄的手中變得安定、平靜下來。

火把烈烈的燃燒,從燒灼的火焰中嗅到一絲沙場硝煙的味道。斥候探報此事時,薛玉霄與李芙蓉於夜中起身相見,李芙蓉直接道:“你隻留了一千親軍,加上我的,也不足以守城。兩方戰力就是如此,而且她們人數沒有探清,或許還有更多。鮮卑人來圍徐州,是為了逼主將回來營救。趁她們還沒到城門之下,我們應當立即撤走,與大軍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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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明智之舉。隻要眾人棄城撤走,與大軍彙合,等到攻下高平,不愁沒有收拾這些人的力量。所謂“攻敵所不守,守敵所不攻。”拓跋嬰取攻之道,自然應當取守之道以對。

薛玉霄問:“那城中百姓怎麼辦?”

李芙蓉微微一怔,愣了半晌,似乎沒有想到她這個時候還在顧及城內百姓,立即說:“過於愛護民眾在戰場上是忌諱。薛玉霄,這是讀過兵書便懂的區區小事,我不相信你會不明白。”

薛玉霄道:“城可棄,百姓不可棄。徐州的民心才剛剛建立,我們馬上就率軍逃走,將滿城手無寸鐵之人留在這裡,應對鮮卑鐵蹄,那這捷報又有何意義?”

李芙蓉冷道:“你若不走,不過城破有死而已!”

“走則不戰而敗,城內之人難道不是又受屠戮?胡人常有劫掠後屠城的惡債。”薛玉霄登上城樓,站在昔日拓跋嬰所站的地方,將遠處的火把光影收入眼底,在心中大略估計了一下最低的人數,遙遙望見火光與月色下,那麵屬於三皇女的旗幟,她心念微動,道,“芙蓉,你帶著一隊人馬前往高平郡,通知桓將軍,將對方的動向告訴她們,就說在天亮之前設置伏兵,埋伏於徐州至高平右側歧路的五十裡處。”

“伏兵?”李芙蓉麵露猶疑,“要伏擊誰?”

“自然是拓跋嬰,我要她們退回原處。”薛玉霄道,“快去,再不走就連消息都傳遞不出去了。”

李芙蓉雖然一頭霧水,但她盯了一眼薛玉霄平靜的臉,陡然生出一種毫無原因的信任,一邊回身而去,選擇立即行動,一邊卻又拋下一句:“如若有誤,大軍營救不及,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她走後,薛玉霄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閉眸又睜,看了一眼身畔的韋青燕,低聲道:“今夜之事,我不能確定勝算。一旦有失,你派人換成布衣,裝作百姓模樣逃離,與高平郡前的大軍彙合,務必將我的話傳給裴郎,就說……若我沒有歸來,一切部署,可與李清愁商議,兵力人馬、聲望民心、局中暗棋,請她自取。”

韋青燕聞言怔住,心中大受震動,道:“少主勿言後事!我必擋於少主身前!”

“不。”薛玉霄道,“你不需要擋。”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平靜至極,淡淡道:“民之所向,則為天命所鐘。為天命所鐘者,沒有一個是安安穩穩、運籌帷幄就能謀得大事的。這次我要是算錯了,隻能說命不在我,自有好友代我取之。你將城中所有兵力召集起來,最精銳者站成一排,擺出大軍陣型,騎馬立於城門內側。”

陣型是根據人數而定的,以徐州目前的駐軍,正常迎敵,應該抱緊成一個圓形,而非鋪展開來。這樣的陣型一經衝鋒,就會脆的像張紙一樣,頃刻被衝爛,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是。”

薛玉霄看了一眼夜空,冬日常刮西北風,便繼續道:“命人舉火把,讓敵軍能看清我們的陣型。派兩隊斥候出去,不必太多,隻要幾十人,潛入兩側山林小徑當中,在馬匹的尾巴上係上樹枝,根據風向奔跑。……記住,要等城樓上的秘密旗語再跑,此前不可擅動。”

“是!”

薛玉霄又看了她一眼,說:“給我取一件白衣。”

她之前的戰袍因為浸透血漬,臟汙後拿去濯洗,所以薛玉霄這幾日都沒有穿那麼容易臟的白色。

韋青燕領命而去,不過十幾分鐘就